太子(出书版)第三部 BY 风弄

作者:  录入:03-12

淑妃几乎又被这小儿子气晕过去,担心咏临真的一时鲁莽伤着要紧处,抓着咏临握匕首的手腕不肯放,「放手!你给我放手!」

「不放!」咏临虽然力气大,却不敢和淑妃硬来,只拿着匕首和淑妃僵着,嚷道:「儿子什么用也没有,只会惹麻烦,看着兄弟做不伦

之事,却干瞪眼没办法,我算什么皇子?简直就是只乌龟!憋着也是死,还不如索性一刀子进去,剖心还母,胜过在宫里当讨嫌的乌龟

王八蛋!」

淑妃怒得脸都青了,「说来说去,原来你只不过还在为咏棋发疯,居然要拿自己的性命要挟。好,你不想活,先杀了我!」

话音一落,也不再抓咏临的手腕,反把身子朝着森光阴阴的匕刃上撞。

咏临大慌,赶紧把匕首抛得远远,一把抱了淑妃,「母亲!您这是干什么?」

「母亲把命送给你,你不想活,母亲更不想活了!」淑妃脸色紫青,「我在这宫里吃了一辈子苦,死都不怕,就只怕你们兄弟不和睦,

相戮相残,不论谁出个闪失,母亲都生不如死。不料你今日为了一个咏棋,什么都不顾了。若真如此,我还不如先了断自己,免得看着

你们这两个不孝子伤心!」没了匕首,又挣扎着要以头撞那桌角。

咏临原本只是逞着一股怒气,并未想着真去自尽,谁知道反把淑妃惹到这份上,吓得什么怒气都飞跑了,抱着淑妃一点也不敢松手,满

嘴央道:「母亲,这、这万万不可,我……我只是一时鲁莽,说错了话……您打我!您只管打儿子!」

淑妃哪里真有自尽的打算,这会儿触动情肠,哭了淋漓尽致,见咏临急得满头大汗,就势见好就收,淌了半晌泪,平复了些,声音缓了

下去,低声叹道:「傻东西,母亲打你做什么?打在儿身,痛在母心,没听过吗?」

「是,是……都是……反正是儿子不好。」咏临这才敢松了手,小心翼翼扶淑妃坐到床边,跪在淑妃脚边,耷拉着脑袋。

淑妃看他无精打采,又不肯吭声,心底也知道他在想什么,默然片刻,反倒先开口了,「你也大了,该知道母亲的难处,手掌手背都是

肉,哪边被刀切了都血淋淋的痛。咏棋的事,为着咏善,绝不能惊动你父皇,但……母亲也不是不过问的。」

咏临惊讶地抬起头,「母亲,您肯为咏棋哥哥作主?您……您不会偏袒咏善?」

淑妃叹道:「再偏袒自己的儿子,也要讲天地良心。咏棋虽是丽妃主子,却是个惹人疼的孩子,在宫里这些年,他也从没为难过我们,

怎能忍心看他被咏善这样?再说,咏善和他毕竟是兄弟,这种事,老天爷也会怪罪的。」

咏临平白得了一大助力,又惊又喜,顿时忘了自己正跪着请罪,跳起来急道:

「好,这事我们不惊动父皇,既然母亲不站在咏善那边,那儿子心里就有底了。事不宜迟,母亲现在请起驾到太子殿,把咏棋哥哥接过

来,养在淑妃宫里,谅我那没廉耻的哥哥也不敢强行来要!」

淑妃却不作声,一挥衣袖,甩开他的手,仍坐在床沿上不动弹。

咏临愕道:「怎么?难道母亲刚才说的,只是为了哄我高兴?」

淑妃平心静气地问:「咏临,你今天过去,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为了把咏棋带回来吗?」

「是啊。」

「你见着咏棋了吗?」

「有啊。」

「有和他说,要带他回来吗?」

「当然有。」

「那,他愿意跟着你走吗?」

咏临僵了一下,垮下双肩,颓然道:「他不愿意。」

旋即把浓眉拧起,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儿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怎么咏棋哥哥就不愿意跟我走呢?他绝不是贪图富贵的人,这个我敢

打一百二十个包票。可……可怎么他就死活不肯离开呢?」

「他被下药了。」

「什么?」咏临浑身一激灵,「下药?」

「对。」淑妃幽幽的目光投在远处的华丽屏风上,仿佛她能穿透这屏风,看见远方太子殿内的一举一动,低声道:「这事,母亲知道得

比你还早,只是不敢宣扬出去。我暗中查过了,咏棋那孩子受着挟制,每天饮食里都被下了专人配制的药,此药既有春药的作用,也兼

迷药和毒药之效,足以用来箝制咏棋不敢逃走。不解除药效,就算咏棋再巴望离开,也只是有心无力。」

咏临总算明白过来,脖子上青筋暴跳,「无耻!怪不得咏棋哥哥躲躲闪闪就是含着眼泪不肯走,咏善这……」他本想又骂起来,想到淑

妃在面前,只能闷闷忍了,粗声粗气道:「我竟和这种人做兄弟!哼!」又急切地看着淑妃,「母亲既然知道了这事,可不能不管。」

淑妃静思了半日,才无奈摇头,「我管不了。」

咏临急得团团转,「这有什么管不了的?母亲,母亲!您不能不管!罢了,我还是先杀进太子殿,把咏棋哥哥带走,免得他继续每日都

吃人灌的那些混帐药。」

淑妃喝命他站住,道:「要把咏棋带走,首先要解去咏棋身上的药性,不然,就算你强行带走了他,受药性所害,他爬也要爬回咏善的

身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急死人了!」咏临烦躁起来,「谁知道是个什么药性?谁又知道怎么解,难道药性一日不解除,那咏……

「我知道。」

「……」棋哥哥一日就要……啊?母亲,您刚刚说的是……」咏临后知后觉地一愣。

「我知道如何解除药性。」淑妃很平静,「前几日,我总算查出是谁替咏善制的药,顺藤摸瓜,抓到那开药的人,再审问一番,自然也

知道了解除药性的方子,只是……」

咏临刚刚听到关键,急着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方子虽然有了,但药熬出来,怎么让咏棋服下呢?」

咏临顿时放松下来,「还以为母亲担心什么呢?这还不好办?我这就去把咏棋哥哥抢出来,然后熬药,给他喝了就行。」

淑妃横他一眼,「你今天已经闹得够大了,如今再过去抢人,事情传到你父皇耳中,能不过问?这是要你哥哥的命!若是如此,我宁死

也不会把方子交给你。」

咏临又被招惹得发起急来,「这……这不是要磨死人吗?兜兜转转,原来我还是怎样都救不了咏棋哥哥!」

「你当然可以救咏棋,」淑妃斩钉截铁道:「不过,要照着母亲的法子来救,不能为了救一个咏棋,害了你哥哥。」

咏临病急乱投医,哪里顾得上别的,忙凑上去,「母亲快说,只要能救咏棋哥哥就好。要不是为了看不过眼咏善哥哥欺负咏棋哥哥,我

也不会和咏善哥哥闹翻,我怎会不巴望咏善哥哥太子当得好好的呢?」

「你先找个机会,和咏善认错。」

「啊?我?我认错?」

「等你们兄弟不太僵了,再寻个空隙,私下去见咏棋一面,把方子交给他。」

咏临奇道:「何必交方子?我们熬药过去,和咏棋哥哥说了这是什么,要他喝了就好。咏棋哥哥若是可以解除药性,必定也是极愿意的

。」

淑妃瞅这不开窍的儿子一眼,「咏棋现在被看得比铁桶还严,你拿过去的药汁,能到咏棋的嘴?端上去就会被太子殿的人给截了。放心

吧,把方子给咏棋就好,他若愿意,自然会想办法弄来喝的。等他身上药性解除了,我就亲自过去,找个借口把他接到这边来。当着众

人的面,我亲自过去请,咏棋又愿意来,就算咏善不甘愿,也拿我们没办法。」

咏临击掌道:「对!最怕的就是我们去接了,咏棋哥哥却死活不来,这才气死人。只要药性一解,咏棋哥哥开口说要来,加上母亲发话

,太子殿只能放行,不闹起来,就绝不会惊动到父皇,如此人人都保全了。呵,还是母亲的法子管用。」

淑妃对儿子温和笑道:「真是傻孩子,也不想想母亲在这宫里多少年了,这点小事,怎能难倒母亲?这就是那方子,你拿去背好了。」

从袖里抽出太医写的那纸笺。

咏临接了过去,打开来看了看,见里面都是宫里常用的药材,并无不寻常的异物,心底最后一丝疑虑顿去,露出雪白的牙齿,乐呵呵道

:「要不是母亲说了这能解药性,我还以为是小补的方子呢。这些东西熬出来,就算没被下药,吃了也对身体无害。我向来最讨厌装假

,不过这次为了救咏棋哥哥……」

思忖一会儿,脸上逸出一丝毅然,下决心道:「好,我就装个样子,说什么也要和咏善和好。」

紧抿了唇,捧着那写满墨迹的药方,认真铭记起每味药材的名字用量来。

淑妃与咏临的一番事,太子殿里毫不知情。

谁也没想到,咏临在白天闹个底朝天,反而成就了他咏善哥哥一片痴心。咏棋毫不犹豫地将咏善拥入怀里那刻,如一坛埋得很深的陈年

好酒,终于被人揭开了一点点封纸,虽只穿了个小洞,香醇却蓦地氤氲了偌大太子殿。

一夜里,又起了暴风,风夹着鹅毛大雪卷得漫天乱舞,宫里守门的内侍们夜来个个冻得跺脚,骂「这贼冷的天!」,在咏善心中,这却

是他一生中最暖和的一个晚上。

淑妃带着咏临走后,咏棋格外对他温和起来,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还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他的发。

细长柔韧的指头,轻轻摩挲过发鬓,咏善忍不住长长低叹,静室里,问咏棋道:「过去,咏临要是受了委屈,哥哥像是也常这样安慰他

。」

咏棋在他头顶道:「想哪去了?自然是不同的。」

虽然答得淡淡的一句,咏善却欢喜得几欲坠泪,抱着咏棋不肯撒手,仿佛离了这触感,抬起头说不定就是大梦一场。

咏棋脸皮虽薄,心底却异常柔软,竟没说一句不适的话。

常得富经了咏临淑妃一事,晚上入门来请示是否进膳时,心里忐忑得像心窝揣了只兔子,不料进来一看,不但咏棋没有歇斯底里,连本

应该脸色不佳的咏善,也泰然自若得令人不解。

咏善听说要吃饭了,笑着吩咐饭菜上来,也不和咏棋对面坐,硬挤了一边的软凳,两人膝盖蹭着膝盖进膳。

吃饭间,咏善谈笑风生起来,专挑着菜肴佳味的典故,侃侃而谈。咏棋不想搅了他的兴头,不时装作听得有趣,露个含蓄的笑容,却不

怎么搭腔。他胃口不怎么好,勉强吃了几筷子,把热汤喝了,就说饱了,要去沐浴,想早点睡。

咏善道:「哦,哥哥今天累坏了,是该早点休息。」连忙唤外面的侍从们准备伺候咏棋沐浴。

他放了筷子,也随着咏棋站起来,看着咏棋转身出门,猛在后面叫一声,「哥哥。」

咏棋被他叫得脚步一惊,回头看他有什么事。

咏善走上前来,端详了他一番,浅笑道:「没什么,天冷,哥哥不要着凉才好。」

咏棋深觉他一片痴情,不觉感动,答道:「你是太子,更要小心身子。」

说了这句,低着头转过身,匆匆走了。

出到廊下,侍从早等在外面,引着咏棋去准备好沐浴的小侧房。侧房里热气蒸腾,大木桶都蓄了大半温度恰好的热水,旁边还零落放着

一排小桶开水,预备随时加进去调温。

咏棋脱了外衣,剩了白色亵衣亵裤。他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身上痕迹,叫侍从们下去,剩下自己来弄就好,侍从们齐齐应了一声,鱼贯

散去,不一会儿都出了门。

只有一个,退到烛光照不见的屋角里,等众人都散去了,悄然无声地从屋角走出来,朝咏棋行了一礼,低声问:「殿下,小的给娘娘传

话来了。」

咏棋转过身来一看,隐约记得这张脸,上次过来给丽妃传信的也是他。

不知丽妃哪来那么大本事,身在冷宫,竟把耳目插到太子殿来了。

他衣裳单薄,在这热气腾腾烧着地龙的房里,也不禁浑身一阵寒意,声音极小地道:「是你?传的什么话?」

一边问,一边心里也清楚,丽妃是催着要恭无悔的手笔来了。

果然,那内侍细声细气道:「娘娘在那里头,要传一个消息出来,实在于难万苦。小的也是等了许久,才等了娘娘几句话,也没别的,

就是问问咏棋殿下,要的东西可到手了?如果弄到了,千万早点给娘娘送过去,别让娘娘这样惦记着。」

咏棋心里一阵发虚。

他在冷宫里答应丽妃的事,一点着落也没有,若是尽力了,还可以搪塞过去,偏偏自己明白,这件攸关母亲性命的事,自己其实半点也

没有尽心,总患得患失,找各种借口不想下手。

如论孝这一字,自己实在是有亏欠的。

咏棋神色迟疑,「那个东西,我也不知道咏善藏哪了,正在到处找,要是找到了,自然会尽早给母亲送去。」

那内侍奇道:「殿下不知道吗?自打咏善殿下住了太子殿,就没更改过这儿的一丝一毫,也不许别人搬动任何家什。让小的妄猜,咏善

殿下存放器物的地方,多半和殿下昔日时一样。若是如此,殿下要找什么,岂不和自己家里一样容易?」

咏棋听咏善行事,暗暗心伤,更不愿意害这个弟弟,搪塞道:「这里能和自己家比?我在太子殿,是被责令反省念书的,哪能这样轻易

到处翻找东西?何况咏善为人聪明,那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随便放在能被我碰的地方。」

那人极为聪明,打量咏棋脸色言语,已经知道他在敷衍,低头恭声道:「是,小的只是传话,殿下做事,自然是殿下自己作主。娘娘还

有一句话,要小的传给殿下听。」

「什么话?」

「娘娘说,如今咏善登上太子位,这小弟弟虽然年轻,但手段心性比大人还强,惹翻了他,不是好玩的。娘娘要殿下做的事,殿下若觉

得可行,就做,若觉得冒的风险大了,则万万不可行动。」

咏棋本以为丽妃会加以责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皱眉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的意思很明白,死其母留其子,总好过母子都一锅子被煮了。殿下无论行何事,千万都先保住了自己才是。」

咏棋陡然剧震,「什么死其母留其子?你……你这是存心要挟我吗?」他又气又急,又生恐被外人发现,只能压着嗓子颤声责问,愤怒

之下,连说话都有些走调。

「小的不敢,小的说错话了,万万没那意思。」那内侍摆了两三下手,忽然大着胆子,抬头朝着咏棋的目光直迎过去,不等咏棋说话,

蓦然扑通一声,双膝着地,彷佛横下心肠的抹着泪道:「小的从小入宫当内侍,十六岁时犯了大错,要不是得娘娘恩典,早被总管头子

活活打死了。宫规森严,人命如草,谁不知道给冷宫递消息,被发现了只有一个死啊?可小的再贪生怕死,也不能看着娘娘在冷宫里生

生把命给折腾掉了。」

他开始只是小声啜泣,说到后来,竟越发伤心,因为不敢放声,死死把手放嘴边咬出深深一道血色牙痕。

大冬天夜里,房里透着渐渐稀薄的氤氲热雾,咏棋被这压抑凄怆的哭声寒得浑身一颤。

他原本十二分憎恨眼前这逼迫他的内侍,此刻却有些无地自容,呆着看了他半晌,才轻声道:「你……别哭。」

他一作声,那人却更是激动难以自抑,膝行过来,一把抱住咏棋双腿,苦苦哀求道:「殿下,您不知道,冷宫那叫什么日子啊?看不见

天日,睁眼闭眼都是一抹黑,都是绝路啊。多少人死在里面,骨头埋哪都没人记得了,殿下,您不能让娘娘落这个下场啊!她是您的亲

娘啊,殿下!」

哽咽之声,犹如巨石,一块块压在心上,重得渗出血来。

咏棋下意识地想逃开,往后挪动腿,却被那人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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