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义脸沉了沉,说:“打去公司。”
纪榆又去拨号,一会,他收了线:“公司门卫说下午三少就出去了。”
杜义抬脚就往门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那个男子正穿过门廊的台阶往屋内走来。
他走得有些慢,晚风吹起了他的衬衣。
他倚在门前,等着他走进来:“阿谨,怎么才回来?”
陈自谨精神有点恍惚,仿佛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答了一句:“有点事耽搁了。”
过了一会,仿佛又才想起来,问了一句:“宴会结束了?”
杜义拉着他的手臂走进屋子:“弟兄们还在喝,今晚你这个大功臣一定要过来喝几杯,难得这么高兴。”
正围在几桌前的几个堂口的管事见到陈自谨进来,都纷纷站了起来:“三少。”
陈自谨对着众人点点头,站在了楼梯口前。
杜义已经带了几分微熏喊着:“阿谨,过来跟我喝一杯。”
陈自谨没做声。
“阿谨,阿谨——”杜义喊了他几声,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怎么了你?”
“阿义——”身旁的男子开了腔:“王孙富死了。”
“什——什么?”杜义一个激灵,声音高了几分。
“下午,从富扬的楼顶跳下来,我见你正高兴,没让阿宇打电话给你。”
杜义拍他的肩膀:“操,这是好事,你应该早告诉我,老子就觉得蹲几年太便宜他了,我一直就想弄死他,现在,一命抵一命,大坪死得瞑目了。”
他满身的酒气,直喷在陈自谨的耳边,笑着说:“老天还真他妈长眼了,阿谨,来,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喝一杯。”
陈自谨被他拖着往大厅里走。
底下的兄弟纷纷让着坐,酒热耳酣中,大家也都随意了些,吵嚷成了一团。
他神情有些惨淡,过了一会,才挣开了杜义,哑喑的声音:“阿义,我累了。”
杜义回头看他,脸白白的,眼底有红红的血丝,一向干净整洁的衬衣竟然有些褶皱,他放了开了他,愣了几秒,才说:“那上去休息吧。”
陈自谨点点头,往楼上走去,他脚步有些虚浮,走过楼梯转角的时候,甚至撞到了立在角落的巨大花瓶。
“阿宇,”杜义威严地喊了一声站在厅前的男子:“发生了什么事?”
“下午王总约了三少出去,与三少谈事情,大约没谈成,然后三少下来,我陪着三少去附近的餐厅吃饭,就看到王总跳了楼。”
“就在我们吃饭的餐厅马路下。”
男子简洁地交代。
(十一)
次日。
二十三层的玻璃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今日的天气如此的灰暗。
身着亚麻色的长袖衬衫男子立在窗前,静静地抽烟。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回过神,返身回去接了电话。
“阿谨。”男子的声音传来,还有些睡意:“怎么这么早就去了公司?”
“早上有一个会。”男子往烟灰缸中弹弹烟灰。
“你还好吧?”杜义有些担心。
“没事。”平静的回答。
“那晚上有空就回家来吃饭吧,别太累了。”杜义收了线。
秘书敲了门进来,将一杯咖啡和几分文件放在了桌上:“陈先生,您的清咖。这是需要您过目签字的合同,皇都那边的巡查安排在了下午的三点,晚上大铭的张总约了您在皇都吃饭谈那个合作的案子。”
陈自谨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在桌上。
美丽的女秘书轻轻带了门走了出去。
下午在新建的酒店的巡查。
酒店经理一项项的汇报工作,又在酒店内部走了一圈。
结果还算满意,但有些细节还是需要改进,等到忙完,陈自谨看了下表,已经是六点了。
他示意跟一边的阿宇:“打个电话给山庄,说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保镖答应着走了开去。
他扯了扯领带往电梯走。
考虑到将来义云的生意和管理,大部分都要在皇都进行,所以酒店的顶层,当初在修建的时候,就专门设计成了他私人的办公室和休息室。
陈自谨进浴室洗了个澡,阿宇打了电话进来:“三少,您午餐还没有吃,要不要先吃点晚饭?”
陈自谨吸了口烟,温和地答:“我不饿,晚上再说吧。”
他从昨天到现在,根本无一丝进食的欲望。
那个男人前一分钟还跟他苦苦哀求,转眼就脑浆涂地摔死在他的面前。这场面,太过惨烈。
正出了一会神,就有人敲门,服务生进来说:“陈先生,准备七点了,文秘书让我提醒您,晚上应酬在晴翠雅阁。”
男子摁灭了手上的烟,起身走向了衣柜。
晚上的应酬他同大铭的老总和几位主管谈了许久,大致敲定了那笔货运,又喝了许多的酒。
待到秘书终于送完客人离去,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顶楼。
他刚刚掏出磁卡,门突然开了,一双手把他拉了进去。
男子有力的手紧紧地拖住了他,把他往门内一带,反手关上了门。
“阿义?”陈自谨有些惊喜,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杜义没答应他,直直地将他往卧室里拖。
陈自谨有些醉了,笑着攀上了他的身体,轻轻地吻他脖子。
杜义伸手粗暴地推开了他。
房间里很暗,陈自谨借着远处霓虹微弱的光,看到了男子脸上阴沉的表情。
“怎么了?”他笑笑,抬手解他的扣子。
杜义一把将他按在了床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波涛翻滚。
“阿谨。”他开腔,紧崩着的声音,极度的压抑:“大坪当时被老王八逼债时,他去找过你?”
陈自谨心里咯噔了一下。终于,他还是问起了这件事。
他闭了闭眼,答:“是的。”
“你为什么不给他钱?”
“他欠下的债,就得自己负责。”
杜义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你他妈害死的是自己的兄弟!”
陈自谨脸侧向一旁,有几分酒意的微红的面颊顿时肿了起来。
“那时你管着公司的钱,大坪找你要点钱来救命,你为什么不给他?”
杜义暴喝着,把他提了起来,一拳砸向了他的腹部。
陈自谨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了下床头柜。
他咬着牙沉默。
他能够说什么,大坪那时欠下的赌债,他已经不知道帮着还了多少次,那时公司刚刚起步,根本没有什么周转的钱,全部的资金都压在了一批货上,他自己手头上存款,不过两万余块,全部给了大坪,没想到,还是没能帮他躲过那场劫难。
他若现在告诉杜义,那笔义云全部资金压着的单子,后来赚了近千万,义云才就此顺利发展。
让他知道,又有什么意义,毕竟大坪已经死了。
他当时,的确是没有筹到钱给他。
也没有想到,王孙富会下手这么狠,大坪被活活打死。
而大坪出事的那天下午,他和杜义正在那间狭小的房间内做-爱。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杜义的拳头又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冷冷地喝道:“陈自谨,你是这样对待兄弟的吗?”
“对不起。”他垂着头,终于挤出了三个字。
杜义怒不可遏,甩手把他摔到了地上,陈自谨感觉到后脑重重地砸在了木地板上,眼前一黑。
男子的膝盖猛烈地顶在了他的胃部,身上又挨了几下。
他闻到自己口腔里浓重的血腥的气息。
杜义下一个拳头砸下来之前,他抬手挡了一下,依然沉默着。
杜义看着他依旧平静的眼,瞳孔中满是伤痛和愤怒,他理智已经完全被怒火湮灭:“大坪死得这样的冤,你他妈就这么无动于衷?”
他用力撕扯陈自谨挡着的手,用力地一拖,地上的男子的手肘擦到了茶几的玻璃,划出了长长的血痕。
他依旧一言不发。
杜义被他的沉默彻底激怒了。
手上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陈自谨的意识渐渐昏迷,杜义暴怒的拳头砸在身上的疼痛也慢慢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口的夜风吹了进来。
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个。
全身无法动弹,指间摸到地板上温热粘稠的液体,身体的抽痛不断传来,他就这样在凌晨的凉风中,渐渐昏睡了过去。
(十二)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
义云的例会照常在山庄里开。
木云堂的老周正在汇报上月新建的那几家娱乐城的业绩。
其中有一笔资金,是属于公司管理的,他喊了声:“三少,您看这笔帐,我是亲自给您过目还是送到财务部?”
手撑着额头端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没有回答。
“三少?”他又喊了一声。
坐在主位的男子望了他一眼。
陈自谨回过神来,应了一句:“送到财务部就可以了,小数目的单子部门经理可以签字。”
他微微转头朝站在一旁的阿宇示意,阿宇给他递了一包烟。
他抽出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试图让自己涣散的精神集中起来。
好在帮里的会议从来都是简单明快,杜义讲究的是效率。
等到会议结束,陈自谨走出了空气污浊的房间。
在大厅,重阳迎面而来,笑着对他说:“阿谨,你都快一个月没有回过家里吃饭了,今晚还出去?”
陈自谨点点头:“晚上还有点事。”
重阳无奈:“这样忙,要注意身体,有空回来多陪陪润叔。”
陈自谨眼底有歉疚之色:“重阳,你在家,就帮我多陪陪他。”
重阳笑着点头:“放心吧。”
女子又对着他的身后喊了句:“阿义。”
杜义走了上来,身后照例跟着张小坪。
“不吃晚饭再出去?”他对着陈自谨,语气冷淡。
“不了。”男子平淡的声音:“晚上还有应酬。”
两人无话,一秒。两秒。
第三秒,陈自谨淡淡开口:“那我先出去了。”
杜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陈自谨近一个月没有回过太平,偶尔在几次的会议上见他,还是干净白皙的脸,只是有些憔悴,眼角有淡淡的淤青,眼窝有些深陷,只是目光,依旧清澈明亮。
男子擦过他的身边,朝门外走了出去。
“义哥——”男孩在一旁小心地问:“是不是你跟谨哥吵架了?”
“没有的事。”杜义答。
“义哥,是不是为了我哥的事?我就知道我不该和你说的,哥那时候跟我妈说他找过他的兄弟但没借到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而且,他也不一定是找谨哥——如果哥在,也一定不希望你和谨哥吵架的——”
小坪急切地说着:“我去和谨哥说,我跟他道歉。”
“够了!”杜义喝了一声:“呆着哪也别去。”
他将小坪往屋里一推,向门前走去。
陈自谨已经坐在了车里。
阿宇正要往外面走。
“阿宇。”杜义喊住了他。
“义哥”男子停了下来。
“三少这段日子还好吗?”
男子犹豫了一秒,开口说:“还好,但是他这段时间没怎么开车,基本都是我在开,好像精神不太好。”
“他有没有去过医院?”杜义问了一句。
阿宇沉稳的语调:“三少前两周都是在上海出差,我不太清楚。我没有跟去。”
他又思索了一下,才说:“义哥,我送三少去机场出差的那一天,他在车上昏迷了一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要送他去看医生,他赶飞机,还是登了机。”
杜义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艰难。
他对着阿宇说:“以后三少如果有什么情况,马上打电话给我。”
阿宇答应了一声,恭敬地说:“三少晚上还有应酬,义哥,那我先走了。”
杜义点了点头。
他独自走回了书房。
他吸着烟,看着那辆黑色积架,平稳地驶下了山。
脑中不由想起了那天的情况,论起打架逞狠,阿谨其实也不输他。
但那天,他根本没有回手,自己在愤怒中,都忘记打了他多少下。
烟还在燃烧,烫伤了手指,他用力一压,掌心传来痛楚。
却丝毫没有办法缓解心底的疼,他是最清楚阿谨的性格,有什么困难苦处,从来都是咬牙自己挨的,脾气其实比他还臭。
倘若是以前,阿谨还有可能跟自己说,但现在,动手的是他,只怕他宁愿死,也不会和自己吭一声。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夜。
重阳在第二日见杜义灰败的脸色和满身的烟味,以为他又加班,和他抱怨着钱怎么赚得完,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末了又跟他说润叔生日快到了,叫阿谨回家来吃饭。
杜义面有愧色,伸手揽住她:“我们送什么礼物好?”
重阳笑:“我问过了,润叔说你们每天晚上回家吃饭他就很开心。”
杜义笑了笑亲了她的额头:“好的,尽量。”
然后走到了一旁,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然后接通了。
“阿义。”男子温和疲倦的声音。
“过两天就是润叔生日,晚上回家来吃饭吧。”
那端的男子沉默了几秒,轻声地答:“好的,我抽空回去。”
杜义话在嘴边绕了几绕,还是没说出口,只说:“晚上早点回来,七半点吃饭了。”
陈自谨很快地答:“恩。”
两人在电话两端沉默。
却都没有舍得挂断。
直到杜义听到那边秘书的声音:“陈先生,十点的会议准备开始了。”
陈自谨说:“我要开会了。”
杜义应了一声,电话断了。
傍晚的斜阳落在花园的喷泉上,一片金黄。
杜义靠在走廊的柱子上闲闲地抽着烟。
直到纪榆走了出来:“义哥,四小姐说准备开饭了。”
他问:“几点了。”
“七点四十分了。”
他再看了一眼花木深处的那条车道,依然没有任何的车子进来。
他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阿义,”重阳看到他走进来:“阿谨回来没有?”
他摇头。
小坪坐在沙发上,握着电话:“打他的手机没人接。”
杜义恼怒地说:“回家里吃个饭还要人请。”
旁边的润叔问:“会不会少爷临时有事?”
“有事也打个电话回来说啊。”杜义吼了一声。
重阳马上挡在了润叔前面:“阿义,你发什么火,再等等就好了嘛!”
“我打宇哥的电话。”小平继续拨号。
一会,他放下电话说:“宇哥说下午六点三少回皇都说要回去拿个东西就回来山庄,就放了他的假。”
“可能是路上耽搁了。”重阳笑着说。
润叔说:“我们先吃吧,边吃边等。”
“再等等吧。”重阳坚持。
又等了半个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