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既然说过娶妃之事由他自己说了算便不会食言,那要他娶若离就应该是母妃的意思了。可是有这个必要吗?天权有点纳闷,三皇叔本来就是坚决站在天枢这边的,他和若离这般“郎无情,姐无意”的婚姻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琢磨着,天权完全没有注意到文帝还在等他回话,直到身旁的天枢轻扯他的衣角,他才起身来到座前,双膝跪地,重重叩下头去:“儿臣但凭父皇做主!谢父皇恩典!”
“起来吧!”文帝看着天权,许久才意味深长地缓缓开口:“天权,成亲后自不比从前,无论家事国事,都要替朕担负起如许重任,心里也要时刻记着朕对你所抱的期望。你可明白?”
文帝这一番暗示意味如此明显的话语,不禁让在座所有人都暗暗吃了一惊,就连天枢也诧异地看了君妃一眼。
“是!儿臣明白!”天权躬身谢恩,道:“儿臣定当全心全意为家国效力,绝不辜负父皇期望!”
“好!”文帝满意地笑了,那样的笑容是天权以往从未见过的。
十二月十四,宜嫁娶、冠笄、祭祀、出行、会亲友,韩亲王和穆郡主的大婚就定在这一日。
皇族的大婚极其繁琐,从寅初时分就要开始准备,迎娶,绕城,太庙参拜,繁复冗长的仪式下来,便已到了正晌午。射三箭,跨马鞍,走火盆,等到拜完天地若离被送入洞房已是申末时分。
过了申时又有婚庆筵席,此时没有了白天的严肃,而是多了几分热闹喧嚣,酒席中的人个个脸上都带了喜气,纷纷举杯向天权庆贺。谁不知道文帝近来对这位新封的韩王宠爱有加,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却不知他们频繁的劝酒让天权很是头痛。
好在大多数朝臣见到天权一脸寒意、面露不耐之色也就不敢上前了。只有六皇子开阳兴致不减,吵着要和四皇兄不醉不归,最后被格蓝斯以“打搅韩王春宵”为由强行拖走了。送走开阳和格蓝斯,天权疲倦地踏进洞房已经是亥时了。
大红花烛映照出一身的典雅妩媚,若离静默坐于床沿,红巾掩盖下的容颜低垂,称不上是绝代却也相当美丽的容颜散发着一种温柔沉静的气息。
若离尽量地让自己维持在平心静气的状态,直到脚步声自远而近,而终于在身前停下,红巾被撩起,视线所及也在同时多了道身影入眼。
不是他,不管他们有多像他终究不是他,若离暗暗在心底自嘲道,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会抱有那样的幻想呢。今日的天权着了一身大红喜衣,华美的衣衫将俊美的脸孔衬托得更为慑人。
“为什么?”天权取下了若离的凤冠霞帔,让她的一头乌丝散落颈背。
“如果不是姐姐我,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可以容忍你的坏习惯呢?”若离忍不住轻笑起来。
原因无他,天权自幼痛恨胭脂水粉的味道,可是天下女子又有几个愿意洗净铅华,每日素面朝天,还得忍受有个比自己美得没天理的相公呢,这也太可怜了吧。
“我不想和你开玩笑。”天权提高了声音,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困惑以及隐隐的恼怒。
“你就当我想穿这身嫁衣好了。”若离盈盈一笑,眼神浮上些许黯然。
“你……呕……”天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涌上心口的不适打断,他捂着嘴跑到房间角落吐了起来。
若离无奈笑笑,走到天权身后轻拍他的后背帮正吐得撕心裂肺的人顺过气来,柔声道:“姑姑只是想让我到你身边照顾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不容易止住吐的天权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母妃现在是对他很好没错,可是她对他的态度分明就是把他当成没长大的孩子,他有那么让人不放心吗?
“就你?也不知道前几天把自己累到动了胎气晕倒在户部的人是谁?”若离轻挑秀眉,睨了天权一眼,从桌上端过茶壶倒了杯茶水给他漱嘴,冷冷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勤政为民尽职尽责?”
天权垂首苦笑,不再开口。虽然户部的事情确实不少,但是他之所以把自己搞得那么忙、那么累和勤不勤政、尽不尽职倒是没多大关系,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
因为只要一空闲下来,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昭阳的一切,还有莺儿、枭儿,以及海晴。他只能藉由忙碌的事务来麻痹自己不去想他们,那种望不到尽头的思念已经折磨地他近乎崩溃。
“什么人?”若离突然厉声喝道,纤手一拂,手中的银针向屋顶射去。
第四十一章
屋顶上不止一个人,其中一人侧身一掠,身形矫捷如风,轻松避开了银针的攻击。另一人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一招“飞花逐月”,银白色的剑光一闪,便将余下的银针挡了开去,随后一青一蓝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房顶飘落下来。
“见过四殿下,见过大小姐。”一袭青衣的正是当日在黄昏庄园被“暗流”重伤的枭儿。他身旁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天权的蓝衣少年自然是雅尔海晴。
大红色的丝制长袍贴身地勾勒出完美的体态,衣襟、袖口以及衣摆处用上等真丝绣有龙凤祥瑞的精致图案,更显得俊美无俦、秀雅绝伦,却也衬得雪玉般的肌肤更加苍白憔悴。
“海晴!?”天权激动地抓住雅尔海晴的双臂,双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却闪烁出喜悦的光芒,颤声道:“真的是你么?”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若离皱皱眉,看着眼前两位“不速之客”。
“你不可以娶那个女人。”在言语之前,雅尔海晴首先找到的是自己的动作,他没有一丝犹豫,紧紧抱住天权。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怀中的人清瘦地可怕,原本劲瘦结实的腰肢如今纤细地不盈一握,眼圈下泛着浅浅的青黑,眉宇间透着浓浓的倦意,脸颊明显地凹陷下去,肌肤白皙地近乎透明。
顾不得若离和枭儿在场,雅尔海晴有些心疼地吻上天权柔软冰凉的唇。苍白无血色的唇由于激烈的□泛起鲜艳的颜色,雅尔海晴这才满意地放开天权,看向若离的目光里隐隐地有挑衅的味道。
“我们可是已经拜过天地了哦。”若离有些好笑地看着急切宣布自己所有权的小鬼,显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那我们还女儿都生了呢。”雅尔海晴不甘示弱道,得意的劲头一上来,就全然忘记了昭阳的存在应该是一个秘密。
若离面露疑惑之色,茫然地看向枭儿,枭儿微微点头。天权却在雅尔海晴提到女儿两个字时脸色大变,双手痛苦地捂在腹部向后倒去,额上的冷汗密密地浸了出来。
“天权,天权。”雅尔海晴轻呼一声,赶紧抱住他不断下滑的身子,只听得天权低低呻吟道:“痛……好痛……”
轻轻将天权抱回床上放下,雅尔海晴觉得手上一片濡湿,伸出手来,在喜庆的烛光照耀下,他看到手上的一片猩红。
“天啦!”若离一声惊呼,也顾不得其他,迅速退下天权的衣物,只见白色的亵裤已被一片鲜血染红,丝丝血迹尤自他的双腿间缓缓溢出。
刀绞一般的疼痛猝然袭来,天权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双手死命地按在腹部。他一脸惶急和忧伤之色,用颤抖的声音道:“救救我的孩子……离姐姐……”
“别怕,没事的。”若离忙不迭地安慰道:“姐姐在这里,孩子不会有事的。”说着立即上前帮天权号脉看诊。
雅尔海晴脸上忽青忽白,心中焦急万分,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即将拥有第二个孩子的喜悦就要面临失去他的可能。见天权神色痛苦而若离又沉吟不语他不由方寸大乱,终于按捺不住地紧张问道:“怎么样?天权没事吧?孩子能保住吗?”
“脉象紊乱、胎息不稳,有小产的迹象。”沉默须臾,若离缓缓道:“如果现在施以九转金针,也许还可以保全,只是……”
“离姐姐,别说了,施针吧。”天权喘息着打断了若离的话。他不能让她把话说完,如果海晴知道了施行九转金针的后果,他一定会要他放弃这个孩子的。
九转金针是一种特别的行针之术,它可以调集身体的所有潜能来全力维持生命。当然,施以这般霸道的针术会有极强的遗症,这也是天权不肯让若离把话说出来的原因,他已经搞丢了一个昭阳,他不能让海晴再失去另一个孩子。
“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离姐姐。”天权喃喃念道,意识开始模模糊糊地从脑海中缓慢抽离。
“我尽量吧。”若离不再多言,迅速拿来针灸的针盒,取出金针,开始施针,枭儿在旁边打下手。
雅尔海晴默然地站在床头,紧紧握住天权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若离施针,湛蓝的眸子里有着罕见的惊惶和不知所措,但是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声音也努力保持着沉稳:“宝宝不会有事的,天权。所以你也不可以有事。”
第四十二章
九转金针的行针方法是极耗功力的,精准的认穴功夫与高深的内力缺一不可。若离修习的“拈花心经”是拜月教三大神功之一,医术则尽得拜月教两大神医昆陵真和君怀罗的真传,行针又稳又准,动作时快时缓,每一针下去都是十分小心。
针入肌肤,痛如蚁嚼,天权即使已经失去意识,仍然深深蹙起双眉,面露痛苦之色,显然是疼痛难耐。若离的额头也微微沁出汗滴,持针之手却稳稳有力,直到子时过去,才施针完毕。
若离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疲惫的声音中透着成功的喜悦:“孩子保住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天权呢?他怎么样了?”雅尔海晴期期艾艾地问道,与天权紧紧相握的双手仍然没有松开。天权早已疲倦地昏睡了过去,眉峰微蹙、眼睫轻颤,好似睡梦之中也极为痛苦。
“天权暂时没事。”若离沉色道:“但是他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否则不仅孩子保不住,就是……”
“我怎么刺激他了?”雅尔海晴一脸疑惑,他不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女儿吗?昭阳的事枭儿是一直知道的,至于这个若离,她连天权再次有孕的事都知道,被她发现昭阳的存在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这正是我要问你们的?”见天权已经熟睡,若离把雅尔海晴和枭儿拉到了外间起居室,小声问道:“你说你们有个女儿?”
“是啊,她叫昭阳。”提起宝贝女儿,雅尔海晴脸上立即浮起一抹为人父母的骄傲神色,洋洋得意道:“她很漂亮哦,和天权一样漂亮。咦,你没见过她吗?”话到后来多出几丝疑虑,昭阳不是应该在天权身边吗,怎么连这个看起来和他关系很不一般的若离都不知道。
“没有。”若离的神色凝重起来,道:“天权是一个人回到渝京的,他只说了莺儿为救他死在阿曼洛伊山以及和枭儿失散的事。其他什么都没提,更别说女儿了。”
“怎么会这样?”雅尔海晴愣住了,他美丽可爱的小昭阳居然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冲进房间摇醒天权问清事情的冲动,不过他一动都没动,只是颓然地坐在了凳子上,十指狠命地抠住凳子,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天权一定很难过吧,难怪他的神情那么憔悴,眼神那么忧郁,失去了心爱的女儿却只能把悲伤藏在心里不被人发现,他的痛苦可想而知,更何况他是那样疼爱昭阳的。
雅尔海晴越想越是心痛难忍,失去女儿的难过和心疼天权的无奈搅合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哪个痛更痛。
枭儿重伤初愈略显苍白的脸庞也在听见若离的话时变得刷白一片,他后退几步,直到把身子靠在墙上才停下来,原来他的感觉都是真的,他的姐姐真的不在了。
看着两个陷入悲伤难以自抑的少年,若离想要出声安慰却无奈地发现语言在这个时候是那么苍白。她无力地笑笑,静静地看着燃烧的龙凤花烛,神情寂寞而苍凉。
天权醒过来是在第二天傍晚了,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没有疼痛,只有疲倦,身心俱疲,心底一阵恍惚,左手下意识抚上腹部。
“宝宝没事,你别担心。”雅尔海晴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是坚强的好孩子,知道我们很爱他,所以不会舍得离开我们的。”
“海晴,对不起。”天权轻轻叹道:“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昭阳如此,腹中的宝宝也如此。
“怎么会呢?”雅尔海晴扶起天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双手温柔地抚上他还很平坦的小腹,笑道:“你一直在很拼命地保护他啊,这可是小家伙跟我说的。”
“是么?”天权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宝宝不怪他前些日子不加节制的忙碌他就很满足了。
“是啊。”雅尔海晴把他搂得更紧,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轻轻道:“宝宝说他肚子饿了,要娘亲喂他好吃的。”
“海晴,不能再教宝宝叫我我娘亲了。”天权正色道:“这里是渝京,我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雅尔海晴急忙解释道:“刚才只是顺口而已。”他想了想又道:“可是两个爹爹要怎么称呼呢?这好像是个问题。”
“这也值得你烦啊?”若离端着托盘推门进来,听到雅尔海晴的问题有些忍俊不禁,道:“一个叫父王,一个叫爹爹不就行了。”
“就是哦,我怎么没想到。”雅尔海晴一脸的恍然大悟,赞道:“离姐姐真聪明!”
“我从小就是这么叫得嘛。”若离一边说着一边把托盘放到床前的凳子上。
第四十三章
“你也有两个爹?”雅尔海晴的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是啊。”若离点头承认,神色一派坦然,浅笑道:“没想到吧。”
“阿离的父王是我的三皇叔穆亲王,她爹爹是我舅舅君怀仞。”天权在一旁补充道:“舅舅是拜月教的前代教主,拜月教总坛所在的紫微山就是流落中原的颖族人聚居之地。”其实颖族和拜月教的关系天权也是在有了昭阳以后才从枭儿那里得知的。
“前代教主?那现任的教主是谁啊?”雅尔海晴关注的重点立即落到了拜月教教主这几个字上。虽然自幼生活在塞外,但是拜月教三个字他却是从小就从师傅口中听到的,真可谓耳熟能详。
“君唯扬,我的小弟。”没有故意卖关子,若离很快满足了雅尔海晴的好奇心,接着又道:“别在这里东拉西扯了,快点让天权用晚膳吧。”
“就是,就是。”雅尔海晴立马附和道:“不然宝宝都要抗议了。”
“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若离言毕转身离开了房间。
晚膳是若离亲手准备的,三菜一汤,看上去清淡爽口,一碟鲜蘑冬笋、一碟虾仁豆腐、一笼山楂豆沙包,一碗银耳鹌鹑汤以及一罐喷香扑鼻的燕窝香米粥。
“快尝尝看,离姐姐的手艺很棒的。”见天权懒懒地翻动着碗里的食物,一副没有食欲的样子,雅尔海晴殷勤地劝哄道。
“阿离!?”天权挑挑好看的眉,那个十五岁的时候熬碗白粥都能差点烧了整个齐王府的女人,他真怀疑海晴说的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