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叔让厨房把饭菜热了热,说:“义少爷,先吃吧,自己家里人吃饭,不用等他了。”
杜义沉着脸坐到了饭桌前。
重阳一直笑着劝润叔和小坪吃菜,杜义不领情,一直黑着脸,一顿饭吃得气氛沉闷。
吃到一半,他放下了筷子,起身去拿车钥匙。
“对不起润叔,你们慢慢吃,我去皇都看看。”
他大步地朝门外走去。
(十三)
高耸的皇都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
他走进了大堂,接待小姐见了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向电梯,直接按向顶楼。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顶层。
黑漆漆的一片。
阿谨不在这里?他还是掏出了磁卡,打开了房门。
窗口的冷风灌了进来,这里高,即使是夏天,也显得分外的寒冷。
卧室里有微弱的光。
他走了进去。
床头灯在亮着,他看了一眼,觉得刚刚一直紧紧悬着的心脏骤然回归了温暖的胸腔。
而后又突突地跳着厉害。
他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手都在颤抖,大步地走了过去,伸手一把捞起了正在柔软被褥中沉睡的男子:“陈自谨!”
陈自谨自迷糊中睁开眼,被杜义一拉,猛然立起,全身乏力,差点摔倒。
他撑住了床沿,艰难地喘了口气,忍受着心悸的感觉,额头有冷汗渗出。
杜义扯起了他的衣领:“一桌子的人等着你吃饭,你他妈|的就在这睡觉?”
陈自谨用手撑了撑额头,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低弱地问:“抱歉,现在几点了?”
“你还有脸问?润叔等了你一夜,菜热了又热,你不回去不会打个电话说一声吗?”杜义冷冷地问。
陈自谨赤着脚站在地板上,感觉寒意泛来。
门前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然后一个男人手上捧着个托盘站在了门口。
杜义瞪了他一眼,发现是熟识的杨医师。
那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站在客厅中,看着他们俩说:“杜先生,你也在。”
杜义问:“你这做是什么?”
“杨医师,麻烦你先出去,我同阿义有事要谈。”陈自谨开了口。
杨宗明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巴,还是选择了沉默着往外走。
“等等。”杜义走了过去:“你手上拿什么?”
“杨医生,请您先出去。”陈自谨又说了一次,语气有些焦虑。
杨宗明停了下来,职业道德促使他终于开口:“陈先生,你刚刚昏迷醒过来,最好不要站在地板上,地板很凉,你现在,并不适合感冒。”
杜义停了一秒,大步走过去把他拖了进来:“你说他昏迷?”
“是的,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陈先生昏倒在客厅里。”
“什么时候?”
“晚上八点左右。”
杜义手指轻微地颤抖起来,这么说,阿谨不是故意不回去故意不接电话,而是根本——昏迷了过去。
他返身将仍立在地上的男子抱回了床上。
杨医生过来,熟练地消毒,挂瓶,然后把针头扎入了他的手背,一边说:“几处外伤我已经处理过了,但他胸腔和腹部都有严重的组织挫伤,内出血的情况这两天改善了一些,但还是不乐观,疼痛感致使他根本没有办法进食,我每天晚上过来给他打营养针,但他日日照常工作,身体根本吃不消,我建议他住院观察比较好。”
杜义看了一眼,深灰色的衬衣袖子卷起,白皙的手背上,那些青淤肿着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孔,显得触目惊心。
陈自谨侧过脸,惨白的脸深深地埋入了枕间,紧闭双眼,不发一言。
杨宗明打完了针,走了出去。
杜义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望着液体一滴一滴地落进他的身体。
心脏无法抑制地一抽一抽的痛。
他平日乖张放肆惯了,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抱歉。
他烦躁地耙了下头发,伸手出去握住了他没插着针的那只手。
被中的男子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低微的声音传来:“你回去吧。”
杜义松了口气,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于是开口问:“身上还痛不痛?”
陈自谨不答他,依旧疏淡地说:“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给润叔买了礼物,搁在客厅的沙发上,你帮我带回去吧。”
杜义脸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他起身,走到客厅外打电话。
“重阳,阿谨生病,我留这看看。”
“没事,不严重,没,叫润叔不用担心,你不用过来了。”
“我明天再回家吧。”
“好的。”
“挂了。”
他走进了房间,摸了摸他的发:“我今晚在这了。”
起身去浴室洗澡。
等到他出来,杨医师已经过来拔了针,男子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擦干了身体,钻进了被窝,把他抱进了怀中。
陈自谨轻微地抽了一口气。
杜义马上放松了手,问:“哪里疼?”
他轻柔地将他拥入怀里,确定陈自谨没有不舒服之后,低沉的嗓音:“睡吧。”
早晨。
陈自谨缓缓醒来,闻到了厨房内飘来的香气。
杜义探头进来:“醒了?”
陈自谨点了点头,慢腾腾地起床。
杜义一边在厨房煎蛋,烤吐司,一边说:“可以吃早餐了。”
陈自谨明澈的眼望着清早的阳光中忙碌的男子,他的霸道强硬收敛起来,姿态低得这样的明显。
而他只是觉得,这样在清晨睁眼就能看到他的日子,奢侈得残忍。
他进了浴室洗漱。
“阿谨。”杜义问坐在厨房的小桌前的男子:“你这没什么食材,只能吃点面包了。”
陈自谨无所谓,答:“都好。”
杜义坐了下来:“我已经吩咐你秘书取消你今天的一切行程。”
男子看了他一眼:“我没事,呆在家里做什么。”
“呆在家里陪我啊。”杜义笑了一声,凑了身体过来。
陈自谨皱了眉头:“别闹。“
杜义乖乖地退了回去:“我约了杨医师过来给你检查身体。”
男子秀丽的眉更深地蹙起,刚要开口说话,杜义握住他的手。
“阿谨,听话。别让我担心。”
陈自谨讽刺地笑了一下:“何必。”
杜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脸难堪地白了白,住了嘴。
陈自谨喝了口牛奶,终究不忍看他难受,于是开口:“阿义,你哪里查到大坪当年的事情?”
“他打过电话给他妈。”
陈自谨停下了撕吐司的动作,问了一句:“小坪说的?”
杜义恩了一声,才小心地开口:“我当时,气过头了,你不想想,小坪这么的乖,我对着他,都觉得内疚——”
口气又强硬起来。
陈自谨沉静地看了他一眼。
杜义又焉了下去,闷声说:“我只是觉得愧对小坪。”
“小坪现在也很好。”陈自谨淡淡地答:“很能干,以后好好照顾他,就对得起大坪。”
杜义应了一声,有些笑意:“那小子还挺能混,阿谨,大坪走了,以后我们多个弟弟也不错。”
陈自谨淡淡地说:“小坪能干,以后有他帮你,我也轻松点。”
杜义马上截了他的话:“好,以后你安心做你三少爷,但别跟我说要离开。”
“阿义,我想过,若我离开,我们当初的坚持,就没有意义了。”
杜义欣喜地望了他一眼,对面的男子仍然是沉静如水的脸,他忍不住伸手,用手指擦掉了他嘴角的牛奶,接下来,深长的吻便覆盖了下来。
(十四)
“陈先生。”甜美的嗓音传来。
正在埋首审阅文件的男子抬头,看到秘书微笑的脸:“张小坪先生说有事找您。”
他搁下了笔,淡淡地答:“请他进来吧。”
门外男生清新的脸立刻探了进来,笑容可人:“谨哥,有没有打扰到你工作?”
“没有,进来吧。”男子温和地答,又问:“要喝什么?”
“纯净水好了。”张小坪答。
男子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示意秘书出去倒水,走到沙发旁:“过来坐,小坪,怎么有空来公司找我?”
“义哥去海南了,我在帮里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谨哥。”男孩有点不好意思。
这事他知道,海南最近的一条船货运出了点状况,杜义过去处理了。
陈自谨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吃饭没有?一起去吃饭吧。”
小坪微笑着答应了一声。
陈自谨把他带到了楼下的餐厅,这是这一带的写字楼白领们习惯解决午餐的地方,味道还不错。
“小坪,我下午还有一个会议,带不了你到好地方吃饭了,在这将就一次吧,下次我再带去好点的地方吃。”男子看着菜单,温和地解释着:“不过他们这的西餐做得还可以,你可以试试。”
“谨哥,这里看起来就很高档了。”小坪忍不住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看来是我跟阿义这做哥的没做好,没带你出去吃过好的。”男子笑着说了一句。
小坪马上说:“没有没有,义哥和谨哥对我都很好。”
说到杜义,孩子脸上藏不住事,张口欲言,又犹豫了一下。
陈自谨教他铺开餐巾,说:“小坪,你跟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坪鼓足勇气,问:“谨哥,你是不是跟义哥吵架了?”
陈自谨脸上还是很平淡,说:“没有的事。”
小坪急急地说:“谨哥,我不应该和义哥说我哥那事的,害义哥怪罪你了是不是,我真是多嘴。”
“小坪,你义哥没有怪我。”陈自谨开口打断了他的自责:“你放心吧。”
“真的?”男生退去了几分疑虑,显露出稳重的神情来,看来这段时间的磨练,他已长大不少。
陈自谨说:“都是一家人,小坪,我和阿义把你当弟弟,不用这么见外。”
小坪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说:“我明白,我不会辜负义哥和谨哥的。”
“明白就好。”陈自谨开心地笑了一下:“吃饭吧。”
杜义在海南将近一个星期。
陈自谨有时候晚上代他去场子里看一下,有时候看到小坪,沉稳果敢,在兄弟中已经颇有威信,看来他在这种奢靡的场所,已经是如鱼得水。
一夜,他在皇都附属的暗夜VIP同几个老总喝酒。
暗夜的经理是义云的青云堂管事林定强,得杜义的重用,在道上颇有威严,已经将暗夜经营得成为城中夜店的翘楚。
凌晨时分,林定强走了进来,恭敬地打了招呼,才走进他,轻声地说:“三少,黑龙帮的老大在隔壁的VIP,说要见义哥谈生意。”
陈自谨眉目淡定:“去跟黑老大说阿义不在家,我在这,如果他愿意,跟我谈。”
林定强答应着退了下去。
过了一分钟,他又走了进来:“黑老大请您过去。”
陈自谨站了起来,说声抱歉,便往外走。
林定强小心地问:“三少,需不需要我让兄弟门在外守着?”
“不用。”男子温和地答,语罢便推开了隔壁的包厢。
包厢中的几个男子刷刷地抬头,陈自谨含笑走了过去:“手下人不知道规矩,现在才告诉我黑总光临暗夜,我来迟了,实在抱歉,我先自罚三杯。”
他对林定强点了点头。
林定强立刻给他倒满了酒,一分钟不到,三杯酒已经喝干。
坐在沙发中阴暗角落的一名男子笑了一声,站起来:“三少果然豪气。”
陈自谨笑着说:“黑总客气,请坐。”
男子脸庞十分的立体,刀削一般锐利的五官,只是眼神阴郁,看起来带足了戾气,眼望着他,说:“三少是聪明人,我也不喜欢说场面话,今日我来,我要找义云谈笔生意,但碰巧义老大不在家,但我听说,义云的生意,跟三少谈也是一样的。”
陈自谨得体地笑笑,包厢内靡丽的灯光明明灭灭地映射在他的脸上,在奢华的背景下,更显得他的气质如青葱般干净。
“黑总客气了,义云自然是杜义主事,阿义不在家,黑总这样的贵客上门,义云自然要好好招待,黑总有什么生意,同我谈,阿义回来,我一定马上向他转告。”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脸上一直挂着笑。
老-江湖黑老大都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那我就直说了,黑龙想跟义云合作,用你们在皇都的私人码头运点货,当然,这其中的利润,我们可以谈,一定会让三少和义老大满意。”
陈自谨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道上传言是真的。
他还是微微地笑:“黑总看得上我们皇都的码头,如果能合作,那就是再好不过了,但码头一向是酒店的游轮和游艇在用,能不能运货,我们还要仔细的研究过,毕竟,皇都提供的是最好的饭店服务,如果影响这一点,义云的信誉只怕也要受影响,还希望黑总理解。”
那男子也不勉强,阴鸷地点点头,倒也客气:“那就请三少和义老大好好考虑下,我们黑龙,给出的价钱,全城再没有哪家能给了。”
陈自谨点点头,说:“那我就不打扰黑总了,今晚我们义云荣幸能请黑老板喝酒,阿定——”
他淡淡地吩咐着身后的男子:“多开几瓶皇礼,好好招待黑总和各位兄弟。”
他朝众人点点头,走了出去。
迎头碰上了一个人,查点撞到了他怀中。
他拉住了他:“小坪,你去那里?”
张小坪脚下有点踉跄,差点摔倒,看到是他,清醒了点,开口说:“我听见兄弟说你进了黑老大的包厢,怕你出事——”
陈自谨在阴暗的走廊只看见张小坪脸都发青的脸色。
“没事,小坪,你脸色不好,别在这呆着了。”陈自谨拉起他,往里头的休息间走去。
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张小坪还扭头望了望那间烫金门牌的VIP厢。
(十五)
“阿谨。”男子低回的嗓音伴随着海浪拍打的声音,显得分外的魅惑。
“老黑拿这线来贩毒,看来是真的,靠,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他也不怕断子绝孙。”
电话这头的男子静了一静,没出声。
“阿谨?”杜义喊了一声。
“恩。”男子模糊地应了句。
“义云不碰毒,拒绝他。”杜义冷静地吩咐。
“我知道。”陈自谨机械地答应着他。
杜义继续说着什么。
他一时没反应,脑海中还在他的那句断子绝孙中,没回过神来。
他没认为,断子绝孙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他也知道杜义一直以来对同性恋身份的排斥,虽然多年来自己一再和自己说不可能,可他这样的口气,还是令他觉得难受。
心底残存那点细小的希冀,终于被彻底摧灭。
不禁微微地苦笑起来。
电话那头杜义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太清楚,只回答了一句:“你不是后天的飞机么,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