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书版)第四部 BY 风弄

作者:  录入:03-12

用指头摸了一道,查不出什么,才向图东点点头,退到门外。

有人在,图东也不方便说话,只朝咏临承诺似的看了一眼,就转身出了牢房。

不管怎么说,有了图东帮这点忙,至少日子好过一些。

咏临等他们都走了,过去看看送过来的褥子,点头道:「图东算有良心,这褥子十成新,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掏银子给咱们买的。哥哥

,等以后出去了,我们可不能忘了这人。」

咏善若有所思,咏临又唤了两声,才颔首,慢慢道:「你说的对,疾风方知劲草,像我们这种养尊处优的皇子,不遇上这等挫折,未必

就能把手下这些人看清楚。」

咏临把脸探到窗边,隔着铁栅感觉一下外面的温度,缩回来道:「我都懊悔今天的大太阳了,雪化了天更冷,这里没有地龙火炉,真折

腾人的。哥哥,我们把褥子堆一处睡,两人挤着取暖,免得冻病了。」

把所有被褥都搬一张木床上,笨手笨脚的铺好。

咏善没说什么,脱了靴子。

他们仓促被关,没上面人关照,牢房里也没预备别的衣裳,两兄弟和衣躺下,随便把被子盖在身上。

两人并肩,手脚伸得直直,仰天躺着。

说是睡,其实一丝睡意也无。

很久,咏临发出一点声音。

「哥哥。」

「嗯?还没睡?」

「睡不着。」咏临睁开眼,直勾勾看着头顶上难看的牢房顶,低声道:「越想睡,越满脑子东西。我一会儿想起在淑妃宫里母亲给我准

备莲子百合汤水,一会儿想起我们三个在太子殿下棋,那光景多好,咏……他和你下棋输了,还欠了你一幅字,那时候,我们兄弟多好

……」

咏善没作声。

他闭着眼睛,让黑暗慢慢浸润自己,仿佛想让自己轻轻地,轻轻地从这片混浊中浮起来。

「睡吧,弟弟,睡吧。」咏善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和地道:「这只是一场噩梦,等你醒了,就什么都变回原样了。你要……沉住气。」

他在被子底下,把手伸过去,握住身边的咏临的手。

咏临同样紧紧地握住了他的。

从没有一刻,咏善觉得他和这孪生弟弟如此血肉相连。

这一刹,他由衷感激淑妃,感激她赋予了自己一个生命中的奇迹,让他早在腹中被孕育,只是茫茫中一点粉尘时,就拥有了一个永远:

水远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兄弟。

不敢相信,自己曾经如此嫉妒他,憎恨他。

不敢,相信。

第二天一早,牢房门下锁的声音响起。

咏临一听声响,早就一个猛子坐起来。咏善却还静静躺着闭目养神,孟奇领着几个差役进来后,才缓缓坐起来,定了定神,从容问道:

「是要提审?」

孟奇道:「是。」

咏善下床蹬靴,长身而起,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服上的褶皱,对孟奇道:「取些清水来,我要洗把脸。」顿了顿,温和地道:「不能给

清水,从外面地上取点残雪也行。」

孟奇暗暗诧异。

偌大朝廷,每年被关入内惩院的落难皇族贵戚多了,平日威风八面,跺一跺脚都能教地面震两下,可谁进来不是满心惶恐,或落魄失魂

,颤栗求饶,或色厉内荏,喝吼怒骂,失态是常见事。

只有这位被关进内惩院的太子殿下,才十六岁的年纪,竟能宠辱不惊,安然处之,真教人不能不服。

身上这股冷锐犀利又不失高贵的逼人气势,是别的皇子身上难以看到的。

「殿下虽然关了进来,毕竟是皇子,我们怎敢连清水都不供?是小的疏忽了。」孟奇不卑不亢道:「小的这就叫人去取。」

回头吩咐一个差役,「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取水过来?还有干净的白巾,水要热的,快!」

差役拔脚跑着去了,不一会儿捧着一盆热水过来,肩上搭着两块干净白巾,因为自己两只手不够使,还多叫了一个同僚在后面帮忙拿漱

口之物。

孟奇他们在一旁等着。

看咏善和咏临他们洗脸漱口,弄得清爽了,孟奇才又过来,「雨位殿下既然梳洗过了,请移步。」

咏善点点头,和咏临一起在孟奇等人的押送下走出牢房。

咏善对这里并不陌生,跟在孟奇后面拐过右面,心里已经明白对自己的审问设在了内惩院的审讯厅。

要到达那里,必须穿过一条漆黑信道。

当日咏棋被押回京城,关入内惩院接受审问,就是经过这段长长的令人压抑的通道到达审讯厅,见到了在里面早就等待着他的咏善。

咏棋当时的心情,会和自己一样吗?

咏善稳稳地往里面走着,思潮起伏,不胜曦嘘。

那个背着他偷了书信,还把信烧掉的人,那个到最后终于把他弄进内惩院,自己却急得吐血,把床单染出一片怵目惊心殷红的人,现在

到底怎样了?

太医看过了?

药方是怎么写的?

到了此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咏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去感觉,去思念。

他该生气,或者怨恨,至少也应该像咏临那样,迷惑不解,抓着咏棋问一句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恨我吗?

可自己却一点想这样做的意思也没有。

对于咏棋的所作所为,咏善根本抽不出心思问为什么,问恨不恨。

他竟觉得理所当然。

他早知道的。

淑妃早就提醒过,这哥哥会在他脚跟上割一刀。

他挨这一刀,罪有应得。

咏临认为应该恨咏棋,是咏棋把他害到了这个境地。

他不恨。

咏善很清楚,把自己害到这个境地的,只是自己。

他只担心咏棋。

那个哥哥,没了他在身边照顾,是不是会……不快活?

「咏善、咏临带到。」

前面的禀报拔高了声调传进耳膜。

咏善把脑里纠缠的念头强行赶走,抬起头,看着通道尽头映在白墙上霍动的火光影子,昂然大步走去。

跨进审讯厅,锐利双目左右一扫,厅中事物尽收眼底。

还是老样子,烧得火红火红的大铁炉,墙上挂着令人瞻颤心惊的各种刑具,正前方上一个阶,摆着案桌座椅,那是审问人坐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只是从前坐在那里的高高在上的审问人,今天成了站在下面被审的,新的审问人换了……

「哥哥好气色,在内惩院关了一个晚上,神采飞扬,精神不减。」咏升高坐在上面,冷笑讥讽。

真是岂有此理!

他昨晚在父皇面前忙前忙后,百般小心奉承,终于让父皇点头,传旨命他专审咏善一案,让他兴奋了一个晚上,转辗反侧无法入睡,今

天一早就抱着圣旨,赶过来内惩院打算棒打落水狗,一棒子把这个阻碍他登上太子位的咏善给打发掉。

不料,犯人比主审官的架子还大。

咏升在这等了半天,才等到咏善咏临过来,不但如此,咏善竟一丝萎靡颓然的样子都没有,还是往常那般冷冽从容,头冠整齐,衣裳不

乱,目光略微斜起,悠悠一扫,仍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睥睨众生似的高傲冷漠。

咏升既意外,又气恼。

强压了心中嫉恨,先做一番情面功夫,叹了一口气道:「哥哥不要怪我,这是父皇旨意,弟弟我心里也很不忍心。谁想到我们兄弟向来

和睦,今天竟然有旨意要我来审你呢?不过哥哥放心,只要哥哥老老实实坦一白,把罪行交代清楚,我一定会在父皇面前给哥哥求情。

不过,」

话一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脸颊,换了一种口气道:「要得父皇怜悯,必须自己先有坦诚之心。若是哥哥不供状认罪,我奉了圣旨

,就只能严问到底了。」

咏临看见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肚子恼火,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咏升!你少拿鸡毛当令箭?我哥哥身正不怕影斜,什么罪也没有

,你栽不了他的赃!」

「江中王,你规矩点!」咏升脸色一变,拿起案上摆设的惊堂木,啪地一敲。声震全厅。

熊熊火光,满墙刑具森影交映,令人呼吸骤沉。

咏升冷冷道:「咏临,你别得意,你也是被父皇下旨关进来教训的,为什么审问咏善要把你也带过来,这是父皇仁慈,希望你在一旁看

了受点震慑,日后知道改过。给我好好站到一边,不许开口,如果再敢扰乱审问,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叫左右教导你。」

「呸!你是什么东西,有本事教导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觊觎我咏善哥哥的太子位置!」咏临却是个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角色,

用手在胸口左右一扯,外套从中撕开,露出里面贴身小虎皮袄,挺着胸膛,朝着咏升喝道:「咏升,你三哥里面这颗心是热的,血是红

的,你想借着审问的机会害我哥哥,行!你先剐了我!你敢不敢?敢不敢?」

他是皇子身分,向来又得炎帝宠爱,多年顽皮闹事都没怎么被责罚过,这次被抓到了内惩院早憋了一肚子气,泼洒率性得令人措手不及

这么吆喝着嗓子一闹,顿时把内惩院的人都弄懵了,看看朝着审问官喝骂的咏临,瞅瞅静静站在咏临身旁,充耳不闻,泰然自若的咏善

,一时竟没人敢去拉咏临,只等着看尴尬的审问官咏升怎么发落。

咏升一阵无名火起。

原本想着咏善已经到了内惩院,咏临也被关进来了,孪生兄弟一道落难,还不是两条落水狗,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肚里筹划着怎么

先礼后兵,怎么威逼利诱,如果不行就用刑,但总要显些手段,既要让咏善认个大罪,把咏善这个太子一脚踢进永不翻身的深渊,又不

能太露行迹,让外人觉得自己这个当弟弟的六亲不认,居心不轨。

没想到咏临这混账,说傻又不是全傻,居然一口喊破自己心里所思所想,还瞻敢冲他挑衅,好好一场严肃审问,瞬间被他搅和成一场闹

剧。

咏升环视一圈,厅门两旁守门的,厅内供使唤的,在墙边伺候的差役内侍们,个个不声不响,眼中似乎都含着讥讽,看好戏似的,顿时

火不打一处来,把惊堂木拿起来往桌上用尽力气一敲。

啪!冷喝,「来人,把咏临给我绑起来!无视父皇旨意,扰乱审问,先押下去杖责三十,让他清醒清醒!」

厅中左右两排差役都是经验老道的,整整齐齐吆喝一声,震得人心一颤,立即左右出来三人,一共六人把咏临围了。

眼看要动手,一把声音插进来道:「慢!」

从咏升身后站出一人,穿着五品朝服。

这人年纪不大,大概二十五六岁,脸颊瘦削,目光却极有神,他叫停众人,跨步出来,先向咏升规规矩矩施了一礼,直起身来,才道:

「殿下,皇上的旨意里,只有说要殿下就恭无悔一案审问太子,并没要殿下审问江中王。殿下无故责打江中王,似乎不妥。」

咏善在一旁仔细打量,认出那人是刚刚调入刑部的宣鸿音,他本在京外做官,因为公正清廉,直言敢为,不久前被朝廷选人刑部办事,

当时还是咏善提笔批示调文的。

从前只是调入时按规矩匆匆见过一面,没有详谈,不知其人究竟如何。

想不到今天却在这里撞见了。

难道是父皇派他过来监督咏升审问的?

「我这是无故责打吗?」咏升气道:「咏临存心闹事,我才责打教训他,有什么不安?」

「皇子是金枝玉叶,谁敢不奉旨而损其身体?」宣鸿音把头一抬,看着咏升,一板一眼道:「圣旨里写的是要江中王旁观,旁观的意思

,就是他不是殿下审问的对象,也并非可容殿下责打教训的犯人。下官奉旨陪审,如果殿下执意对江中王用刑,下官只能秉公办事,立

即面圣禀报此事,请皇上定夺。」

咏善没有猜错。

宣鸿音确实是炎帝派来监督陪审的。

咏升被这区区五品小官气得指尖发抖,狠狠瞪了这不苟言笑的家伙一眼,现在咏善刚刚被打压,他还未被正式册封为新太子,做事不能

太冒失,尤其不能失去父皇欢心,只能暂且忍耐。

「好,我就照你说的办。」咏升冷哼一声,「来人,把咏临拉到一边,让他旁观。」

又拿起惊堂木,一拍。

啪!

咏升摆出主审的架势,居高临下,两眼盯在站在下面的咏善脸上,「咏善,我现在奉旨审问,问你什么,你都要老实回答,明白吗?」

咏善淡淡一笑,「你问吧。」他越从容,咏升越浑身不是滋味。

「咏善,你有没有害死恭无悔?」

「我没有。」

「你和恭无悔有什么冤仇?」

「没有。」

「胡说!」咏升冷然喝道:「恭无悔阻挠淑妃册封皇后,妨碍了你们母子的好事,难道你心里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怨恨?」

「我该在意怨恨?」

「难道不该?」

「当然不该。」咏善挺身长立,个傥潇洒,慢悠悠道:「册封谁当皇后,是父皇的决定。若父皇要册封母亲,别说区区一个恭无侮,就

算所有御史一同反对也没用。既然这不是恭无悔可以阻挠的事,他自己喜欢写个奏折给父皇,与我何干?我犯不着恨他。」

册封皇后一事,是能指证咏善和恭无侮有仇怨的最重要的一条。

不料咏善这么轻描淡写,字字在理,更要命的是把炎帝也牵扯在里面,居然让咏升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该怎么驳斥。

难道要说炎帝册封皇后,是御史可以阻挠改变的吗?

这岂不是给炎帝脸上打一耳光?

「册封皇后的事是父皇叫吴才问过你的,我今天先不追究。」咏升愣了一会儿,定下神来,「可你私入天牢,和恭无悔密谈,这事证据

确凿。咏善,你不认罪吗?」

「我已经说过了,」咏善不紧不慢地答道:「我确实曾经到天牢找恭无悔谈话,此事做得鲁莽,如果要问我不谨慎的罪,我认。但恭无

悔不是我杀的,毒药也不是我给的,要问这个,我答不了你。」

咏升尖利地一笑,「哥哥说得好轻松。吴才禀报,你曾经说过自己手里有恭无悔的亲笔书信,后来又说自己没有,出尔反尔,这是怎么

回事?要不是心虚,怎会如此?」

咏善沉默。

咏升见他不说话,顿时得意,寒着脸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心虚作假,还是确实有信,却找不到了?如果找不到,信到哪去了?

被人偷了?你只管说出来,若是证物被偷,我们一定严查到底。」

咏善却依然沉默。

俊脸上波澜不兴,让人猜不透。

咏升又问了一句,没有回应,再也没有耐性,「咏善,这是审案,不是在你的太子殿闲话家常。你要是拒不答话,我就要动刑了!」

啪!

惊堂木重重一拍。

咏临急出一身汗,在旁边猛地一动,顿时被左右四五个负责看守他的差役压肩的压肩,扭手的扭手,按得动弹不得。

书信的事,他是亲眼看着咏棋承认偷走后烧掉的。

咏善的冤枉只有他知道。

咏临被众人压着挣扎不开,嘴巴却还能用,张口喊道:「哥哥你别不张嘴!你说句话啊!你明明就……」

咏善一记眼神顷刻扫来,视线森冷阴寒,冻得咏临打了一个哆嗦,愣了一下,硬把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咏善让咏临闭了嘴,目光由阴寒变为平静,缓缓移回脚前的地面。

咏升不怀好意地把问题往书信的下落方面引,明明是要逼他把咏棋也拖下水,不然就要他认心虚作假,伪报书信的罪名。

两条都是能让人粉身碎骨的死路,这节骨眼上不管他做什么回答,负责主审而且有权力向炎帝回报的咏升都能添油加醋让事情恶化。

言多必失,不如缄默。

咏善心如止水,一言不发。

咏升却正中下怀,巴不得咏善不合作,嘿嘿冷笑,「咏善,你这是恶意拒答了?别怪我不提醒你,现在我是奉旨审案,有权对你用刑。

咏善任他恫吓,眼神沉凝不移,还是闭着嘴,铁铸似的一样直挺挺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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