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顾连城是怎么认识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泽的脸已经贴近我耳边,一股子酒味直往鼻子钻。
我往一边躲了躲,“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坐回椅子上,不再说话,只在遇到拐弯的地方提醒我是往左还是往右。车子停在一个小区楼下,我正奇怪他怎么没有住在宾馆里,陈泽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我住在朋友的房子里,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这话说得生硬,我摇了摇头,终于鼓起勇气,“那个,陈泽,能把你电话号码给我吗?”我心里想得是这次要问是问不出来了,为了防止失去这条线索,非要留下个联系方式不可。陈泽顿住脚步,停下来有些玩味的看着我,“原来你是看上我了,耍些欲擒故纵的把戏来引我注意。”
我听了差点晕倒,偏偏又一时语塞,找不出什么话来解释,索性心一横,“我是看你手上这块玉挺好看的,想问问你在哪里买的。”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撸了袖子下去盖住了那块玉,“别跟我岔开话题。”
“我没有岔开话题啊,真的,我最近运气不好,要买个东西辟邪……”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烂,正想着怎么把话绕过去,陈泽却突然沉默了。这个男人摸着下巴,用探究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我,他这副样子,一扫身上的痞气,看得我全身发毛。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看定我,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急中生智,迅速从兜里摸出手机来,“你的电话……”
他的眼光稍稍从我身上移去了些,顿了半晌才接过我手里的手机。
7.泽心不死(上)
为了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们曾为此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安妮宝贝《蔷薇岛屿》
隔住块玻璃,隔住个都市,自言自语地,共你在热恋。——《这么远,那么近》
陈泽空了两天没去找顾连城,就在和小虫一起吃饭的那天之后,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开车去了教师宿舍楼。大清早的,巷子里没有什么人,陈泽也不知道自己一夜无眠,等天一亮就跑到这里干等着是为了什么。陈泽没有等太久就在巷子口看见了熟人,小虫穿着件松垮垮的男式T恤,顶着鸟窝似的头发,手里还提着两只塑料袋,颠儿颠儿地走着,看样子是来给顾连城送早点的。直到小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宿舍楼大门口了好几分钟之后,陈泽也没收回自己的目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呢?有恨意,有羡慕,甚至还有嫉妒。陈泽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去嫉妒一个女人,一个长得完全没有女人味的女人,似乎他一碰到跟顾连城有关的人和事就乱了手脚,失魂落魄地徘徊在顾连城的家门口,这绝对不会是陈泽会做的事情。陈泽趴在方向盘上,连手指间的烟蒂就要燃到尽头都没有发觉,等到被烫了啊的一声抬头时,刚好看见两个人影从宿舍楼门口走出来。顾连城没有回头看向他这边,他牵着小虫,两个人并排着走出了巷子口。
陈泽狠狠地拍了一把方向盘,他平时来找顾连城的时候,就把车子停在这个位置,顾连城下楼之后连想都不用想,就会直接走到他这里来,可是今天,他没有。
陈泽开着车子到了顾连城学校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小虫和顾连城分别。顾连城温和的笑着揉了揉小虫的头发,小虫也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顾连城就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小虫这才心满意足的放顾连城走了。
陈泽的拳头攥得死紧,眼睛瞪得都能滴出血来,眼见顾连城走进校门淹没在人群里,小虫晃晃悠悠的就要出了他的视线,陈泽一踩油门,跟在小虫身后。
要是没有这么个人存在就好了。陈泽的脑子里冒出这句话之后,居然又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当初他看见那个少年呆在顾连城身边的时候,他那个时候的感受跟现在差不了多少。车子一直隔着一条防护带跟着小虫,等到了一个路口的时候,小虫横过马路,大摇大摆地就这么从陈泽的眼皮子底下走了过去。陈泽看着她走过去的时候,踩着油门的那只脚一直颤抖个不停,如果抖动幅度稍微大一点,一脚下去,也许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小虫这个人存在了。他不会这么做的,因为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小虫死了他也进号子里蹲着,他还是得不到顾连城。
小虫拐进的那条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去,陈泽把车子停在路边,下车继续跟着她。陈泽下车的时候看了一下手表,离上班的时间还有那么一会儿,而且他又是迟到惯了的,他心里已经动了杀机,这次跟踪也就不是那么没有意义了。小虫住的地方很破旧,应该是属于未来几年内会划入政府拆迁改造计划的那种,低矮的房檐过去就是几栋四五层的楼房,小虫闪进其中一栋的楼道里就不见了。不安的感觉在空气里蔓延,在刑侦队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让陈泽潜意识里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犯罪现场,他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这个破旧的居民区里,它低矮的房屋和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子让他打心底的畏惧,即使是在血肉模糊的凶杀案现场他也不曾有过这种畏惧感,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在他看着许青山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心里也是这种感觉。
许青山!
陈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手里的烟悄无声息的掉在地上。他确实是来过这里,他居然差点就忘了这个地方。陈泽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二楼窗户,绿色木头窗户上的漆刚刚开始剥落,就像他之前每次来的时候看到的一样,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这户人家的盥洗室,以前墙上总是挂着颜色不同的三块脸帕,而这一次,却只有两块。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慢慢滑过鬓边,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还是那个女人发现了他的踪迹,故意要引他来到这里?不管是哪一种答案,那都太恐怖了。陈泽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电线杆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三十秒钟之后,那双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再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了,因为一双平静的眸子,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平静起来。
陈泽刚准备走,二楼的窗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中年妇女,陈泽见过她几次,一次是在警察局里,悲痛之后面如死灰的女人平静的叙述儿子出事的经过,再一次就是在这二楼上,他和几个同事去许青山家里了解情况,她红着眼眶招待了他们。陈泽的眼睛里骤然又起了波澜,因为他透过玻璃看见了另一个人,许青山的母亲亲切地搂着她的肩膀把她迎进了客厅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一路跟着她过来,看着她上了这栋楼,又看着她进了许青山的家,她到底是什么人?
陈泽当即不再停留,一路朝泊车的方向狂奔。
刑侦科的小王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陈泽,揉了揉眼睛之后笑呵呵地说:“陈队,还真是你啊!今天来得可真早啊,差五分钟才上班呢。”陈泽恼火地瞪了他一眼,“老子没空跟你废话,档案科的人来了没?”小王见来者不善,一大清早就这么大火气,估计又是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了,“我也刚来呢,还不知道他们来了没,是不是又要查什么案子?”陈泽没有理他,马不停蹄地赶去档案科。档案科新分来的一个小姑娘一见到传说中办案入神又貌似潘安的陈队长,眼神都直了,就差嘴角没流哈喇子了。
“帮我调一个人的档案出来,应小虫,年纪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陈泽顿了一顿,因为对应小虫这个人,他发现自己实在知之甚少,年龄,身份证号码,确切的家庭住址,除了一个名字,他无从下手。
档案科里的小姑娘吞了口口水,“陈队,您什么时候要啊?”
陈泽一拍桌子,“马上!”
8.泽心不死(下)
在刑侦系统混了这么多年,再加上C城也不是个什么大城市,想要弄清楚一个人的过去和现在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泽轻轻的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面,木头桌子发出笃笃的响声。小王在一边看着,每当遇上什么解不开的结的时候,陈队就是这么个表情,这么个动作,但是昨天一整天上头都没有派活儿来……小王不经意间对上陈泽的眼神,忍不住抖了一抖,立即低头看自己的文件。
陈泽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天小虫状似漫不经心的那一问,“我是看你手上这块玉挺好看的,想问问你在哪里买的。”许青山出了事半个月之后小虫突然回到C城,按理说是不会知道什么才对,不过谁知道呢?陈泽仔仔细细地回顾了那天他和小虫见面的每一个细节,从她拍他的那一巴掌开始,到最后问他要手机号码,唯一肯定的一点就是,她认出了那块玉,她知道这块玉曾经是属于许青山的。
陈泽失去了方向感,应小虫在暗,而他现在并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手机振动了一下,陈泽烦躁地掏出来一看,是顾连城的,内容只有一句话:“你还好吧?”陈泽的嘴角动了动,扯出个模糊的笑来,这些事儿,现在还不能跟顾连城说。陈泽按了三个字,“我很好。”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有补了一句,“只是最近忙,忙完了来看你。”
陈泽等了许久顾连城都没有回音,在等待的过程中陈泽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需要再见小虫一面。
陈泽的车子就停在小虫家的巷子口,越野吉普车旁边站着一个长得好看的男的,连居委会大妈都忍不住在他站的那一块儿兜圈子。小虫拎着衣服袋子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陈泽忧郁地跟那站着,也许是临近中午,小虫条件反射地咽了口水,真真的秀色可餐。但是一想到他那天对顾连城的种种,一张脸马上又拉了下来。小虫装作没有看见他,直挺挺地从他跟前走过。倒是陈泽,在小虫走过的时候突然拦在她面前。
“你想干嘛?”小虫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似乎认定了他就是个歹人。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你问了我电话号码又不打给我,你想干嘛?”陈泽无赖地说。
小虫低着头没有说话。陈泽再接再厉,“我请你吃饭,上车吧!”
小虫眉毛一挑,瞪了陈泽一眼,张了张嘴却奇迹般的没有说什么。陈泽已经走过去,拉开了车门,小虫杵在原地说:“我回家去放下东西。”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陈泽又走了回来,抓了小虫的手腕就把她塞进车子里,眼睛不经意间就瞥见塑料袋里装的是一件还没开封的衬衣。
“买给顾连城的?”陈泽问道。
“不买给他难道买给你啊?我看他整星期的穿着一件白衬衣,怕别人说他不换衣服。”陈泽注意到塑料袋里放的是暗红和黑色配在一起的衬衫,眉毛微微一皱,顾连城最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小虫坏笑着问陈泽,“不是久别重逢吗?”
陈泽想了一想,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个编个谎话骗她,反正以后他们会有的是机会见面。
“当我傻吗?开着C城牌照的车子轻车熟路的。”
“你聪明,你一点也不傻。”陈泽没有一丝诚意的吐出这句话。
小虫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指了指他手腕上的那块玉,“我上次问过你了,这东西是在哪里买的?”
“河西的旧货铺子里淘的,也不便宜,二三百块钱呢!”
小虫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二三百块钱!你可挨了刀狠的。”
“哦?”陈泽不满的说,“那老板说这玩意儿叫貔貅,辟邪驱鬼,玉的成色也好,值这个价。”
“我买过一块一模一样的送人,才一百来块钱,你肯定被宰了。”小虫轻蔑的说,眼睛却一刻也不放松的在打量陈泽,陈泽听了这话之后面色如常,握方向盘的手的食指却不自然的抖了一下,小虫看在眼里,静静地别转头去看窗外。
“你没事干嘛请我吃饭?”小虫又问,“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这么欺负顾连城啊!”
陈泽很佩服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为什么不能?顾连城又不是你家的。”
小虫白了他一眼,“迟早的事!”话未落音,车子突然不正常的走了个之字,小虫转过头去指责陈泽,“喂,你会不会开车啊?”
陈泽的脸微微地抽搐着,“你看上顾连城什么了?他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就能当一辈子穷教师了,跟着他也没什么前途……”小虫瞪大眼睛看着陈泽,“你还是不是他兄弟啊?这也太损友了!”
“不如你跟我好吧!小虫,我第一眼见你就挺喜欢你的。”陈泽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就像在跟挡风玻璃说话一样。等了半晌,小虫一点反应也没有,扭头一看才发现她正在死命的拽车门把手。陈泽把她拽回椅子上,“你在干嘛?”
小虫大力地捶了一把车门,“老娘要下车!”
“应小虫,那你说说,我哪点配不上你了?”
小虫看着陈泽的侧脸,跟雕塑似的侧脸,吞了吞口水,“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承认你是长得比顾连城好看,看着也好像挺有钱的,但是我跟顾连城这么一丑男处久了,突然遇着你这么一长得跟天神似的,我还真看不上了!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陈泽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小虫接着说,“这事儿我先不会跟顾连城去说的,你下回再欺负他试试!挖墙脚挖到兄弟家门口来了,哼!”
前面路口是红灯,陈泽踩了一脚刹车,小虫乘机拍了开车门的钮,哐当打开车门就下去了。
9.阿司匹林
不是济世良药,它只能止痛,缓解症状,不能治疗病因。
刚从陈泽车上下来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前脚刚落地,一滴豆大的雨珠就凭空落在我的脑门上,接着无数的雨滴接踵而来,晴朗的天气里突然就下起瓢泼雨来。我不是个会吃眼前亏的人,刚想折回去再坐上陈泽那辆猎豹车,绿灯就在这个时候亮了,后面车子狂按喇叭,陈泽的小猎豹就这么在我眼前走远了。
奶奶的,红绿灯。
走了就走了吧,我也不指望陈泽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那块玉佩的事情他摆明了不说真话,河西压根就没有旧货铺子,只有卖赝品古玩的地摊子,他陈泽这么精明的人会在地摊上花二三百块钱买块有缺口的破石头?打死我也不信!
在街边站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一辆空的士,就这么几分钟里我全身上下淋了个透湿,这副落汤鸡似的样子我是没胆子敢回去面见应老太太,被她看见了又够念好几天的了。站在屋檐下我想了一想,顾连城的宿舍离这里就两个街口,不如先去他那里避一避。
我记得很清楚,顾连城周五的课最少,只有下午的五六节,雷声轰隆,也就没有打电话先只会他一声,直到站在他家门口把门敲得咚咚响也没人来应门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冷风一吹我就一哆嗦。
拿出比我稍微干燥一点点的手机拨了个电话给顾连城,嘟嘟声一直延续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应答,请稍后再拨。”我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想着反正也是没事做,索性一遍一遍地拨顾连城的电话,一遍一遍的听电话里小姐温柔的声音。
“最后一遍,顾连城你要再不接我可就走了啊!还指望你救济我,我歇了吧我。”我对着手机念叨完这段话,又拨号过去,只听见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虫!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扭头就看见顾连城拎着满满两塑料袋的东西,站在楼道里看着我,白衬衣上一滴水也没沾上,也没见他打伞。我一见他就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委屈,“淋得跟落汤鸡似的想来你这里避雨,结果你不在家,你看看你手机,看被我打爆了没?”我竟然会用这种小媳妇口气跟顾连城讲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