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在京城的南边,官兵搜到了城镇难免会出现在这里,我们不能无端连累了戴姐你。"他微笑说道。
戴君双望向床上的小娃娃,她仍是一脸呵呵笑地把玩少年仍带有伤的手指,心里不禁涌起一阵伤感的情绪来。
"既然是这样,那么今晚我做点好吃的为你们饯行。"她笑道。
"麻烦戴姐了。"他说话向来十分有礼,脸上带着温温和和的笑,不见适才那一抹傲然疏绝,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这样平静的日子......真有点舍不得呢......"凝视戴君双离去的身影,他轻语。
黄泉看着他,过了好久,忽地出声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他笑着看黄泉,微微抬眉问道,"是不是我想去的地方,你都会带我去?"
黄泉想了想,才道,"那要看你的身体是不是允许。"
"......也是。"他低喃,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敛起了笑,淡淡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回京城他们倒绝不至于会伤我......"
"你要回去?"黄泉这时问他。
他摇头,忽地又笑了,可这笑却似泯灭了往昔的一切,便听他悠悠说道,"外面这么悠闲自在,我为何要回去?"
黄泉看了他良久,然后缓缓开口对他说道,"我带你回我的家。"
"哦?"他一脸笑意。
黄泉点头,"我们去枉生楼。"
枉生楼栖息着枉生鬼,那一日正是枉生的鬼一夜之间烧毁了云王府,虏走了云王。
离开廊坊两人一路南下经河间再沿着汾河绕过京城走,路途虽然远,可一路上他被黄泉照看得极为周到,所以倒不觉得有什么辛苦。
他的伤每天都要上药,黄泉从来都不嫌麻烦,每一次都细心为他拆了纱布重新上药包扎,每每也都要花去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黄泉虽然
一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总让人轻易能感觉到他的认真。
"你以前也照顾过病人?"他有一次便问了。
黄泉摇头。
他只照看他一个。
他笑,便道,"很小的时候有人替我捏过骨,说我命带天煞,孑然一身,我想可能是指将来我不会娶妻的意思。"
这话是宫里的一位妃子不小心说漏了嘴的,后来因这句话被斩了首,不知怎么的现在却突然想了起来。
黄泉看着他,过了好久忽地开口道,"若我一直陪着你,那么那个算命之人的话便不能信。"他毕竟也是孩子心性,对于大人的话本就不
大喜欢听,更何况还是说眼前这个他十分在意之人。
他笑了起来,黄泉的话总让他没辙。
"好,到时候把那算命之人找来,送他‘冒牌'二字,你说好不好?"
黄泉自然点头,认真的神情又让他忍不住笑了。
一路上也就在闲聊养伤之中度过,而所有的吃住行几乎都是由黄泉一手包办,他完全不必操半点心,真想不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竟也
能把一切都安排得这样井井有条,同时还要照顾到他。
"你还没告诉我,枉生楼楼主跟云王是什么关系?"这一日他吃着碗中香甜的脆玉米问着一旁的黄泉。
黄泉没有吃,正在替他剥下一粒粒的玉米,听他这么问便回答道,"凝眉喜欢云王。"
他怔了怔,便道,"原来你们楼主是一名女子。"
黄泉点头,把手中剥好的玉米粒放进他的碗里。
"叫凝眉?"
"枉凝眉。"黄泉回答。
他咬着一粒玉米喃喃道,"......枉凝眉......这个名字不错......"然后他又问,"你为什么叫黄泉?"
黄泉敛眉说道,"是凝眉给我取的,因为......"他说到这里手不由停了停。
"因为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黄泉握玉米的手似乎紧了紧,过了好久才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杀过人,可是我却没有任何感觉,所以她叫我黄泉。"
他怔了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不由问道,"你......为什么杀人?"
黄泉抬眸看他,然后才道,"小时候我被父母卖到一个地方,凝眉来救我的时候不小心遇险,我虽然不会武功可身上正好有一把刀,所
以就把那个人杀死了。"他说得很简单,仿佛杀人在他看来不过是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事。
"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一时间倒不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妥,只是想不到他的身世竟然会是这样。他又咬了一粒玉米,过了好半响
开口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弟弟,跟我很亲。"
黄泉抬起眸,看着他。
"我们一起长大,虽然被关在一个小屋里,可是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在一起,小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心事,所以很开心。可是有一天一切都
变了......"
黄泉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那一天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了父亲。"他回忆道。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跟我们的母亲一样,见到我们一下子就哭了,母亲也一直流泪,还有一个伯伯模样的人在一旁不停地磕头。"
"从此之后我们有了家,也有了很多好吃的好穿的,母亲也过上了好日子,可没多久就病死了,我们兄弟俩也搬去了其它地方,每天读
书用功,可我们却知道父亲身边还有一个女人要杀死我们。"他一脸平淡地说着,没有再捡玉米吃,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黄泉把碗放到一边,拾起了他的一只手替他拆起了裹在手腕上的纱布。
"有一天被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我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因为我们的家族从来都有权利争斗,所以母亲特意为他们的亲骨肉安排
了一个替身。"他说着转头看向黄泉,微微笑了笑说道,"那就是我。"
他笑得很平静,也很认命。
身份被揭露之后,弟弟便成了太子,以后的皇上,也成了自己的兄长。
黄泉看了看他,又垂眸,纱布下,是一条细长蜿蜒的血口,是被细长的刀片从这里割入了筋脉留下的伤,一直不封口,现在总算已经结
痂。
"再来是我叔叔想要夺权,于是错抓了我......"他说着转眸注视黄泉道,"然后你便来了......"
黄泉轻轻握着他的手,却不敢用力,他知道从手臂延伸上去,是数不清的淡淡红痕,交错纵横。
"云王在凝眉手里?"他忽地又问。
"嗯。"黄泉点头。
"带我去吧......我想见他......"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疲倦低语道。
"好。"便听黄泉答应道。
彼岸如花,枉生如火,枉生楼的火像极了京城那一夜的大火,却烧得更烈,更艳,一瞬间映红了整一片天。
他被火光惊起,下一刻便被黄泉一抱而起跃入了枉生楼。
满眼所见,便是壮丽到了极处的枉生楼,他无法形容那一抹风华,却被火光迷蒙了双眼。
"怎么了?"他问。
黄泉摇头,只道,"我带你去见云王。"
他不仅见到了云王,更见到了凝眉。
只是,似乎没有人看见他们。
太晚了。凝眉在摇头,她的泪凝在眼睫,一双眸静静注视云王朱红御缓缓说道。
朱红御满眼痛楚,却被点了穴道坐在椅上不能动弹。
凝眉微笑着一直摇头,眼泪终是慢慢滑落,她慢慢举起手,他看见了凝眉手中那把对准自己心脏的尖刀。
不要!
当云王一声凄厉叫声响起的时候,他不自觉闭眸,却已将满眼的红映入了脑海,是一室的鲜血。
感觉到有人擦拭着自己额上的冷汗,朱濂之终于缓缓睁开了眸。
"你终于醒了。"黄泉停下手上的动作,凝视他的眼说道。
"我睡了多久?"朱濂之试着撑起身体,却觉得很无力。
"五天。你从回到京城开始高烧就一直未退,我很担心。"黄泉道。
他们一路回来,朱濂之在半路上忽地发起低烧来,到此刻才算完全退去。
朱濂之注视黄泉半响,忽地转眸望向窗外幽蓝的天际,他似乎仍能见到那一片的红,不由喃喃开口低语道,"我......做了一个很
长......很长的梦......"
很真实,真实得过了份。
黄泉看着他不语,因朱濂之昏迷呓语的时候曾低低幽幽地说了些什么,他并不太清楚,可依稀觉得那可能是他小时候的事。
"你以前照顾过病人么?"忽地听他淡淡地问。
"没有。"除了他。
"很小的时候有人替我捏过骨,说我命犯天煞,将来孑然一身,命不长久。"他不是不会娶妻,而是没有必要娶妻。
"那么,那个算命之人定是冒牌的。"黄泉只是淡淡道。他不会让他孤独,更不会让他孤独地死去。
他回眸,对上了那双极其清明的眼眸。
下一刻不由恍然惊觉--
他不死也许只是为了遇见他。
烟火如尘之卷·完
风舞倾华·卷
一剑舞倾城杀意难回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繁华逐尽,洗尽铅华。
钦差府邸,火光燎放,万物如苏,灯火通明,黑夜如同白昼。
雕镂画栋用在这里一点也不为过。
大明江山,仅为"奢华"二字而已。
如此的奢华,才请得起名动天下的惊华天舞班,只闻其剑舞倾动天下,足以媲美唐时裴旻。
裴旻何人?i
他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引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下,观者数千人,无不悚栗。曾被御封的唐三绝
之一。
三绝乃为李白之诗、裴旻之剑舞、张旭之草书。
而惊华天舞班的剑舞,以气势身法称绝,
这晚,钦差府邸便宴请了一大批的当地官员,齐聚一堂,为观这旷世剑舞。
"张都御史真是大手笔,想不到连专为皇室表演的舞班子也能请动,这次真是沾了大人您的光了。"客人之中这种诌媚语调内容的话比比
皆是,也不乏有彬彬之辞,总之是让这位张都御史有了极大的面子。
舞未开演客人大多数已到场,忽然竟来了一位让张都御史更有面子的大人物。
"陵王?!"刹那间的惊喜之声。
张都御史一怔之下赶紧迎上前去,脸上笑容堆得横肉连连,只把一对窄小的眼睛挤成了半条缝。
陵王眉目间自是和气的笑容,瞅着身形比他稍矮的张都御史淡淡说道,"听说你请了雁回,我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
"是、是,不过小臣听说惊华天舞班下一场就是在陵王府表演,陵王为何不辞辛苦赶来此处?"张都御史问道。
陵王笑得更温和了,唇角微微一扬对张都御史说道,"我是他的拥护者,这里距离陵王府并不远,既然有演出我当然不会错过。"
"陵王说得是,早知道陵王要来小臣应该早日送上请帖才是。"张都御史抹了把汗笑道。
陵王笑了笑,只道,"无妨,张都御史只要为我找个能静静欣赏的位置便足够了。"
"那是当然的。"张都御史哈着腰道。
水榭楼台,飞梁庭阁,虽谈不上什么金壁辉煌,却总带有一种珠宝之气,俗到了几不可耐,连秀英好看的眉狠狠拧着,嘴唇紧抿。
她一身婢女打扮站在梁柱之后,只等那人现身。
"怎么回事?夫人怎么还不到场?"张都御史的身影走进西华园门,逐渐朝她的方向走来。
"回禀老爷,夫人忽然肚子疼痛不止,正在床上休息。"一位身着管家衣服的下人回答道。
"怎么回事?快带我去看看!"张都御史心急如焚道。
哼!要不是想先杀了你这狗官我会直接下药毒死她。
连秀英暗自咒道。
她右手捏紧了匕首,只等那个人影慢慢朝她这里接近。
十步、九步......六步、五步......
在心里数着步子,她手心里逐渐攥出了汗珠子。
三步!
她就欲出手。
却不想她才跨出一步拿着匕首的手竟被一只宽大干燥的掌包裹住,身后穴道也被那人瞬间点了。
张都御史眼睁睁在自己面前走过,连秀英目眦尽裂,却无法动弹半分。
此时她当然不会轻易出声,不然一切就会暴露了。
"你这时出手,必败。"言简意骇,声音里带有一种莫可名状的磁性,沉稳异常,更是好听到了让人在这一瞬就被他寥寥几个字给慑住了
心。
天底下,竟有这般醇稳诱人的嗓音?
待张都御史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处的时候,她的穴道才被那人解开。
连秀英咬牙转过身,还未出声猛地便怔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名男子,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却让连秀英的视线无法移动分毫。
好华丽!
他的华丽并非在于他的衣服,因他此时只随意披了一件素白长袍,黑发滴着水珠,似乎刚刚经过一番沐浴,可素衣惊起了风尘叹,这句
话用在这名男子身上竟是丝毫不差,而华丽的是他的样子,也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一种迫人的气势。
他眉形修长,眼如点漆,那双眼,尤其明丽,且寒星点点,透着风华绝世的光芒。
"你有把握瞬间制服两个男人而不让他们出声吗?"他淡淡问了,慑人心魄的声音此时更有一种屏息惊叹之感。
要命!
连秀英无法出声责怪他分毫,况且他这句话确实说中了她的要害。
她的确没有把握。
而只要有一个人出声惊动了府中的护卫她就插翅难逃。
可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把这个狗官干掉。
"一会儿舞剑的时候场中会熄灯三次,你尽管出手,但要记住,一击若不能中便退,切莫再次下手。"他又开口。
连秀英怔怔注视着他的双眸,直至他返身离去才蓦然惊觉,遂出声阻止道,"等等--"
男人的身形稍稍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是谁?"连秀英问道。
"我是谁......"声音里似乎微含低低的笑声,"马上你就会知晓了。"他如是说道。
发飞衣动,很快男子的身影便消失了在连秀英的视线之中。
她确实马上就知晓了,适才那名男子,竟然就是以剑舞名动天下的雁回公子。
朱雁回!
此时大殿之中华光冉冉,笼罩一片瑞舞祥云,琉璃灯闪着夺夺光辉,金银酒盏泛起熠熠流彩,众人皆大快朵颐,酣态必露。
连秀英跟众侍女一起托着托盘一一为每一桌上菜,莲步轻衣,织衣随风微动,着实为整个大殿增色不少。
而当第一次熄灯的时候,朱雁回才正式出场。
他一出场,大殿中人皆同时静默。
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因舞台之上还留有恰到好处的灯光,也不是因为知晓接下来要欣赏到剑舞的表演,更非有人示意众人安静下
来,只是因为这个人仿佛天生就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仅一现身,底下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自然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一下子就把适才的一
切都给忘记得一乾二净了。
这种魅力是致命的,似乎他本身就是一把利器,夺人的时候悄无声息。
而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亦是惊人的。
无人能不说这个人的美丽,可无人会用这样的词,因为美丽之词实在太虚浮,无法形容他的万分之一。
此时人剑自然合一。
剑仿了裴旻之剑,并非真器,却也是一把上好利剑。
正是交柯挥电裴旻剑,乱蔓漓张晓笑。
连秀英已是第二次被这个人震慑到,此时他已并非素衣,而是身着绘有十二纹章的织锦宽大华袍,适才所觉华丽之气骤增,而犀利之气
又隐于其中,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