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将心向明月——易琼玖

说完陈泽自己都恶心了一下，恶心自己。为什么他会想不开，为什么他会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他比谁都清楚，但是这些他都会带进坟墓里去的。偶尔夜里做梦他会梦到那个被烧得面目模糊的少年来找他，就这么出现在他的梦里，也不追着他要打要杀的，就那么站着。陈泽不会害怕，更加不会愧疚和怜悯，这些都是代价。

“那这个案子就结了吧！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

陈泽松了口气，拿着文件夹就出了办公室。

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两点了，陈泽打车去了C城初中，站在校门口给顾连城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陈泽才听见顾连城的声音，顾连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吵吵嚷嚷的，陈泽不得不对着手机吼：“出来陪我吃饭吧！”顾连城冷冷说道：“我已经吃过了。”

“可我还没吃呢，我知道你下午没课，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呢。”

顾连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今天我们一个老师过生日……”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呢？局里今天把许青山那个案子结了，你怎么也得谢谢我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陈泽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邪魅，他仿佛看到了顾连城因为听到这三个字脸上煞白的神情。他若即若离的折磨他，那他就给他折磨回去。

“你在那等着，我马上过来。”顾连城的声音有些颤抖，陈泽满意的挂断了电话。

“你要我那烟做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抽烟了？我记得你最讨厌别人在你跟前吞云吐雾的了。”陈泽不解的看着在一边翻他抽屉的顾连城，烟盒里刚好剩下最后两包烟，顾连城两包全抠了出来。陈泽伸手过去把两包烟抢了回来，“你要抽也别抽这种，这烟太差了，我改天给你买两条好烟回来。”“不用了，不是我抽，没事儿。”说完顾连城又把烟夺了回来，塞进塑料袋里。

“那你要烟作什么？”

“送人。”简简单单两个字就把陈泽给打发了。

顾连城坐在床边，陈泽贴了过去，揽了他肩膀把脑袋靠了上去。顾连城把身子一偏，猛地站了起来，陈泽反应慢了一拍，恍惚之间下巴一空，整个人差点栽到在地板上。

“顾连城，你什么意思？”陈泽的怒火噌的一下就蹿了上来，顾连城背靠着墙壁，整个人无力滑了下去，最后把脑袋埋在膝盖上。陈泽的怒火蹿上来之后又随着连城靠着墙壁滑了下去，陈泽按住顾连城的双肩，把他强行扶起来，然后以把自己的肩膀送到他面前。

“不要再想那件事了，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顾连城突然抬起头来，冷笑了一声，“明明就是我的错啊！我现在难受也是活该……”

陈泽哼了一声，“我说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事有我扛着，你难受个屁啊。”

顾连城没有吱声，陈泽把声音放缓，柔声道：“连城，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嗯？”顾连城还是没有说话，额头抵住陈泽的肩膀，“你那宿舍屁大点儿的地，在厨房里转个身都担心会撞着碗柜，这能住人吗？”陈泽说着说着又烦躁起来，他是个粗人，不习惯这么说话。

顾连城抬起头把下巴放在陈泽的肩膀上，“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说！”陈泽嘴巴里吐出干净利落的一个字。

“我发现我对女的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顾连城说出口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陈泽突然一转头，狠狠咬住了顾连城的耳垂，“这种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你会对女人有兴趣？呵！”陈泽轻笑了一声，手上突然动作起来，顾连城闷闷的哼了一声，陈泽笑得更厉害，“那你现在是什么反应？”

床头柜上摆着的手机嗡了一声，发出蓝色的荧光，陈泽把烟叼在嘴边，瞅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顾连城，撑着身子越过他去摸柜子上的手机。

小虫：别忘了今天中午要请我吃饭啊！兜里多揣点钱，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到时候别没钱买单把人给押那里啦！

小虫是谁？陈泽生出了这么个疑问来。随即打开收件箱，小虫这个名字延绵不绝，顾连城似乎只和这一个人发短|信。陈泽吐了口烟，想起刚才顾连城说的那句“对女的也不是没感觉”，一把掐灭了烟头，把小虫电话号码又看了两遍，记了下来。

5.怀璧其罪（上）

我蹲在C城初中对门的马路上等顾连城出来。不去校门口等是因为我怕碰见苏想想和朱颜，苏想想一咋呼起来那可是比三千只鸭子还喧嚣，至于朱颜，我觉得我挺受不了她的眼神的。顾连城给我的那烟我一直放在兜里揣着，却一直都没有拿出来抽过，反正全世界可能就这两包了，抽了就没有了，这种磨蹭的心态，不大像我。胡思乱想之间，铃声响起，对面学校的大门缓缓打开，马上就有祖国的花朵们蜂拥着蹦达出来。我是终于明白什么叫望眼欲穿了，好容易等到校门口走出来的人稀稀拉拉，校门也关上了一半，我才看见顾连城慢慢悠悠地晃荡了出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不是朱颜是谁。我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想想这个时候怎么不发挥她的作用了！我站起来就准备横穿马路去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结果刚一站起来，绿灯就很不给面子的灭了，车流涌动，生生把我隔在这边。

顾连城和朱颜两个人不知道站在那里说些什么，小半天了也不见分开，顾连城倒是左顾右盼的，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再看对面时发现不知从哪里噌的蹿出一虎背熊腰的男的，对着顾连城就是一个熊抱，把旁边的朱颜都吓得倒退了两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这时候绿灯恰如其分的亮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嗖地穿了马路，跑到了顾连城跟前。不知道是不是被勒得紧了，顾连城脸上惨白惨白的，看见我突然出现，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我被气得不行，心想你那天赤手空拳撂倒四五个小青年的劲头哪去了？那天见义勇为怒推我一把的劲头又哪里去了？我化怒火为动力，啪的一巴掌拍在那虎背熊腰的男的背上，“哥们，你是不是想勒死他啊？”这人的肉也真够硬的，拍得我手都麻了，他肩膀抖了一抖，松开顾连城，转身忿忿地看着我。我也不甘示弱地上下三路打量他，这男的壮是壮了些，眼角眉梢藏着霸气，长得很好看，至少一站在顾连城旁边就把他给比下去了。

“你谁啊你，要不是看你是一女的，我大嘴巴抽你。”他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肩膀，看来我下手还真是挺重的。我挺起小胸膛不屑地说：“长一身膘肉就只晓得打女人，我都替你觉得丢人呐！”他被我一激，脸色一变就要来抓我的手腕，顾连城这个时候已经缓过气来，一把抓住那只伸过来的黑手，挡在我身前。顾连城的手白花花的，那人的手黑黝黝的，他们两手交握，黑白相间，我直勾勾地看着那只手，脑子里又开始乱了起来。

“小虫，这是我一个朋友，陈泽，我们好久不见了……”好久不见了，所以一见面就太激动差点把你勒死对吧？我撇了撇嘴，看见朱颜还站在旁边没走，小脸儿的颜色比顾连城好不到哪里去，于是恶从胆边生，伸手挽住顾连城的手臂，蛇似的缠绕下去，与他五指交握，然后抬头向顾连城谄媚的一笑，他有些腼腆的转过头去，却没有挣开我的手，等我再看向朱颜时，如我所料，她人已经走了。

“陈泽对吧？我是小虫，你是顾连城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过以后可不许这么欺负他了！”我向陈泽伸出没有和顾连城握在一起的那只手，陈泽脸上已经没有了怒色，只是有些怔怔地看着我伸过来的那只手，晾了我一小会儿才伸出手来。这一次我可以将他手腕上戴着的那块玉石看得一清二楚，一模一样的棕色的带子，一模一样的上古灵兽貔貅。我亲手买给许青山的玉，送给他之前我还自个儿戴着手上过了把瘾，还一不小心在它的耳朵上磕出了个豁口，我还清晰的记得许青山为了这个还说我小气，好不容易送回礼物还是个二手旧货。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一模一样的两块玉，我绝对相信，但是如果连磕的豁口都一模一样的话，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那为什么青山从不离身的玉会跑到陈泽身上去的？我依稀记起许阿姨那天说的话，以前是戴着的，最近就没见他戴过了。我不敢再想下去，明明是凉爽天气，手心里却开始汗涔涔的。

“你还想握多久？”陈泽冷冷地问道。我立马缩回了手，抬眼便撞上了顾连城探究的眼神。

“小虫，你没事儿吧？”我摇了摇头，定了定神才说：“我有些饿了，我们吃饭去吧！”我潜意识里理出的头绪提醒我来这一趟是为了跟香饽饽顾连城共进午餐的，但是陈泽手腕上的貔貅玉佩震得我脑子不清楚，本来想跟顾连城说不舒服，下次再吃饭，话到了嘴边又成了“我有些饿了”。我想慌乱之中我还是抓住了骆驼背上的那根稻草，现在一走了之，是一了百了，但是，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你故意避开真相，真相却一路尾随你而来。

陈泽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了痞子气十足的笑容，“我说连城，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不为我接风洗尘？”

我生怕顾连城把我支开，哭着喊着要去肯定会让他疑心，于是耸了耸肩膀，“早就磨刀霍霍想宰你一顿了，今天早上还发了短|信去提醒你的，既然有朋自远方来……”

不等我说完，就被顾连城打断，“没关系，一起吃好了。”顾连城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肯定是刚才被陈泽勒得狠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恨恨望向那个陈泽，没想到他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之下，他眼里居然也满是恨意。不就拍了他一巴掌，至于吗？这男的太小肚鸡肠了，一个字：娘！

没想到陈泽还是开车来的，一辆猎豹吉普车，看上去几百年没洗过了，泥巴糊糊的，也不晓得是去什么地方混过。陈泽叫顾连城坐在副驾驶位上，我没再反对，只是看他对顾连城呼来唤去的有些反感。一个人坐在后面闭目养神，满眼都是刚才陈泽手上戴的那只貔貅的影子，既然这个人跟顾连城都是久别重逢，又怎么会跟许青山扯上关系呢？正想着晚上要再去趟医院找许阿姨问问，看青山前段日子有没有出过远门，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找过他，车子猛地一停，我险些从后座上飞出去。反光镜内，我看见陈泽嘴角泛起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我刚要冒出来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甚至还有些想笑了，陈泽这样子睚眦必报，有些像个小孩子。顾连城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见他低低喊了一声陈泽的名字，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恳求。我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就在这个时候，陈泽一把推开车门，一声不吭地下车去了。顾连城也下了车，替我打开车门，给了我一个牵强的笑容，“没来过这里吧，这里的牛杂做得特别好吃。”

其实我看得出来，我们三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这吃上面，颇有些各怀鬼胎的意思了。我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去了些，跟着他走进了那间其貌不扬的小馆子。

6.怀璧其罪（下）

狭小的包厢里就我们这一桌客人，跟楼下的拥挤喧闹不同，我们这里显得有点儿冷清。陈泽不知道干嘛去了，就剩下我跟顾连城两个人在里面。我无聊地玩手指，还时不时地打个哈欠，顾连城到现在才恢复了正常人的脸色，他看着我，我不抬头也知道他在看着我。我愿意保持沉默，没话找话说才更加痛苦。出乎意料的，顾连城突然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神有些忧郁。冷天还没有来，他的手却凉得不行，我下意识把他的手握得更紧，想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温暖他的。陈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整箱啤酒，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顾连城和我面对面的坐着，根本就没发现他已经进来了。陈泽猛地将一箱啤酒放在地上，顾连城转头一看，就在那一瞬间，原本握住我的手的那只手突然缩了回去。我有些恼怒，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弄得跟地下工作似的。

饭菜都还没有上来，陈泽就随手拎了瓶啤酒，举起来一口吹掉一大半，每次一举起酒瓶，我就能看见他腕上的玉。一瓶下肚之后，陈泽接着又要去开第二瓶，我事不关己地动了动眉毛，顾连城却起身去按住他拿酒瓶的手，“吃点东西再喝吧，这样喝容易醉。”陈泽却不领他的情，“醉了不要你管，我自己爬回去，总行了吧！”说着打开顾连城的手，又接着喝。我听着他打在顾连城手上那么啪的一下，挺重的，正准备站起来扞卫顾连城，不料顾连城也不领我的情，他居然也顺手开了瓶酒，黄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进白色的衣领里，我看着有些不忍心，刚想站起来，陈泽已经抢过了顾连城的瓶子，我稍稍离开凳子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你不会喝酒跟着来什么劲啊！”

“只许你喝，就不许我喝了啊？”顾连城眼角红红的，口气居然也挺横的。我在旁边干坐着，有些看好戏的味道，看这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能不能掐起来，要是陈泽敢动手，我就师出有名的冲上去帮手。

“两位麻烦让一下，上菜了！”一个服务员走了进来，生生隔开了这就要掐起来的两人，架还没打就只剩下硝烟了。两个人又坐回自己位子上去了，我早就不客气的夹了块牛肚子在碗里，顾连城也动了筷子，夹了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我碗里，“牛血，可嫩了！”我尝了一口，真跟他说的一样。

陈泽突然把自己的碗推到顾连城面前，“你帮我去装碗饭吧！我胃不舒服。”我闷着没有说话，喉咙里的牛血像是突然变成了石头，咽都咽不下去。

顾连城和陈泽两人慢慢得喝酒，慢慢的吃饭，每喝一口都碰一次杯，到后来陈泽皱得硬邦邦的眉头就松了下来，嘴角还挂着笑，我虽然看这个人不顺眼，但却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确实是好看。坐得无聊了我就摸了烟出来，就是上次顾连城给我的那两包，刚点燃抽了一口，就发现陈泽又恢复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死死盯住我。这死男人翻脸的速度绝对比翻书还快，我不以为然地看着他，难不成我还怕他动手？

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我一口一口地吐着烟，一边想着陈泽肯定跟我八字不合，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刚见面就弄得剑拔弩张的人，而且还是一男人。就在这个时候，顾连城突然扑倒在桌上，挤得碗筷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我急忙站起来去扶顾连城，却被一个手臂猛地一挡，整个人都被推到了墙上。陈泽扶起顾连城一看，表情蓦地一松，“只是醉了。”

我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你不知道？”他终于转头看我，眼里惊诧也有，喜悦也有。

我嗯了一声，等他继续说话。

“顾连城有心脏病，虽然已经动过手术了，突然这样子，也还是有点怕。”

“你有本儿吗？”出来的时候顾连城被陈泽塞进后座里，自己也进去跟他坐在一起，突然开口问我。

我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满身的酒味还敢跟我提本儿，我没本儿开得也比你这个酒鬼好。把顾连城送回家之后我死皮赖脸地硬要送陈泽回家，他被我吵得头痛了，大手一挥也就同意了。我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开口问那块玉的事情，以至于陈泽问我话的时候我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