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下——紫月纱依

“呵呵！”天权轻笑两声，心满意足地亲亲儿子可爱的小脸，搂着他一起睡了。
第九十二章
雅尔海晴没有食言，天权再次醒来时果然见到了暝儿。
看着个头和相貌与晔儿大相径庭的暝儿，天权迟疑半晌，才缓缓把手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从舒伦怀中抱过那团柔软的小生命，轻声问道：“这就是暝儿？”
也许是担心惊到这个看起来就很脆弱的小东西，天权的声音极低柔，动作也极轻微。
暝儿和晔儿长得完全不一样，个子小小的，几乎只有哥哥一半的分量，皱皱的皮肤透着粉红，双眼紧闭，小嘴嘟起。
天权拿手指去逗他，他也不睁眼，只是小嘴巴嚅动着啜天权的手指。
“虽然暝儿现在长得是丑了那么一点点，但好歹也是你生的，你可不能不认儿子。”雅尔海晴半开玩笑道。
“谁说我不认暝儿了？”天权斜睨了海晴一眼，继续将目光停留在小儿子身上。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不认儿子，就算长得丑了一点那也是自己亲亲苦苦生下来的，再说了，晴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现在照样漂亮得不得了。
天权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是被兰格儿一声清脆的“舅娘”打断的。
“咳咳……”也许是被这个从来没有想到会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称呼给吓到了，素来温雅优容的韩亲王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伏在床边咳个不停。
雅尔海晴忙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同时不悦地瞥了舒伦一眼，他就知道是她教的，依兰喀真才不会干这种无聊的事情。
舒伦笑得一脸无辜，哽在嗓子眼的那句“嫂子”是怎么也不敢出口了。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是兰格儿问她该怎么称呼天权，她又没法给一四岁小姑娘解释为什么男人也可以生孩子，干脆就直接告诉兰格儿说晔儿、暝儿的娘亲是她的舅娘了。
兰格儿显然不明白舅舅和姨姨之间的暗潮汹涌，她兴匆匆地扑到床边，逗弄着两个可爱的宝宝，笑嘻嘻地对天权道：“舅娘好漂亮，兰格儿好喜欢舅娘！”
天权的嘴角微微抽搐两下，努力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柔声道：“兰格儿也很漂亮，我也很喜欢你！”然后在小姑娘粉嫩粉嫩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
虽然很不习惯她对自己的称谓，但是天权对兰格儿的喜爱却是与日俱增。
事实上，在失去昭阳的这些年，他对身边出现的美丽小女孩诸如天枢的月华，枭儿的褚安都是宠溺有加。
转眼到了二月，虽是立了春，可天气还是冷得让人不想在外多逗留。
天权的身体在希奥的细心调养下恢复了许多，虽然心脉的宿疾不能彻底治愈，但是只要不过于劳累伤神倒也与常人无异。
真正让人担心不已的却是暝儿，因为经脉阻塞的缘故，小家伙的呼吸很不好，稍不留意就会憋得喘不过气来，夜夜都要被人抱在怀里才能睡着。
“很晚了，你先去睡吧。”雅尔海晴想从天权手中把暝儿接过去。
“没事，我再抱他一会儿。”天权转过身去躲开海晴伸过来的手，这两天暝儿一直低烧不退，他根本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野。
“听话，去睡觉，别逞强。”雅尔海晴从背后拥住天权，在他耳畔低语道：“暝儿我来抱，你才刚能下地没两天，别又熬出病来。”
“你放心，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天权摇摇头，仍是紧紧抱着暝儿，他经常会有一种感觉，只要他一松手，就会失去这个孩子。
“咳、咳咳……”这时，暝儿又咳喘起来，咳得整张小脸都通红了，却还是无法停下来，天权轻轻揉着孩子的胸口，一脸的心痛与无奈。
“你也别太担心，希奥叔叔说过了，等暝儿大一点，可以自己修习内功了，情况就会好转的。”雅尔海晴不知是在安慰天权还是在安慰自己。
暝儿不像晔儿，先天就有那么深厚的功力，他们想帮他都无从下手。
也许是天权的揉抚有了效果，小家伙逐渐安静下来慢慢睡着了。
“希奥叔叔到底是你什么人？”天权问出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他始终就没搞清楚过这家人的关系，舒伦管希奥叫爹爹，又管海晴叫哥哥，海晴却称呼希奥为叔叔。
“希奥叔叔跟阿摩司的关系就是你和我的关系啦。”雅尔海晴笑道，不是他不想告诉天权，而是他自己都理不清这乱如麻的关系。
“那舒伦是？”天权更加疑惑不解了，她和海晴的兄妹关系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是希奥叔叔为阿摩司生的女儿。”雅尔海晴坦然相告。
第九十三章
“莫非希奥叔叔也是颖族人？”天权一脸愕然，略显迟疑地问道，突然想起海晴之前曾说过希奥是乌鲁尔特部落的末代王子。
轩辕王朝初期，第三代轩辕王迎娶颖族公主明石姬为后，这个神秘的民族就此进入中原，进入人们的视线。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随明石家族南下中原的，他们中还有一部分人离开阿曼洛伊山后是向北迁徙的。
北迁的颖族人和草原上的几个部落结合后，形成了一个新的部落，而这个部落也在与其他部落的较量中脱颖而出，成为伽蓝草原显赫一时的霸主。
这个部落便是乌鲁尔特，在兰斯洛亚率领赫提人崛起之前，他们和生活在泽兰沙漠的西列斯人对抗了上千年。
“真的很晚了，你快去睡觉。”雅尔海晴强行从天权怀中抱走了暝儿，“还有什么要问的，明天直接去问阿摩司好了。”
“阿摩司！我去问他干嘛？”天权这次没再坚持，他走到床边，褪下长靴，翻身上床，正要准备休息，却被海晴的最后一句话给惊住了。
在洛城待了一个多月，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且不说依兰喀真是童年旧识，就是希奥、舒伦还有夏布埃尔，天权与他们的关系也是逐渐熟悉起来，更不用说娇憨可爱的兰格儿了。
只有阿摩司，由于海晴的原因，天权只远远见过一两次，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更别说交谈了，他莫名其妙跑去问他干嘛。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雅尔海晴一脸惊奇地反问道，他明明记得自己跟天权提过这件事的，“阿摩司要见你，让你明天去找他。”
“啊！？”天权一愣，恍惚间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那时两个宝宝一起哭闹，吵得他头晕脑胀，一时就把这事给忘了。
“他为什么要见我？”天权已经躺下，犹自一脸疑惑，心下竟有些忐忑不安。
“我怎么知道！”雅尔海晴轻轻晃着暝儿，开玩笑道：“你紧张什么，你又不丑。”
天权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海晴是在取笑自己，他的意思居然是指“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一时恼怒，顺手抽出脑袋下面的枕头朝海晴砸了过去。
雅尔海晴轻而易举地抓住枕头，他笑得异常开心，朝天权眨了眨眼，玩味道：“你谋杀亲夫啊！也不怕砸到儿子！”
天权懒得再理他，转过身去睡了。
翌日一早，他带着些许忐忑的心情敲响了阿摩司的房门。
“进来吧。”浑厚低沉的男性嗓音适时在屋内响起。
天权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阿摩司立在窗前，他下意识地打量起眼前声音的主人，凛然的气势散着惊人的力量，仅仅只是背影就给他带来一股莫名的压力。
阿摩司见天权进门便转过身来，深深看他一眼，走到桌旁坐下，顺便指指对面的椅子，道：“坐下。”
天权依言坐下，静静地平视着阿摩司。
他的五官轮廓和海晴极其相似，气质却是迥然不同，苍冰色的眸子耀然清凝，及腰的金发束于身后，刚峻而淡漠的面庞有岁月的历练与沉稳自持。
“你就是天权？”阿摩司蓝眸微眯，轻笑道：“果然是美人，不愧是苏亚看上的人。”
天权脸色微变，蹙眉不语，他没想到阿摩司第一句话就触到了自己的禁忌，心中颇为不悦，碍于对方的身份又不好发作，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海晴的亲身父亲，只得垂下眼帘，沉默不言。
阿摩司微笑看着天权，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漫声道：“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想说苏亚眼光不错。”
天权抬眼凝视他片刻，轻声道：“海晴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说过他是雅尔海晴，他不是苏亚·西列斯，阿摩司殿下。”
“海晴跟你讲过他的身世？”阿摩司随即改口，语气顺溜得让天权有种感觉，他之前是故意的，绝对是。
“没有。”天权轻轻摇头，他并不清楚海晴的身世，但他知道那是让海晴很不愉快的回忆。
“你没问过？”阿摩司故作好奇地问道。
“没有。”天权仍是摇头，海晴不想说的事，他绝不会追问，反之亦然，那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是么？”阿摩司的口吻颇为玩味。
“是。”天权点了点头，动作很轻。
“你不好奇？”阿摩司继续反问。
“有点。”天权坦诚地答道。
“呵！”阿摩司轻笑起来，眼前这个人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第九十四章
“您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些？”闲坐片刻，天权淡淡道，他知道阿摩司找他过来绝对不是为了闲话家常，但是如果他再这么漫无边际地闲扯下去，他就不打算奉陪了，他宁愿回去逗儿子玩。
“当然不是。”阿摩司剑眉一挑，兴味盎然地看着天权，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看起来就像是这么无聊的人？”
天权面色不动，只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禁暗道，确实很无聊。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舒伦会说阿摩司和海晴天生是一家人了，因为事实证明，这父子俩的相似之处绝不仅仅只是在外表。
“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海晴的事情。”绕了好大一个圈儿，阿摩司终于道出了正题，沉吟良久道：“这些事恐怕就是海晴自己也未必知道得清楚。”
“什么事？”天权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专注无比。
“当然是海晴的身世。”阿摩司收起了先前玩味的语气，很认真地看着天权，沉声道：“故事很长，你有兴趣吗？”
“愿洗耳恭听。”天权答道，态度温文自然，开玩笑，和海晴有关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没兴趣。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伽蓝草原还是西列斯人的天下。”阿摩司的声音低沉而又遥远，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当年，聂让单于带着他的十万铁骑从泽兰沙漠出发，荡平了整片伽蓝草原，用鲜血和枯骨建立起这片土地上前所未有的强大政权，西列斯王国。”
“聂让本来有机会做得更好的，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阿摩司的语气透着一丝莫名的惋惜，“时间是世间最残忍的杀手，当所有的雄心壮志被无情的岁月带走后，美女和美酒成为聂让后半生的最爱，他在泽兰沙漠的地宫收集了无数的美女，无数黑发黑眸的美女。”
“黑发！黑眸！”天权惊诧莫名，这有什么特别吗？
“在你们中原，黑发黑眸的女子自然不足为奇。”看穿了天权的不解，阿摩司解释道：“可是在清江以北，这样的女子却极罕见，撒尼便是被聂让强抢回来的黑发女子。”
“撒尼！撒尼·沙曼丹！”天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这不是海晴母亲的名字吗？他一直以为她是阿摩司的王妃，怎么会这样？
“撒尼是赫提的公主，是昔年伽蓝草原最有名的美女。虽然舍不得心爱的女儿，但是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当年的赫提族长，也就是海晴的外公只能将撒尼献给了年纪比她大了两轮都不止的聂让。”
“也就是在那一年，兰斯洛亚带着他麾下的八百骑开始了赫提迅速崛起的征程。”阿摩司淡淡看了天权一眼，继续道：“不要怀疑，正像你想的那样，他是为了撒尼才会这么做的，而且他成功了，只是他的成功并不意味着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和撒尼是那场浩劫中整个西列斯王族仅有的两位幸存者。赫提铁骑攻破泽兰地宫的时候，兰斯洛亚不仅掳走了聂让唯一的女儿阿依达，还杀死了他的小儿子阿夏拉。
“阿夏拉是撒尼为聂让生下的孩子。不管撒尼曾经怎样恨过聂让，她都是阿夏拉的母亲，这个事实永远无法改变，不管兰斯洛亚的初衷是什么，他和撒尼的杀子之仇都注定不可磨灭。
“所以四年之后，撒尼会趁着兰斯洛亚和你们胤朝开战的机会，掳走他的儿子阿烈古琪。兰斯洛亚让她失去的，她要亲手报复回来，毕竟从逃离泽兰地宫的那日起，复仇就是撒尼人生唯一的信念了。
“可是我不能让阿琪死，因为他不仅是兰斯洛亚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姐姐阿依达的儿子。姐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以外最重要的人，她唯一的孩子我不能不救，于是我和撒尼的矛盾与日俱增。”
“阿烈古琪是您姐姐的儿子！？”天权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海晴和阿烈古琪居然会是表兄弟。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摩司不以为然道，在草原上，女人和牲畜一样，从来都是战争最重要的战利品，没有理会天权的惊讶，他不答反问道：“你听过伽蓝七部‘父死，子娶其母；兄死，弟娶其嫂’的习俗吗？”
“所以您娶了海晴的母亲？”天权点了点头，毕竟在赫提生活了七年，草原部落的风俗他还是很了解的，沙曼丹王妃是阿摩司的继母，聂让去世后她嫁给阿摩司并不足以为奇。
第九十五章
“没有，我不打算娶她。”出乎天权意料的是，阿摩司竟然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不准备娶任何女人。”
“是因为希奥叔叔？”天权略一迟疑，随即反应过来。
“是。”阿摩司没有否认，含笑点头，道：“同样，撒尼也无意嫁我，只是她不得不嫁。”
“不得不嫁！”天权微微一愕，诧异道：“为什么？”
撒尼·沙曼丹不愿下嫁的原因他虽然不清楚，却也能隐约猜到几分，当年他的姑姑流芳公主就是因为不愿嫁与继子阿烈古琪为妻，才会选择为兰斯洛亚殉葬，可是这个不得不嫁是什么意思。
“在西列斯，普通女子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其价值全以羊马之数来衡量，但是唯有阏氏，权利甚大。你们胤朝的皇后不得干预朝政，而西列斯的阏氏却握有涉政大权，尤其是为单于诞下王血继承人的女人，更是大漠最尊贵的女主人。
“西列斯是一个唯血统论的国度，虽然我从来没有正式即位，但是自从聂让死在兰斯洛亚手上，我就是帝王之血的唯一传人，一旦某个女人为我生下胸前带有火焰印迹的王血继承人，撒尼就将不再是西列斯人最尊贵的阏氏。
“撒尼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形出现，因为那将意味着她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利用西列斯的任何一份力量来完成自己的复仇大计。只有生下王血继承人，撒尼的地位才不会被任何人威胁，于是她设计了我，然后才有了苏亚的出生。”
“设计！？”天权有点转不过神来，阿摩司什么意思？他是想说海晴的出生仅仅只是因为他的母亲为了有机会达成自己复仇的心愿？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海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单手紧紧捂住胸口，天权的神情有些恍惚，心就这样狠狠地揪了起来，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