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下——紫月纱依

沉默良久，天权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他又是怎样从苏亚·西列斯变成雅尔海晴的？”
海晴曾经说过，他的名字来自一个代替他死去的孩子，所以他要代替那个孩子活着，做他父母的儿子，当他姐姐的弟弟。
“这件事我也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的，苏亚出生前我就离开了撒尼，同时还带走了阿琪。”阿摩司喟叹道：“阿琪是在我和撒尼的对持中长大的孩子，撒尼的仇恨，以及我的无常，让他变得极度偏执、任性，他性格中的狠绝和残忍甚至让我感到害怕，而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孩子竟然是我亲手□出来的。”
谈及阿烈古琪，天权脸上闪过混合着恐惧和忧伤的神情，那个可怕的男人居然是哥哥喜欢的人。
“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对撒尼的恨意，在阿琪回到兰斯洛亚身边三年后，他终于找到了撒尼和苏亚他们的下落。”提及这段往事的时候，阿摩司的脸色异常凝重，“他没能如愿杀掉撒尼为他的母亲报仇，却用更加残忍的方式报复了她，他杀死了她的孩子。”
“那个时候，无论是我还是撒尼都不知道，死在阿琪马蹄下的那个孩子并不是苏亚。”阿摩司叹了口气，继续道：“奉命保护小王子的近卫军团长瓦希塔尔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和苏亚进行了交换，雅尔海晴就是他儿子的名字，直到七年后，我才从瓦希塔尔的女儿依兰喀真口中得知这一切。”
“所以您希望他继续做海晴，而不是苏亚？”天权有点明白阿摩司的意思了，相对于那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的苏亚·西列斯，选择雅尔海晴的身份绝对是件更幸福的事情。
“跟你说这些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作为海晴最重要的人，你应该知道，仅此而已。”阿摩司浅浅一笑，竟有些长辈的宠溺态度。
“谢谢！谢谢您告诉我这一切！”天权极认真地道，如果不是阿摩司，这些事情他永远不可能从海晴口中得到。
那天之后，海晴追问了无数次他和阿摩司的谈话内容，天权都是笑而不答。
“我不是说了吗？阿摩司叔叔把你交给我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说朝东，你就不准往西，明白吗？”天权轻笑着掐掐雅尔海晴的脸，一本正经地道。
“以前不就是这样吗？”雅尔海晴小声嘀咕着，然后奇道：“你什么时候改口叫他叔叔了？”
“那你说我该叫他什么？”天权略显无奈地在他脸上再掐一下，你都不肯开口叫他爹，我自然也不好叫了，偏偏他又不好意思像海晴那样对阿摩司直呼其名，便只得以叔叔相称了。
雅尔海晴牵起天权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笑道：“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我管不着。”
天权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笑问道：“这两天怎么没看到舒伦？”
雅尔海晴把玩着天权纤长的手指，答道：“我让她去流芳城打探一下消息，过几天就回来。”
“你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去？”天权蓦然抽回了双手，提高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要是发生意外怎么办？”
“能有什么意外？”雅尔海晴不以为然，“你别小看舒伦的实力，即使遇上阿烈古琪她都有把握全身而退，其他人还能奈她如何。”
“真的？”天权将信将疑，仍然有些不放心，那个娇俏活泼的小丫头真有这么厉害。
“当然。”雅尔海晴重新握住天权的手，大大咧咧地道：“舒伦的身手可是阿摩司亲自□出来的。”
雅尔海晴所言不差，三天后，舒伦平安返回洛城，然而她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她同行的是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少年。
见到来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第九十六章
“阿烈古琪！你居然敢来这里！”依兰喀真美瞳一瞪，忽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少年微一扬眉，眼峰扫向依兰喀真，眼神淡淡的，开口似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片刻之后，依兰似是看出了什么，又道：“不对，阿烈古琪没有你这般年轻，你……你是什么人？”
阿摩司和希奥脸上同样流露出震惊的表情，除了一双漆黑如夜、亮若星辰的眸子，少年刀削斧刻似的精致五官活脱脱就是少年时代的阿烈古琪。
“朝儿，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来这里作什么？”见到和舒伦一起来到洛城的齐朝，天权很是意外，他不是应该在渝京吗。
“侄儿见过四皇叔！”齐朝走到天权面前，从容见礼。
“啊！原来我嫂子是你叔叔啊？”舒伦突然捂着嘴惊叫起来，语气中透着隐隐约约的遗憾。
“你还是他表姑呢。”雅尔海晴心里犯着嘀咕，却没有说出来，看向舒伦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兄长式的纵容和不认同。
虽然天权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但是看见齐朝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是阿烈古琪的儿子，关于天枢和阿烈古琪的关系，他知道得甚至比天权更早。
与齐朝的出现相比，他带来的消息更是让人震惊不已。
天枢失踪，天璇逼宫，摇光退位，简简单单十二个字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渝京变天了。
这样的事实太过让人震撼，天权和雅尔海晴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父王是在什么时候？”天权双眉紧锁，陷入沉思。
三年前，文帝驾崩，摇光登基，天枢摄政，天璇请旨离京，从此不朝，多年音信杳无，天权知道他的二皇兄素来深藏不露，但是没想到他能把自己隐藏得如此之深。
“去年十一月初四。”齐朝不加思索道：“那天是父王的三十岁生辰，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也没说要去哪里，不过他答应我们会早点回来，结果却一直没有回来。”
“可是我上个月还见过他啊！”雅尔海晴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初在清江之畔，为他和天权解围的人明明就是天枢啊，他还在奇怪天枢怎么会突然到朔州呢，不过因为天权情况危急，他当时也就没有多想，后来就是两个孩子的艰难出世，天权难产，几乎性命不保，暝儿又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他一直忙乱就把这事给忘了。
“上个月！怎么可能？”齐朝的表情充满疑惑，“我已经快四个月没见到父王了，而且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你见过我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天权同样不解地问道。
“上个月初六，就是我们见面的那天。”雅尔海晴解释道：“当时我体内‘烛泪’未解，内力受制，如果不是你哥出现，我根本不可能从阿烈古琪手上把你救走。”
天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就说嘛，海晴怎么会如此放心地陪他留在洛城休养，一点都不担心朔州之事，原来他一直以为天枢在朔州。
沉吟片刻，天权缓缓道：“你以为此事和阿烈古琪有关？”
“父王失踪没几天，二皇叔就突然出现在渝京，借着还政皇上的旗号开始对朝廷进行大肆清洗，隐退多年的沈雅致和上官桀也重回朝堂，恢复昔年的宰相和御史之职。除夕年宴，皇帝突然宣布退位，要传位于兄长。”齐朝冷冷哼了一声：“二皇叔倒也爽快，连推托之词都没有就应了下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查到二皇叔回京前曾和阿烈古琪有过很密切的往来。”
“所以你就来流芳城了。”天权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随即问道：“朗儿他们几个呢？”
“始终没有父王的消息，又加上二皇叔的一系列举动，我看情况不对，就派人把朗儿和月华送到芜城去了。”齐朝顿了一顿，又道：“佳期坚持要留在渝京，我便一个人过来了，我知道父王的下落一定和他有关。”很显然，齐朝口中的他指得是阿烈古琪。
“海晴，我们马上回朔州。”思索片刻，天权立即做出决定，不管天枢在哪里，先控制住局势再说，绝不能给阿烈古琪可趁之机。
“嗯。”雅尔海晴点头应许，转身对依兰喀真道：“晔儿和暝儿就要暂时拜托给姐姐了。”
“没问题，你们放心去吧。”依兰喀真盈盈笑道：“我会带好两个小家伙的。”
沉默多时的舒伦突然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阿摩司和希奥始终没有开口，雅尔海晴意味深长地看了舒伦两眼，微微点了点头。
第九十七章
离开洛城后，齐朝却不愿意跟随天权和雅尔海晴去朔州，而是执意要去流芳城，天权劝说无效只得任其自然，好在齐朝年纪虽然不大，身手却是不凡，再加上一个武功同样高强的舒伦，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早春三月，冰雪初融，想要像两个月前那样直接踏着冰面跨过清江已是不可能了，天权和雅尔海晴是从阿曼洛伊山东侧越过青峰涧天堑到达明城的，这也正是七年前天权逃离赫提时经过的路线。
原本驻守明城的“肖、易、灵、秀”四营在一年前阿烈古琪攻占明城时折损大半，魏王开阳也在那一役战死，此后齐王天枢下令赫连凯、慕容岚率羽林骑营反攻明城，在雅尔海晴和玄字营的协助下夺回明城后，他们便一直率兵驻扎于此。
无论是羽林的精锐铁骑，还是赫连凯和慕容岚，都是天枢在过去十多年里带出来的亲兵，没有他的命令，任谁也指挥不动，若不是齐朝将从渝京带来的御印和兵符都交给了天权，他同样拿他们没法。
同赫连凯、慕容岚商量好接下来的计划，天权和雅尔海晴才匆匆赶回朔州，在那里等待他们的不仅有海晴手上的“青、白、朱、玄”四营，还有清远一别多日未见的若离以及晴儿、晰儿两个小家伙。
“父王！”天权刚刚下马，一个娇小的身影便亟不可待地扑了过来。
“晴儿！”弯下腰抱起已有差不多两个月没有见到的儿子，天权呵呵笑着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又亲，脸上有着明显的惊喜和放松。
当初让若离带着晴儿和晰儿离开清远时，天权并不知道渝京发生了政变，后来从齐朝口中听得一切，不免担心不已，直到此时见到儿子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才放下心来。
“父王，妹妹呢？她在哪里？”晴儿一见着天权就眼尖地发现父王先前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见了，于是立马问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晴儿，对不起。”看着小家伙异常期盼的神情，天权歉然一笑，道：“没有妹妹，只有弟弟，而且是两个，一个叫晔儿，一个叫暝儿。”
“这样啊。”晴儿脸上露出了小小的失望，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他笑着双手环上天权的脖子，很认真地安慰道：“没有关系，晴儿也喜欢弟弟，父王下次再生妹妹好了。”
天权脸一黑，决定不再和儿子探讨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是母妃带你和晰儿回来的吗？”
“嗯。”晴儿点了点头，道：“那个坏蛋二伯派人来抓我们，还打伤了母妃，后来枭叔叔和小舅舅来了，才救了我们。”
听到若离受伤，天权心中一惊，忙问道：“那母妃伤得严重吗？”
晴儿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搞得天权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姐姐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及时为天权解惑的是一个他看起来很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的年轻人。
“四哥，这位是我们君大教主。”枭儿以揶揄的语气介绍道，换来君唯扬一个不满的眼神。
原来是小表弟啊，难怪这么眼熟，天权恍然大悟。
君唯扬虽说是若离的小弟，穆亲王和君怀仞最小的孩子，可是由于各种原因，天权以往确实没有见过这位小表弟，一时没认出来倒也正常。
“爹爹说话不算数！”若离怀中的晰儿一见到雅尔海晴就嘟着嘴抱怨道：“晰儿生气了，以后不要理爹爹了。”
雅尔海晴一脸黑线，没想到晰儿还记着他承诺的爆竹一事。
“晴儿，你先带弟弟下去玩，父王和爹爹现在有事要商量。”天权赶紧向晴儿示意，等到两个小家伙手牵手离开后，他才向君唯扬询问道：“你们怎么会来朔州的？”
“这是我大哥的意思。”君唯扬向天权解释了若即让他和枭儿来朔州的原因，以及他们救了若离和两个小鬼的经过。
是夜，夜凉如水。
静谧夜色中，天权看着手中的九龙御令微微有些失神。
“父皇，你是对的。”他低下头喃喃说道，原来他一直以为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是看他最清楚的人，他很早就看透了多年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对于权力的欲望。
“你在担心什么？阿烈古琪，还是你二哥？”好不容易才哄得两个小家伙回心转意的雅尔海晴一进屋就看见天权倚在窗边发愣。
“都不是。”天权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在想以后怎么办？”
“以后？什么以后？”雅尔海晴初时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迟疑道：“你是说……”
天权缓缓点头，默认了海晴没有完整说出来的意思。
很快，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将他轻轻揽入怀中，在他耳畔低语道：“只要你能确定，你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帮你。”声音低沉轻柔，却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天权轻声道，放任自己靠入身后温暖的怀抱里。
第九十八章
“对于中洲大陆的绝大多数居民而言，轩辕历1856年（即胤王朝惠帝四年）都是值得回味的一年。就在这一年，首先爆发于流芳城的战火燃遍了清江流域以及整片伽蓝草原。
“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是不幸的，因为那是胤王朝与北方的赫提王国之间长达数十年的战争爆发的顶点；能够在那场浩劫之后保住性命的人们则是幸运的，因为在他们的余生，将再也不会看到战火的硝烟。
“雅尔海晴麾下的胤朝铁骑毫不留情地踏遍了清江以北的每一寸土地，新无忧宫连天的烈焰拉开了‘动荡之年’的序幕。
“在北方广袤无垠的伽蓝草原，这位出生西列斯的胤朝将军用无数士兵的鲜血和枯骨换来了王朝北方边境未来六十年的和平与安宁，同时也奠定了自己无可动摇的王朝第一名将的地位。
“……
“如果说未来的胤武帝，现在的齐王天枢与赫提王阿烈古琪在喀颜的决战是‘动荡之年’最精彩的部分，那么雅尔海晴与夏嘉绿在星宿川的对决则为这场惨烈的战争划下了最后的句点。
“在那之后，赫提人无力再战，中洲大陆进入长达数十年的平静岁月。直到六十年后，直到那个和他的先辈一样野心勃勃的红发君王马踏中原、血洗渝京，而那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在后世人们的眼中，轩辕历的1856年必将是一段血红色的回忆。可在当时，对于那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们来说，他们终于可以讲一句话了，‘一切结束了’。”
——摘自《燃烧的历史》韩源着
“惠帝四年三月，代为监国理政的韩王天权在内乱未平的局势下发动了胤王朝四年之内对赫提的第三次大规模作战。
“韩王亲自坐镇朔州，命裘小渔为前锋将军，赫连凯为左将军，慕容岚为右将军，分领三路大军，统归大将军雅尔海晴指挥，分别从明城、朔州、冀州出塞，跨过清江，北进数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