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肯杰尔留意着让自己的语气不致变得过于险恶,因为再也无法忍受不停纠缠着乌兰的玛丽亚贝拉,他终于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请求她离开。
"是我疏忽了。不好意思,我因为难得的客人而一时忘形,我马上派人送热水过来--那么待会儿见。祝您愉快,可爱的陛下。"
老妇人伸出白皙的手抚摸着少年王的脸颊,温柔地抚摸到下颚。
无论是怎样的爱抚举动,以她的年龄而言都还可以被划分在"对年少者的疼爱"的范畴内,但带给对方官能喜悦的轻轻的接触,通常是女性的诱惑手段之一。
亚克好容易才抑制住想大吼"不许随便碰乌兰!"的冲动。
没有察觉到青年的心情,乌兰波克抓住她那慢慢从自己的下颚离开的手,在她的指尖上落下一个吻。
"谢谢您的关心,美丽的殿下。"
在侍女的随从下,女主人凤颜大悦地离去,亚克冷冷地说道:
"你真的是乌兰波克吗?"
转过身来的少年歪了歪头,等着青年的下一句话。
"你是乌兰波克,却又不是乌兰波克。我爱着的你,就算是面对女性,也是绝对不可能说出什么'美丽的殿下'之类的肉麻社交辞令的!两年前你不是更沉默寡言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青年明白让他说出不像是他会说的社交辞令的原因就是自己,但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开口责难他。
少年稍微考虑了一下说:"无论是龙还是人,都只按自己想听的听别人说话。但是,自己对自己说出的话却是不能不负责任的。所以过去我认为多说无益。除我以外,没有人能完全理解我的心情。反过来也是一样,我只要贯彻自己的做法就好。所以我一向都是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但是,两年前和亚肯杰尔你们一道旅行的时候,我了解到与同伴一起达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喜悦与意义。"
亚克对此也深有同感。
虽说作为佣兵,工作的时候都是和别人组队而行的,但那次的旅行完全不同。因为那次的旅行而让生存方式和价值观都产生了巨大变化的,并不仅仅只是亚克和克罗蒂亚而已。
虽然在那次旅行的目的达到后乌兰波克就离去了,但他也从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并不是不可思议的。
"讨厌一个人的话,不管那个人再说多少你也只能从中感受到恶意。但如果是自己喜欢的对象的话,即使没有几句也会理解为好意。如果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这样就够了。也足以对结果负责。但是,王的言辞如果一旦被误解,就会产生非常巨大的影响。很多情况下,王的言辞都会被别人按照自己的需要进行歪曲。要是不愿意连这种事情都得一一负责的话,只能为了让意思不会被扭曲,而尽可能正确尽可能多地去表达。"
少年苦涩的声音中,其实掩藏着幻兽界的战争和他的苦斗。
"我认为窥视对方的心思而说出对方希望听到的言辞,是一种诈术,不是种诚实的表现。虽然这么说,但是作为乱世的王还是有义务回应众人的期待的。比起个人的些许自尊心,如何尽快达成目标才是最应该优先考虑的。不管任何场合,坚持自己的原则和适度妥协退让之间的微妙平衡都是很必要的。"
"……真是的,你的每句话都听到我耳朵疼。"
因为承受着身穿着锁子甲和铁制胸甲的他的体重,木质的椅子一个劲儿咯吱作响。
"我并非在责怪亚肯杰尔。"
"这个我知道,你总是对我非常温柔和包容。我是对因此而撒娇的自己感到难为情。虽然看起来是我比较年长,但在你面前我就好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我不这么看。只用两年就能组织起这种规模的军队,那没有人望和实力是做不到的。虽然并非亚肯杰尔一人之功,但是如果没有亚肯杰尔我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的我,是遇到你之后变成的我,就像只有两岁的孩童。所以,无论何时我都有种说不出的不安。我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吗?以后真的这样做就好吗?虽然都还没有弄明白,但时间却无情地过去。你现在是不是很好?这种时候换了你会怎么说?不管我怎么思考,怎么烦恼,都得不出答案。我不知道强烈祈祷过多少次你能在我身边。你能点头对我说我的决定是正确的,说这样没有问题--不,不对。其实只要你在身边就好了。对我而言你是必要的。只有你一个人是必不可少的。"
将青年的头拥入怀中,少年的嘴唇轻吻上白金色的长发。
"……对不起。让你听了无聊的抱怨。"
"不,没关系。就算是自己选择的道路,需要你勉强而为的苦难也还是太多了。"
"是啊。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说得出这种示弱的话。可是,不管是迷惑还是痛苦,我都绝对不希望再见你的时候会因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而羞耻得抬不起头。我希望能成为配的上幻兽王用生命做出的誓约的对象,就像你是我的骄傲一样。"
"我最喜欢的,就是一直这么努力着,就算把自己逼至绝境也不退让的高傲的亚肯杰尔。但是,亚肯杰尔只要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生存就好了。我任何时候都是属于亚肯杰尔的。谁也不会知道现在的我是多么的幸福。就算只是就这样触摸着亚肯杰尔,我也会觉得就是在这个瞬间死去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变回龙的本体,载着亚肯杰尔在天上飞的时候,我曾认真地想过,要不要就这样带着你逃掉呢。我的心是不可能离开亚肯杰尔的。无论多少次我都会与你誓约。"
从年幼的恋人口中所说出的话语,比任何上好的美酒都更能使在他怀中的亚肯杰尔心醉神迷。
青年脸孔上浮现出了坏坏的笑容。
"如果让玛丽亚贝拉殿下知道输给了身为男人的我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尊心受伤,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吧?看来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输掉?什么输掉?"
"她不是对你展开了积极的诱惑攻势,想要用自己的魅力俘虏你吗?难道说你都没有注意到?"亚克不可置信地抬头仰视着一头雾水的少年。
"虽然我认为她的确是很有魅力的夫人……但那就是一般所说的色诱吗?可是,她是人类的女人吧?要色诱我这个龙王吗??"
"真让人吃惊,你完全没发现?"
"如果是把长长的脖子蹭到我身上,或者用翼的前端搔我的身体,或者把尾巴缠上来的话,有时候确实会心跳加速一下,但是人类老太太的脖子太短了一些吧?而且也根本就没有翼和尾这些的呀。"
亚肯杰尔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后,又赶紧努力恢复成严肃的表情。
"等一下。这么说的话,那些雌龙们有对你做这种事情喽?"
"就算再怎么说是有着强大魔力的王,我也是连初次的发情期都还没有到的小孩耶!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那些家伙们,真是的。"
少年认真地表示出了气愤,但亚肯杰尔却猜到了这其中的缘由。
乌兰波克用自己的意志加快了自身的成长速度。这一点想必谁都能看得出来。既然再过两、三年就能长为成体,那么自然想从现在起就开始吸引他的注意力吧?
--这么说来,我好像是在自掘坟墓也说不一定呢……
虽然如此,但是如果只有自己慢慢变老的话,还是太寂寞了。
因为发现到自己愿望之间的矛盾而内心苦恼不已的亚克陷入了沉默,面对他的这个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的少年突然开口道。
"人类虽然没有翼和尾巴,但相对的却有笑容。龙如果露出牙齿,只会变成在恐吓对方。但人类的笑容却拥有与恐吓完全相反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尤其是亚肯杰尔,不论对手是男是女,你的笑容都会对他们造成强大的影响力。甚至于强大到了让我有时也会产生危机感的程度哦。"
"你不仅是话变多了,嘴也变甜了么。你这番话可是不输花花公子的哦。如果用这种口气去哄骗民众,你一定能变成很好的王的。"亚肯杰尔不由笑了出来,边笑边说。
"先不说什么民众,我对人类的女人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我只要能拐到亚肯杰尔就够了。"
"你在两年前不是就已经达到这个目的了吗?"
亚肯杰尔一边想着下次一定要询问看看龙是如何看待人类的接吻的,一边将脸埋进了少年的怀中。
在两人先行到达之后,又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多马等人才终于到达。然后他们连武装都没顾上解除就来到了总帅的事务室。
面对摊开在原领主使用过的黑檀木书桌上的羊皮纸地图,正在对乌兰波克解说现在大陆上支配势力的青年,抬起头皱起了纤细的眉毛。
"什么啊,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快点去换衣服,北界堂的使者为了见你而一直等着呢。"
"唉呀,反正到最后怎么都要拒绝掉的提亲,那种东西就不用去在意了吧?盖斯说要先到礼拜堂去对四相神奉上感谢的祈祷之后再过来--别说这些了,乌兰,听说你的盛大登场很轰动啊!"
"对啊对啊!知道了龙王大人是亚克的守护者后,城里的人们都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儿说什么'果然是圣人大人啊'呢。现在都快发展成庆典了!"
"那些已经把啤酒和苹果酒喝了个尽兴的士兵们,在前往王城的上坡途中已经醉倒了一片。因为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扔在那儿不管。结果居然还有不少家伙接着这个机会又返回城里去喝不要钱的酒。"
从兴奋得飞快诉说着的两人的神情中,多少也能体会到市民狂热的情绪。
"这样就好。"
"哎呀!乌兰你们已经换好衣服了?换成这种造型的话你看起来就很像阿尔法多王了,果然你也还是具备王者的威严嘛!虽然
眼神稍微可怕了那么一点,但就凭你这种无可挑剔的英俊,不管你是到了哪里的宫廷,保证都会受到贵妇人们的热情欢迎的!"
换上了材质极佳的上衣,并且披上披风后,少年也变成了一身黑的打扮。虽然气质不同,但确实会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把他和雷牙王的面影重叠到一起的感觉。
"因为你好像蛮喜欢,所以就模仿那个家伙的样子试试。"
"不是说过不要把先祖大人叫成'那个家伙'吗!"多马立刻间不容发地加以了提醒。
"呐呐,乌兰,下次也带我到天上去吧!"
"嗯。"
"我也要我也要!"
面对用手指着自己的大汉,少年毫不留情予以反击。
"男的不行。"
"什么啊!亚克不也跟我长着同样的东西吗!"
"下流!多马你这个人真是让人受不了耶!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都有本事把话题扯到那种下流的事情上啊!!"
克罗蒂亚大叫着开始捶打多马的背脊,亚克仿佛对他们这种好像每天都要温习的功课一样的反复的打情骂俏感到了无奈一样,用手支住了自己的额头。
对此少年视若无睹地开了口。
"假设你是马的话,如果你能自己选择骑手,你会高兴让个男人来骑你吗?"
"那肯定是让女人骑啊!"
"就是这样。"
看向还在一迭声骂着"笨蛋笨蛋"并且打个不停的少女,多马开口问道。
"如果你是马的话,就会让年轻男人来骑了吧?"
"当然是让女人骑啊!因为轻嘛!"
"呜哇,女人还真是没有梦想哪。是吧,亚克?"
"人类的性别总共只有两个种类,不要只是因为我们在这一点上相同,就把话题扔到性格和你完全不同的我的身上。"
"会把这种事情说成是梦想的男人才是太没梦想了呢!对不对,亚克?"
"……拜托了,请你们两位都去换衣服吧。我真的是从心底拜托你们了。"
好不容易才跟乌兰单独度过了一段安静时光的亚克,对把幸福气氛破坏殆尽的友人们发出无力地哀求。
但是让他更加绝望的,是随后响起的敲门声,结束了感谢祈祷的僧侣盖斯探进了头来。
"总帅阁下,玛丽亚贝拉殿下驾到。"
"大家好吗?"
被打开门的僧侣毕恭毕敬地让进来的,是身着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裙装的老妇人。她率领着侍女们再度华丽登场了。
看到在场的多马他们,她夸张地惊叹道:"两位都还没有换衣服吗?不会吧!真是头疼啊,多马将军。北界堂的使者已经在这里滞留了七天,为了不让他厌烦我只能尽心尽力地招待。请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我的辛苦吧!"
"实在抱歉。因为我要向总帅大人报告现在城里的详细状况。"
玛丽亚贝拉以手掩口,优雅地发出了高亢的笑声。
"那些低下的家伙们,想必现在正处于震惊之中吧?再怎么说也是幻兽王陛下亲自现身啊!就连北界堂的使者都万分感动地表示,这不愧是净化了古战场的圣人亚肯杰尔大人,不仅是四相神大人,连幻兽王陛下都助他一臂之力,果然是真正与圣王陛下继承人称号相称的伟大人物。不过既然是亚肯杰尔大人的主意的话,想必连这一点也计算好了吧?无论如何,有了北界堂的正式使者这个活生生的证人的话,其他国家也不能把我们的'誓约之剑'当伪造品对待了。考虑到这点的话,这次的提亲可不能置之不理哦,将军。"
从中途开始,她那柔和的语调中就掺入了某种冰冷而尖锐的成分。虽然脸上堆着艳丽的微笑,但她看着多马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这次提亲的对象,是第一王妃的公主。克罗蒂亚殿下的母亲大人我记得应该是第四王妃吧?哪怕至少是第二王妃的话也好办一些。以王家的地位而言当然是宫木占据优势,但以公主的地位而言却是那边在上。还是考虑一下吧。虽然能娶四个妻子是王家和贵族的特权,但将军以后可是未来的宰相,因为应该也充分具备这个资格才对。我这么说应该没有错吧。"
室内流动着紧张的空气。
即便是以豪放磊落著称的多马也无法当场拒绝,因为那会被责备为军队中枢人物不应该如此轻率。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要考虑考虑,那样才是合乎礼仪的态度。可是多马自身一点也不期待进行政治联姻就能得到北界堂王的援助。如今神圣统合军正在逐步成为各国的麻烦敌人,所以经常有人来进行政治联姻。
既能结束与别国的争战,又能增加势力,这可是不错的选择。各国的王家都出于这个目的而在四个妃子外还纳有侧室,制造出大量作为道具的女儿。
自己的野心很大。多马自己也承认,以他的佣兵出身来说,他的野心大到了不切实际的程度。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暗下决心才不要依赖什么他国的口头约定,而是要凭自己的实力将梦想掌握在手中。
虽然觉得因为男人玩弄权势的需要,而被任意摆布人生的北界堂王的公主很可悲,但是他绝对不可能背叛因为不想落得同样下场而志愿成为佣兵的克罗蒂亚。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地爱着坚强聪明,同时却又天真可爱,曾经共度患难的克罗蒂亚。
盖斯低着头,拼命地压抑着怒气。从曾经是第二王妃的玛丽亚贝拉的角度出发的话,不过是做妻子的顺位不同而已,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是想到他最重要的公主的幸福,第一妻子和第四十个妻子又有什么区别?
克罗蒂亚虽然很清楚多马和盖斯的心情,但同为王家公主的她,也能理解玛丽亚贝拉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