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清文却只是一样的笑脸,等村长落地后,他就过来拉著村长的手。
清文是个剑客,长期握剑的右手有著几块硬茧。然而,其余的地方却是细白滑嫩,这么明显的差异让村长的心就是一跳。
如果他能毫无顾忌地爱上清文该有多好?清文绝对不会伤害他,永永远远都会是他最好的朋友跟亲人。
「你怎么认得出我?」村长诧异极了。
「怎么认不出?之前在队伍里远远瞄见你,还不敢肯定呢。现在你一个人坐在我院子里的树头上,想不认出来可真难。」
「可我……」施了幻术。
正想这么说著的村长,在清文清亮眼眸里,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依旧是那袭贯穿的男子青杉,依旧是原本的面容。
村长愣了一下,可清文却已经接著说了。
「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瞒你。可如果我弄错了,却只会让你伤心。」
清文认真地说著。
「所以我没要你跟我来,可现在你来了,却是更好。」
村长不懂。
「那件事情先不提,跟我到杏院里去,我好奇死了。」
清文兴致勃勃。
「越不准我去的地方,我越想去。」
村长真是忍不住笑。
「好啊,我带你进去。」
村长反握著清文的手,就是低声说著。
「记得吗,就跟上次我们到石族祖宅里一样。跟著我呼吸,什么都不要想,我带你隐去踪迹。」
「我晓得,就跟隐形一样。」
清文微笑著。
「嗯……其实是一种幻术,他们还是看见了我们,不过他们以为自己看不到而已。」
村长忍不住笑得有些得意。
在他这么笑著的时候,清文微微仰起了头看他,那种眼神,让村长的心里又是一跳。那种带有著微微仰慕却又信赖的眼神,让他最是无能招架的了。
村长的手稍微握紧了点,接著连忙把眼睛移了开,拉著清文来到杏院的入口。
杏院的入口有著森严的守卫。然而村长手一挥,一只老鹰就这么地疾冲而去,吸引了所有守卫的目光。
「就是现在,跟著我。」
村长低声说著,带著清文进到杏院中。
清文对杏院很好奇,可对村长而言只是一个旧地方。有著一种说不出的怀念,可却没什么新奇感。杏院中除了那片杏花树长得比以前还要茂盛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石桌上的石头棋子虽说经过风吹雨淋有些斑白,却还是跟以前一样整整齐齐地隔著楚河汉界对峙著。
楚河汉界,过了战线的卒子不回首。王不见王,大军之中将帅灭则不成军。
在清文好奇地摸著石棋桌时,村长想起了过去的那一幕。
他还记得自己握著云影的手,教他这棋每一子的走法。
「怎么了?」清文低声问著。
「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
村长轻声叹息。
「什么样的事情?」
「以前我跟云影一起下棋的事。」
村长低声说著。
「……我还以为这是那大苑国公主住的地方。」
清文看著村长。
「怎么可能,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而这里就跟我离开前一模一样,什么也没改变,也该没有人来住过。」
村长随口说著,一面看著这一切。
「……明天西胡王会接见我,你有什么打算。」
清文问著。
「如果你是爱上了西胡王,明天我就会把你拖回中原。如果你只是因为好奇,明天我就待在这儿睡觉等你回来。」
「哈哈哈,拜托,谁跟你们一样喜欢男人。西胡王就算小时候再可爱,现在多忧郁性感,他可也是一个男人。」
仿佛怜悯一般,清文大笑之后,就拍了拍不晓得为什么看来一脸黯淡的村长的肩膀。
「别多心,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也许会跟别人抢女人,可不会跟我的朋友抢男人。」
「……」村长还是很郁闷。
「……待在这儿多无聊,这么远的路都来了,明天不妨也进城?你不想看看以前也住过的静月宫?西胡王再可恶,这趟路你不也来了?就当以前陪我玩一样不就好了?」
「那是因为『我们』一起游山玩水,我自己一个人多无聊,去那儿做什么。」
「因为我明天要见西胡王嘛,白天怎么有空陪你?不如这样,过了午膳,我琢磨近晚的时候西胡王就会放我回来了。我们约在静月宫?黄昏后,那株杏花树下?」
「为什么会这么好奇?」村长有些想笑了。
「都几年前的事了。」
「我只要想起你当初讲的故事,我的心肝儿就怦怦跳呢。」
清文微笑著。
「我总想著,要我是当年的云影,见你出现在杏花树下,这辈子我就再也不会变心了。」
「……那是因为你心地好,怎么能比。」
村长淡淡说著。
「呵……全天下就你这么说……好了,约定了。明日黄昏后,我在杏花树下等你,不见不散。」
既然给清文晓得了,也没有什么人得瞒,村长就大刺刺地穿著他惯穿的青布杉,闪过几个睁眼瞎子守卫,缓步走进了皇城、走到了静月宫里。
静月宫里的杏花树长得越发高大了,村长站在树干抬起头,只见到给浓密树荫遮住的晚空。
「这么茂盛的枝叶,也不修剪修剪,整个院子弄得阴沉沉。」
低声念著,村长伸出了手摸著那杏花树干。触手一片光滑,就在人等高的地方。
而就在村长触及的时候,一阵酥麻,杏花树精见到的影像就这么地传了过来。
他见到了云影就这么地站在了树下,做著与他一样的动作。云影常就这么地轻轻抚摸著这杏花树。
杏花树精轻声说话的声音,现在听来好像是风吹过枝枝一样的响声。
村长的眉毛微微一皱,却是收回了手,转身背向了那杏花树。
杏花树精在说著西胡王心境的苍凉,可村长拒绝相信。
「他是种了你、一直照顾著你的人,你自然为他说话。」
村长沉声驳斥著。
「不用再说了,今日我来不是为了见他,我等人,等别的人,他比云影好太多了。」
「我跟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借了他的种,欠他一份情,可他杀害了我兄长,难道我就连见不见他都不能决定?」
「谁!是谁在那儿!」
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从宫里传了出来,伴随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村长眉头微微一皱,在隐去行踪前,只留下了最后一句。
「别想要花样,一切都是白费的。」
从里头快步跑出的妇人,却依旧是彩凤。自然,经过了十年的光阴,看起来是比当年沧桑了一些。
村长就站在杏花树下,然而彩凤自然是见不到的。她快步而来,看见的却依然是那株杏花树,那表情从惊喜到落寞,落差之大,叫村长也不能不看见。
彩凤在静月宫里守了十几年,从青春到晚暮。一般这种年纪的宫娥都能回家的,除却一些已经无法自己谋生的女人,才会留在宫里。
云影对不起他,彩凤却不曾。见到彩凤就与以前一样穿著朴素的布衣,村长的心里有些难受。
于是,他走出了杏花树的阴影,却再度幻化成了那殒命于江南的薄命红颜。
容颜已变,气质却难以改变。他身穿贴身新绿袄,披上白纱外袍。发上簪著翠玉银钗,从容走来,姿态大方。
「你是……」彩凤诧异极了。这极冷僻、且禁卫森严的净月宫里,怎来了一个这么漂亮的中原姑娘。
「我名唤水华,对你没有恶意。」
那女子看著彩凤轻声说著后,从发上取下了那支翠玉银钗。
「这支钗子价值千金,送你可好?」
「我们素不相识,怎送我如此贵重之物。」
彩凤却不接过,只是怀疑地打量了她一眼。
沉吟了一会儿,「水华」就是缓缓开了口。
「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在下却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我能帮你?」
水华姑娘微微笑了。
「在下与清文特使从中原而来侍奉西胡王,在下要您帮什么忙,还需要说吗?」
只要贴身得宠仆役说上几句好话,在帝王面前的身分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水华暗示得很清楚,相信不会有人不了解。
然而,彩凤却是更加胡疑了。
「你怎晓得我在王上面前能说上几句话。」
「……彩凤姊的事,在下只要在城里、宫里打探一下,自然晓得。」
「喔?那你晓得什么?」
「彩凤姊自小侍奉西胡王生母,之后侍奉西胡王。西胡王对彩凤姊如母如姊,自不是一般主仆。」
「你既然已打探清楚,就更该晓得求我无用。」
彩凤却是沉下了声音。
「王上就一个皇后,西胡王宫虽大,却容不下第二人。」
「……莫非是王后善妒?」水华轻声笑著。
「想你年轻,只怕还不懂感情。听彩凤姊的话,断了这念头,回去中原吧。」
彩凤温和地说著。
「这儿是王宫的禁地,遇上了我还好,如果遇上其他人,你的性命就会有危险。」
「多谢彩凤姊姊忠告,既然姊姊如此说了,妹子这就回去。」
水华微微一揖,就是仪态万千地转身走了。
可那支翠玉钗水华却早已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放在了桌上,等到彩凤发觉,水华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等等!妹子!你的钗子!」彩凤连忙喊著,可那水华却没有回头的意思。
「就留给姊姊吧,姊姊一生孤苦,留著之后过日子也好。」水华头也没回。
「这怎么成!」彩凤轻喊一声,却是随后追了来。
听到了脚步声,水华正无奈地回过头。
「姊姊莫要想得太多,妹子家财万贯,一支钗子又有什么打紧。就当跟姊姊说话的见面礼……」
「嘘!」眼前的彩凤却是突然变了脸色,一手捂住了水华的嘴。
水华的眼角往后一飘,却是见到了西胡王正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院子口!
水华的心跳了一下,可想著他既不可能认出自己,又有什么打紧。可彩凤却更紧张了,她拉著水华站在了院子角落,示意她不要作声,把钗子塞回了她手里,就是连忙前去迎接西胡王。
「彩凤参见王上。」
彩凤迎了上前,就是恭恭敬敬地答著礼。
「刚刚你在跟谁说话?」
「秉王上,是彩凤的远房表妹。」
彩凤连忙回著话。
「既然是你表妹,你就该晓得本王的规矩。」
云影的表情却是突然变得严厉。
「先说不管你何时多了个‘家财万贯’的远房表妹,进来这院子的闲杂人等踩地砍脚、摸物砍手,这规矩你难道忘了?」
水华的心脏紧缩著,她缓缓走向了西胡王,离地一尺。远远看去就与凌虚踏空的仙女一样,彩凤看得呆了,就是愣在了当场。
可西胡王却是转过头,严厉地对著水华原本站著盼角落,用著炯炯眼神说著。
「承认你不知这规矩,则杖责四十,即日驱逐出宫。若你是明知故犯,就别怪本王无情!!」
水华就这么地飘在了西胡王的面前,可西胡王的视线却是穿过她,落在了远处的角落。
心中的惊骇获得证实,水华的双脚轻轻落了地。
「你到底是谁!」
西胡王立刻退后了三步,拔出了随身的佩剑,准确地指向了水华。
这下子,就连彩凤也不晓得该如何说话了,她只是愣愣看著两人,看著水华那通红的双眼。
「她是怎么照顾你的,怎么可以让你变得这样?」水华哽咽地说著。
那公主得到了他的丈夫,他不怨恨。然而,她不该让他如此。
以著如此近的距离,水华也才看了清楚云影那藏在黑发中的几丝白发。
说不出的心疼。水华还以为自己已经与他形同陌路啊。然而,视线却还是变得模糊。
他还记得云影当年骑著骏马、拉弓射箭的英俊样子。当年的他,意气风发,光彩耀目,怎如今……
「你瞎了……」水华轻声说著,以著柔和的声音,带著些微的沙哑以及颤抖。
第六章
「你瞎了……」
也许是因为那声音太过柔和以及哀怜,西胡王愣了一下,那剑尖也不自觉地往下了。
而就在三人静默的时候,隔著夜空,却是射来了三支飞箭!
暗箭破空,彩凤吓得张大了嘴,而那三支暗箭却分明是对著西胡王而来!
西胡王直觉地就是要问身避过,可他却想起他面前还有一个姑娘,如果他避了开,这姑娘不是要遭殃?
就在这一个踌躇间,要避也已来不及。
然而,西胡王却只感到一阵衣袖挥动,那从三个不同地方射来的暗箭却是已然落在了地上。
西胡王闻到了一股杏花香,轻轻的、柔柔的。
就在此时,彩凤已经高喊了起来。
「刺客!捉刺客!」
「王上!」
登时,院外的守卫就是高声嚷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候,三个刺客已经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飞身而去。
「追刺客!追刺客!」
「王上!您还好吗!」
几队卫兵追著刺客而去,剩下的卫兵尽管著急,却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没事,你们守在外头,不许进来。」
西胡王沉声说著,于是,外头的声音才又渐渐地沉寂了下来。
那暗箭,自然就是水华挡下来的。
他只轻挥衣袖,那夺命的飞箭便是轻声落地。
就在彩凤与西胡王一个高喊刺客,一个说著自己平安的时候,水华却是收起了袖子,阴沉了脸色。
「水华姑娘,这次真……真多亏了你。」
彩凤如何能当这水华只是一般的富家千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著的。
然而,水华正在心情激荡的时候,也没有想要回话。
而就在这阵沉默中,西胡王却已经缓缓开了口。
「水华姑娘,你也是杏花树精吗?」
「是,我正是从院里这株杏花树……」
话还没说完,西胡王却已经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很紧、很疼,可水华却叫不出声。
因为,西胡王的表情,比他更疼。
「我终于……我终于等到了你!」西胡王的声音,有点激动、有点痴狂,而一旁的彩凤却也跟著哭了。
「是了,我怎没想过。水华姑娘正是从那杏花树下走出来的,平常的人怎进得了这院子?您要待我好,自是以为是受我照料。可是您却不晓得,这十年来,是王上亲手照料您的,极少透过别人的手啊。」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水华有些慌了,他没想到随口的一句扯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先放开我……」
「不放,不放!十年!我整整等了你十年!当日你精魂被毁,正当我哀痛欲绝的时候,却想起了你的本体还在这儿。这十年,你无法回我一句话,可晓得我有多么寂寞,多么痛苦……若叶,若叶!」
水华的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可西胡王的手却还是不肯放。
也因此,现在西胡王是「俯视」著他说话的,他的表情恳切而快乐,他一字一句,却说得人心都要碎了。
「……所以,那皇后就是你想我想出来的吗?」
水华却是突然冷冰冰地问著。
「……什么皇后,你在说什么?」西胡王却是诧异了。
「你不就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你究竟在问些什么昵?」
「什么……可我亲眼见过,那大范国公主……」
「……他是四弟的正妃啊,现在跟四弟在海通关,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们?」
「等……等等……我糊涂了……我糊涂了……先放开我,先放开我……」水华徒劳地想挣脱西胡王的铁腕,可西胡王却没有放开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