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养病,日后皇上爱重殿下,重新册封为太子,说不定殿下可以为他说句好话,留他一条性命,也算保全兄弟之情。」
咏棋对清怡的话恍若未闻,身子一阵剧烈颤抖,竭力按捺着镇定下来,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要见父皇。」
语气令人惊讶的决绝。
丽妃美眸微震,带怒道:「见了你父皇,你要怎么说?全盘兜出来?告诉你父皇,我如何指使你偷信?告诉他你怎么偷了信,放到炉子
上烧了?咏棋,你又为什么烧信?对了,是因为你和咏善之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好,只管把所有事都告诉你父皇去,我倒要看看圣
君如何作主,是把咏善放出来,还是把你们一对没人伦的儿子都关到内惩院去!你……你……」眼泪从脸颊上缓缓淌下,指着咏棋,哽
咽道:「去吧,你去!我没你这样的儿子,只管见你父皇,用不着管我,连你舅舅,大不了大伙重被关回不见天日的地方……」
清怡也是惊恐不安,在旁劝道:「殿下千万三思,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国家大事。宫廷生死之地,天心难测,你和娘娘好不容易
熬到头,重得圣眷,稍有疏忽,顷刻又是泼天大祸……」
「我要见父皇。」咏棋满脸苍白,只脸颊上一抹下寻常的艳红,大病之人有这种红晕,极为不祥。他神态不同往日的决然,瞪着眼,只
死死看着前方远处,仿佛已经横了心,咬着下唇,一字一字道:「我已经无罪在身,是大皇子,还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南林王,就算母亲
您,也不能不许皇子求见父皇。」
他这样子,连丽妃看了也心惊胆颤,深为懊悔自己刚刚用言语激他,竟把这孩子给激得变了一个人似的。
此刻不敢妄动。
丽妃转了面孔,强笑道:「你说的对,你是皇子,要见你父皇,谁也拦不住。但求见父皇,也不是说去就去的,总要得了应允才行。你
现在病着,不要乱走动,母亲打发个人去替你问问,要是皇上答允了,你就去吧,也好给你父皇问安,尽尽孝道。」
转头对清怡吩咐,「你亲自走一趟,到体仁宫问问吴才,皇上什么时候能召见咏棋。」
清怡答应了一声,立即就朝门外走。
咏棋低声道:「母亲欺我病胡涂了吗?清怡怎会为我办这事?我亲自去。」掀开身上被子,就要下床。
丽妃赶紧拦住,急道:「咏棋,你这是干什么?你真的疯了吗?快躺下!」
「你骗我!」咏棋猛地扯了嗓子,「你们都骗我!都骗我!」一边叫着,一边往床下冲。
丽妃一人抱他不住,清怡赶紧转回来,双手齐上地帮忙,口里不断道:「殿下,殿下,你醒醒!你胡涂了,殿下,这是娘娘啊,你的亲
生母亲。殿下,你可别吓唬我们……」
有了她帮忙,丽妃总算把咏棋抱住,看见咏棋半疯半傻,自己也怕了,死死用力搂住儿子,颤声道:「咏棋,好孩子,你别这样,母亲
也是迫不得已,母亲以后都不骗你,再也不骗你了……」
咏棋仿佛全没听见,依旧疯了一样挣扎,「我不信!我不信!你们害人!你们为什么害人?」
他叫到一半,陡然停下来。
痴痴愣了片刻,又骤然挣扎,后仰了细长白皙的脖子,一声声凄怆叫道:「我害了人!我害了人!咏善,是我害了你!咏善,咏善,我
害了你!弟弟!弟弟!我害了你!」
声音凄厉,宛如撕破了心肺般。
丽妃毕竟母子连心,怎么恨咏棋不肖,也只有这个儿子,看他叫得如此心碎,到后来嘴角竟逸出一缕一缕血丝,抱着咏棋的双手直抖,
苦苦央道:「不要叫了,孩子,求求你别叫了,你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清怡知道丽妃也慌了神,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反而镇定下来,手往丽妃削肩上重重一握,沉声道:「娘娘,殿下这是大惊之下失了神志
了,如此嘶吼一定大伤元气,现在来不及召太医,先让殿下吃点安魂散,让他睡下再说。」
要让咏棋睡下,书信的事不能随便让外人知道,也是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
丽妃被她提醒,忙道:「快快!去取安魂散!」
因为咏棋病着,清怡把放各种常用药的匣子就放在房里桌上。
她赶紧过去打开,取了安魂散,因为怕咏棋这样子不容易服用,索性把瓶中粉末倒在清水里,端着玉琉璃杯子过来。
咏棋见到装水的杯子,挣扎得更加厉害,疯了一样嘶叫道:「我不喝!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我要救咏善!该进内惩院的是我!该
死的是我!是我偷了信!是我烧了恭无悔的信!是我害了咏善……」
丽妃见他什么都嚷嚷出来,骇然失色,「咏棋,你胡说什么?」
对清怡道:「快,快喂他!」
用尽全身力气,把咏棋按在床上,此刻也顾不上皇妃仪态,只求镇住儿子,膝盖重重压在咏棋身上,不许他翻滚挣开。
清怡拿着杯子,半杯水直颤,荡开一圈一圈惊心动魄的涟漪。
咬着牙,把杯子抵在咏棋毫无血色的唇边,拚命往里面灌。
咏棋左右摇头,不肯就范,淌了一脸泪珠,仍只是不断道:「咏善,咏善!弟弟,弟弟!」
水灌到嘴里,气管一呛,顿时一阵不成声的剧咳,血掺着清水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两边嘴角淌。
清怡看得怵目惊心,手都软了,拿着杯子回头看丽妃,「娘娘……」
丽妃眼中都是泪花,狠狠道:「你灌啊!给我灌!」不忍地把头别到一边,双手死按着咏棋。
清怡只能颤着手继续。
咏棋体弱,又大病未愈,被两人按着把药混合清水灌进去,一边哭叫一边咳嗽,渐渐不再嘶吼,也不再挣扎。
躺在床上,漂亮的眼睛怔怔看着上方,嘴唇微微地一开一合,伴着一阵一阵逐渐微弱无力的咳嗽。
丽妃见他不动了,才敢松开手,把耳朵靠过去,贴在他唇上。
听见他还是在喃喃,「咏善……咏善……弟弟……」
气若游丝。
丽妃愣了片刻,瞬间彷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伏在儿子身上放声大哭,
「孽障!孽障!多少代数不清的皇子,怎么就你最痴?淑妃,淑妃,你养的好儿子,把我的咏棋害成什么模样?我饶不了你,饶不了你
!」
一知道咏升从内惩院回来,谨妃赶紧把儿子召来,张口就问:「事情怎样了?」
咏升满心懊恼,脸色极为难看,拿起宫女奉过来的热茶匆匆往嘴里一递,猛地脸颊一扯。
匡当!
茶碗在地上砸得粉碎,水渍一片。
咏升跳起来,当脸甩了那宫女一耳光,「下贱东西,想烫死我吗?」
那宫女裁在地上,腿脚软得站不起来,跪着不断发抖。
谨妃一看咏升的样子,知道事情不顺利,过来哄着咏升道:「好孩于,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宫女伺候得不好,叫总管领出去打一顿
就好,何必自己动手。让母亲看看,手打疼了没有?」
一边抓着咏升的手掌看,自己扯了绣花手帕在上面呵护地揉了两下,一边叫人把犯了错的宫女领出去让总管发落,又命人另送温茶来。
等茶送到,谨妃自己取了,指尖在杯面上试了一下温。
「喝吧。」她这才把茶递给咏升,嘴里唠叨道:「不是母亲说你,都是快当太子的人了,还这么不老成。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就该静
下心,动不动就甩耳光打骂人,传出去不好听。」
咏升知道母亲说得对,拿着茶碗,闷闷低头喝了一大口。
谨妃把伺候的人都遣出去,忍不住问:「到底怎样了?」
「什么怎样了?」
「内惩院啊,招了没有?」
提起这个,咏升火不打一处来,恨恨道:「招个屁!咏临,还有父皇派来的那个宣鸿音,尽和我捣蛋。咏善油盐不浸,答的话里一个字
的错都揪不出来,后来我问他是不是咏棋把恭无悔的书信偷了,他竟然装聋作哑,闭嘴不答。」
「不答?」谨妃蹙眉,「他不答,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动刑。」
谨妃心一跳,不赞成地道:「这样做妥当吗?你父皇还没有下旨废黜他,打太子,这……」
咏升正心烦,把茶碗用力往桌上一搁,「怎么连母亲也学那些人的腔调?都下内惩院了,还什么太子?母亲不知道咏善有多可恨,成了
阶下囚还摆他的太子款,说什么我们受不起他跪,还说打他的铁杖要裹黄绫。哼,裹了黄绫就不是铁杖了?我一样打得他皮开肉绽。」
谨妃追问:「那他招了吗?」
咏升又哼了一声,悻悻道:「咏棋是他的心肝,要他把咏棋扯下水有那么容易吗?他挨了五十杖,还是不肯开口。我当时一咬牙,拿了
铁杖就想给他脊梁上一下,不死也废了他,这是奉旨问案,他拒答问话,打死了也无处申冤。没想到那姓宣的五品官又钻出来捣乱,指
天画地说什么刑部律典,我这样亲自动手就算私刑。后来连内惩院管事的小官也出来胡说八道,什么内惩院掌刑的不能随便换人。咏临
那小于还趁我不注意冲出来,竟然用头撞了我胸口一记,真混蛋!」
谨妃心疼儿子,赶紧把嫩葱般的手伸过去,给他揉揉被咏临撞疼的胸口。
「咏临那惹事精在哪里都不是个好东西,淑妃教出来的儿子,一个阴一个霸,真真像足了他们母亲,活该关到内惩院去。」
谨妃骂了咏临一轮给咏升出气,秀眉又微蹙起来,和咏升道:「咏升,你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咏善招供才行,把咏棋也拖下水,你这太子
位才真的有底。」
「知道了,这事母亲你要唠叨多少次才够?」咏升不耐烦,「我难道不想让咏善招供?他这太子不认罪,不废黜,什么时候才轮到我?
」
「咏善已经下了内惩院,迟早要废的,我现在担心的是咏棋。」
「咏棋?」咏升不在意地冷笑,「他都已经废过了,还担心他干什么?」
谨妃正色道:「你这就大意了。废了就不可以再立?咏善下了内惩院,太子殿空出来,你父皇让谁住?咏棋!还按太子等级供应用度,
凭这个,就知道你父皇现在对咏棋还疼惜。竟然把丽妃也放出了冷宫。那女人有多厉害,我可是知道的,在冷宫里都不安分,现在放出
来,鱼入大海,谁知道她会不会揪住一个机会翻身,重得你父皇欢心,把自己儿子拱上太子位?」
咏升还是不放心上,摇头道:「母亲始终是妇人,就看重住的宫殿,用度多少。真正的实在东西不是这些,是奏折。咏善关起来了,父
皇现在把代他批奏折的差事给了我,这就说明了父皇的心意。我朝哪个皇子能代皇帝看奏折?父皇不看中我,能把这么要紧的事交我办
?」
谨妃一想,觉得他也说得有些道理,还是叮嘱道:「你也大了,自己拿捏吧。但我还是要提一句,太子之争,不是简单的,越保险越好
,能让咏善把咏棋供出来,他们几个都栽了,你这位置才十拿九稳。」
「我当然知道。」
「你父皇心意恐怕还没有定,正估量着你呢,千万不要自满专横,小心办差,奏折上的事要千万小心。」
「母亲真是越来越烦人。」咏升躁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说的那些,我能不知道?昨晚在父皇跟前回来,还抽工夫看了一迭子奏折
,十本里头,倒有三、四本是给太子求情的,真是岂有此理,太子无罪,岂不是把他关起来的皇上有罪了?我通通狠批,再敢上这样的
奏折,看我不告他们一个侮辱圣君的罪!」
母子俩在房中密谈良久,对将来充满希望,又觉得时间很紧,为了日后,有几件大事是现在一定要抓紧工夫办的。
第一件,就是尽快把内惩院的咏善给处置了,若能把咏临一起摆平,那是再好不过。
淑妃现在软禁中,反而不好下手。
现在咏升已经有权看批奏折,外面的朝臣中属于谨妃一系的,要尽快提拔起来。
两人斟酌了大半个时辰,才从房里出来。
殿里的内侍总管吕有得早在外面候着了,赶紧迎上去,凑到谨妃耳边禀报,
「娘娘,太子殿那边有动静。」
「怎么?」
「咏棋殿下醒过来了,人一醒,好像疯了一样,大叫大嚷,叫得整个太子殿都能听见,听说后来还咳血了,人又昏沉过去。」
谨妃眼里光芒蓦然一跳,脸上不露喜色,只啧啧道:「看起来,咏棋这病凶险。」
吕有得谄媚附和道:「那是,咏棋殿下不足月生的,这两年下来,越发的不中用了,小的上次远远看过一眼,瘦巴巴的,风一吹就倒,
怎比得我们殿下身体壮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