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碧桃山庄隐居时,谭微雨告诉我的,还说他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老天对他逼死武细花的报应……”李青玉脸上带着抹淡笑,说不出的苍白无奈。
洛未央则越听脸上喜色越浓,终于忍不住低喊了一声,“如此太好了!”
面对无夜和李青玉的疑惑,洛未央不再隐瞒,将当年华溪梧如何假扮方丛来到京都,又如何出手救了自己和无夜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道出了那个秘密——华溪梧就是武细花,他并没有死。
“这是……真的?”无夜还有些不敢相信。
“是他亲口对我所说,还能有假,他传给我的万花剑法就是他从万花锄中演变而来的。”
“那‘千丝万缕’……”
“‘千丝万缕’就是他在宫中研制出的。”
“他又怎的到了宫里?”
“……哎呀,这其中还有很多事情,容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我决定了,明日便启程去昆山!”
知道洛未央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无夜把目光转向李青玉,“先生以为此事如何?”
李青玉捻须思忖片刻,道:“武细花的事情我所知不多,但既然谭微雨可以诈死埋名,武细花尚在人世也不算太过稀奇,若世子所言非虚,那么只要去昆山寻得武细花在,恢复武功指日可待。”
“等等,”无夜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先生刚才说武细花的紫玉还阳丹能助人恢复内力,且他自身真气也可助人恢复武功,那么我母妃自废武功之后,他为何还要另纂内功心法,助母妃恢复功力?何不……”
李青玉道:“紫玉还阳丹只对男子有效,至于用真气助人打通经脉……那是要触遍全身筋骨穴道,太妃娘娘身为女子,武细花怎好施为。”
无夜听了没再说什么。
以李青玉的估计,若能有武细花相助,洛未央半年之内应可恢复武功。于是洛长钧出征前夕,未央与父亲约定,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他定会去九冬城军中投效。因夷蒙人现在只是挑衅,并非大举来攻,时间上倒也不紧迫,洛长钧点头应允,不再多说。
赫连无夜则去向皇上告假。
赫连若朝听了,也不多问,放下手上朱笔,挑眉看着他,像是等着他继续说明原委。无夜早已编好理由,只说听闻有江湖高人,可以助未央恢复武功,两人决定去寻访。
原以为赫连若朝还会问个仔细,不料等了半天,却只得一句,“如此……几时回来?”
“这……至多半年。”
隆盛三年正月初二。
校场上旌旗招展,当中挑起一面黑底大旗,上绣鲜红的“洛”字,在猎猎寒风中上下翻飞,分外醒目。
随着礼仪官的高声唱和,先是祭奠天地祖先,然后祭旗,再是皇上拜将授印、敬酒,主帅点将……大军出征前的每一项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洛长钧一身银盔银甲,立于点将台上,眼神不怒自威,扫向台下,“众位将士,夷蒙人屡屡犯我疆土,扰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既食军粮,保疆卫国便是我等责任!今番发兵北关,势要将夷蒙人赶出我大乾!”
话音未落,台下的将士们齐刷刷举起手中的兵刃,发出震天的呼吼,最终变成有节奏的喊声,“杀——杀——杀!”士气高涨,气势迫人。
端坐在一旁的赫连若朝也为之所感,不由望向台上的洛长钧,见他一手扶剑,身姿挺拔强劲,俨然一尊战神,不禁暗暗颔首,很好,那个战场上的“洛无敌”果然又回来了!
吉时已到,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皇上率文武百官亲送至十里亭。
第二日,正月初三,洛未央与赫连无夜踏上了去往昆山的路途。
情之未央 下卷 第15☆4章 雪山
刚入冬,昆山脚下的小镇上已下了第三场雪。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模糊一片,人们即使走个面对面都几乎看不清对方的样貌,雪花贴在脸上或随风钻入脖子里,带来刺骨寒意。
小镇上的房屋都被积雪覆盖,远看去白茫茫分不清门户,只有门前的水井画出一个个黑色的圆,仔细看还有蒸蒸水汽冒出,在白色的大地上分外显眼。
晌午时分,小镇唯一像样的街道上来了一名女子,身形纤秀,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身上又穿了一件白袍子,外面是白披风,就连头上的斗笠和斗笠上的面纱都是白色的,在这样下雪的天气里,这人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裹在白色里,几乎和天地融为一体,直到她进了小镇之后才渐渐被注意到。
天气恶劣,原本应该热闹的街道上此时没有几个人,白衣女子策马在街里走了个来回,最后停在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门前。
有客上门,伙计冒着风雪迎出来,牵了马,将那人让进堂屋。
“掌柜的,给我收拾一间上房。”声音清雅又极平淡,还带着些如漫天风雪般的寒意。屋内仅有的几个人忍不住都把目光悄悄递了过去。
白衣人恰在此时摘了斗笠,面纱随之掀开,露出一张极美的脸。人们惯常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女子的美貌,此时这些词语用在她这里却好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而且她的美还让人看不出年龄,那粉面桃腮既如少女般鲜艳亮丽,眉眼中又蕴含着成熟妇人的妖娆妩媚。
美丽的女子总是让男人们心向往之的,但是在座的几人在最初的惊艳之后,却都感觉到这女子身上散发出的萧杀冷意,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她的危险,可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要看。
塞北寒冬,屋里的大男人们穿着棉袍还缩手缩脚,这女子身上却显然只穿着夹衣,外罩一件斗篷而已,毫不为意。
是她根本不觉得冷,还是她的人本来就是冷的?
店里伙计陪着笑带这女子到了二楼房间,不一会儿又送来刚沏好的热茶以及热洗脸水,殷勤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女子丢了块碎银过去,摆摆手,“有事我会叫你,没事不用上来了。”
“小人明白。”伙计把碎银收在怀里,眉开眼笑地去了。
白衣胜雪,明艳照人,屋里的女子自然是洛夫人祁茉。
洗了手脸踱到桌边坐下,洛夫人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手把着茶盏却迟迟未送到唇边,眼神渐渐变得深幽,陷入了沉思。
数月前,江城微雨楼。
一场大雨,让祁茉心底跳动的火焰终于一点一点熄灭,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她只觉得地上殷红的血迹变得越来越刺目,让她不由得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未央会死吗?他伤得那样重,大约是不能活了,自己出手的力道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那么此后,她再不会看到那张脸了,这是她一直希望的,可是为什么,她却不觉得欢喜?曾经伤害他、看着他痛苦所带来的满足感此刻完全消失不见,留下来的只有漫无边际的虚空。
她恨赫连启,却终究无法亲手杀了他;
她恨燕蕊,却渐渐分不清那究竟是恨还是羡慕;
她恨洛长钧,却渐渐由恨变成了怕,怕他对她的好……
现在,她是不是可以把所有的这些恨都抛开,就当自己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从此了无牵挂,只身纵横江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不快哉。
想到此,洛夫人用力甩了甩头,转身大步离开了议事厅。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那种漫无边际的虚空竟一直伴随着她,再没有离开过,无论做什么,她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了无着落,任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最后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怨恨中,一旦没有了恨,没有了报复的快感支撑,她的整个人只剩下一个空壳。
就连她唯一的希望——未凡,也离开了,她果然落得一无所有。
她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时间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先是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不想,然后,那一日和洛未央动手的画面便会跳出来,一幕幕重新闪现,坚韧冷毅的少年,飞扬跋扈的剑法……
那日她又呆呆地坐在窗前,脑中仍是洛未央和自己过招的情形,少年身形灵巧,手中剑如惊鸿,带着些微的龙吟以不可思议的方位斜斜刺来……她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口中下意识地喊出了两个字,“师父!”
几日来脑中总是回旋着那套剑法,越想越觉得与师父有关,那似曾相识的招式,明明就是出自师父的万花锄!不期然地又想起两年前那晚方丛所说的话,如果石室中的骨骸不是师父的,那么师父他老人家——真的死了吗?当时人事纷乱不经细想,也没觉得什么,现在再琢磨却大有疑点,师父一向洒脱不羁,遇事极看得开,怎么可能因为走火入魔就自绝心脉?而且亏欠了燕蕊这种话,他也断不会跟方丛说起,顶多是写在信中。
如果师父还活着……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再无法忽略,如果师父还活着,她就不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师父!师父是爱她的,从小就是,她相信师父对她的爱绝不会改变!
她决定去昆山找师父。
将微雨楼的事交待给胡十二和珠儿两人,祁茉匆匆离开了江城。
雪终于小一些了,白衣女子牵着马走在小镇上,隔着面纱和细细的雪花打量着狭窄的街道以及两旁的房屋。时光荏苒,人事变迁,在离开了二十余载之后,小镇看去却没有太多变化,即使有,也被这场大雪掩盖了吧。
祁茉对小镇的印象本就是模糊的,想当年,通常都是方丛每隔十天半月从山里出来一趟,到小镇上采买些生活必须品,后来燕蕊长大些,便经常跟随方丛一起下山。至于她自己,是从不屑于做这种琐事的,所以在昆山学艺的十年间,她到小镇的次数也是有限的。
想找个人打听一下是否有师父或者方丛的消息,无奈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走过一两位也是形迹匆匆,让她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况且她向来高高在上惯了,如今竟不知该如何对陌生人开口相询。
最后干脆决定只身进山。
大雪封山,唯一的道路已无从可辨,没走多远就再也无法纵马前行,祁茉只得把马栓在大石上,然后施展轻功,向雪山深处寻去,她掠过的雪地上只留下微乎其微的点点痕迹,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就是这一点点痕迹,也很快就被飘落的雪花掩盖得无影无踪了。
山还是那座山,层层叠叠的山崖高低起伏,纵横铺陈开来,有的直冲入云霄,有的回环相绕,形成深谷。下了两日的雪,到了这会儿依然没有放晴,灰色的天空映衬下,一座座银白的雪峰隐在蒙蒙雾霭之中,让人几疑身在梦中。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祁茉越往深处走心里越是惊慌,最后不得不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着。她觉得自己已然迷失了方向,实在不行只能先原路返回,待天晴雪霁之后再来。就在这时,她看到那边突兀的大石旁立着一棵树,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急忙奔了过去。
这是一棵山里常见的松树,祁茉走到近前,轻轻一掌拍在树干上,积雪唰啦啦蓬散开来,露出针叶虬枝,竟还存着些许绿意,而在挺直的树干上,她很快就发现了一道道用刀划出的痕迹,还涂上了红漆。没错了,这树是当年师父种下的!因有一次燕蕊和方丛在小镇上走散了,结果回来的时候迷了路,师父和方丛找了大半夜才寻见她。后来师父便让方丛沿出山的小路种了十七八课松树,树身上做了记号,只要循着这些树,一路便能回到他们在山中的石室。
手抚着粗糙的树皮,祁茉心里一阵激动,不过很快她又平静下来,山里天黑得早,又是冬日下雪的天气,就算她此时循着松树一路进山,怕是走不到一半天就完全黑了,反正已找到了路,不如还是先回去,明日一早再来。
一路出山,祁茉暗暗将道路记在了心里。
第二日果然天光放晴,虽然到处仍覆着厚厚的积雪,但蓝天白云下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已完全没有了昨日“云低薄雾起,风乱劲雪急”的情景,站在街道的尽头,远处的山峰清晰呈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祁茉催马进山。
不多时,她已经来到了昨天栓马的地方,这次有了经验,再不犹豫,依旧将马栓在大石上,然后纵身飞掠而去。
大约用了小半个时辰,她便找到了昨天发现的那棵树,树上的积雪明显要少很多,所以极容易辨认出来。以这棵树为起点,祁茉一步步向大山深处行去,一边走一边极目搜寻,每见到有树就过去查看一番。
也不知过了多久,中间也偶有走错的时候,围绕着同一棵树绕来绕去转圈子,但最终她还是发现了冰雪掩盖下那一角熟悉的青石屋顶,忍不住一声轻呼,直扑了过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空地上三间石室,两间都已倒塌,埋在了雪里,只有师父当年住的屋子露出半个屋角,也像是后来被人从雪里扒开的。
突然想起,师父就算尚在人世,也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半间石室中果然早已人去屋空,但是他们所说的那具遗骸也不见了。而且方丛曾说他们后来搬到了山谷里,那为什么这里仍有人来过的迹象?尤其是师父那间小小的寝室里,竟可说得上一尘不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祁茉心里认定师父尚在人世,与方丛一起住在山中别处,或许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偶尔会回来石室,那么大约距离这里也不甚远,只要她慢慢搜寻,总会找到的。
情之未央 下卷 第155章 踪迹
神秘的白衣女子在小镇上住了下来,每日里一早策马而去,傍晚才归,窈窕绰约的身姿和偶尔露出面纱的绝美容颜渐渐成为小镇上独特的风景。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每日都去做什么,但越是神秘反而越惹人注目。
初时,小镇上好事的男人们私底下对这神秘女子津津乐道,但自从某日素有好色之名的陈大胡子曝尸街头,随后陆陆续续又有三四个街头混混也无端端死了,而且这些人的共同之处莫不是偷偷议论过、偷|窥过她,于是,镇上的人们再也不敢提及此人,再后来,竟发展到白衣女子一旦现身街头,人们便四散走开,唯恐避之不及,就连她所住的客栈伙计,被她无意中瞥上一眼,都吓得三日不得安睡。
时间一晃而过,渐渐的,镇上的人也习惯了白衣女子的存在,有时一连两三天看不到她的身影,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要想在连绵的群山里寻找两个人,那不啻于大海捞针,快三个月了,祁茉一无所获,渐渐变得心烦气躁起来,这日从山里回来后,只觉四肢乏力,头痛难忍,她也没在意,哪知当晚便发起了高热,病倒在床上。祁茉本是富家小姐,虽然后来家破人亡,又得师父爱如掌珠,再后来进京成为王府千金、侯爷夫人,即便是这两年以微雨楼主的身份闯荡江湖,也是前呼后拥,动辄有丫头仆妇身前身后伺候。而这两个多月来,她孤身住在小镇上,凡事只能靠自己,对旁人来说稀松平常,对她来说实是难捱得紧。再加上心情郁结难解,身边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这番病倒也就不稀奇了。
祁茉的新年便是在病榻上度过,好在手边银钱充裕,俗话说有钱使得鬼推磨,而且小镇上的人到底良善,见她病了,掌柜的不仅专门指派一名伙计为她请医煎药,还从厨房找了名粗使丫头派来她房里贴身照顾。如此过了半月有余,出了正月十五,病才完全好了。
要说起来,祁茉也是过于自负,又不通人情世故,她明知如果师父和方丛仍住在山里,就必然会到小镇上采买物品,可是她却迟迟不肯张嘴向镇上的人询问。后来她又因为恼人背后议论、言辞龌龊而出手伤人性命,人们见了她避还避不及,她又哪来的机会打听。倒是借着生病,她和来服侍她的小丫头能说上几句话,便忍不住将方丛的年纪样貌告知,让那丫头帮她在镇上打探此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