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孙诗马上便笑了,他很少笑,即使笑也是淡淡的那种,可他此时却笑得象《风魔》里的黑色武士,调皮却透著憨劲。
也许是闹够了,他不再折腾我,翻身躺到下床去了。
不一会儿,只有我们两个的男生宿舍里,我能听到他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
是睡了麽?
我弯下脖子去看下铺:孙诗闭著眼睛,美梦正酣的模样。
我却睡不著了。
晚上我们又在网吧玩《风魔》,接近宿舍门禁的时刻,却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靠!没带伞!”我大骂一声,狠狠地垂了一记键盘──转过头看著身旁的孙诗,他一脸无奈,我突然想起下午他确实提醒过我,不要忘记带伞。
“只有冒雨回去了……”他没有埋怨我,只是静静地提议。
我不想淋雨,从网吧到学生公寓有好长一段距离,就算是去孙诗的寝室也一样会淋个透湿。
“我打手机给胖胖,叫他送伞来。”我这麽说,其实心中也很怀疑那个好吃懒做的家夥会不会来送伞,不过我还是拨了他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靠!”我又吼了一声,想再拨小鬼的手机可想起他半个月前停机了。
“怎麽办?”我望了望孙诗。
“干脆包夜吧。”他提了一个不太高明的建议。
“明天一早有工程测量,你想挂啊?!”教工程测量的陆老头,是我们学院四大名“挂”之一,传说他能让自己看不顺眼的学生到毕业了都得重修他的《工测》,非常变态──所以我可不想明天旷他的课。
“玩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下吧,我想雨一时也停不了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他。
但很快,我就明白,在这个雨夜通宵上网,是多麽地愚不可及。
周遭是纷乱吵咂的,即使在入夜时分,网吧里仍旧充斥著键盘的敲击声,此起彼伏的呼喝与咒骂,过大的音像……甚至还有鼾声。
我累了,眼睛开始酸疼,坐在网吧的角落,於电脑前连续奋战8个小时让我的身体有些负荷,皱著眉头忍受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烟、汗液、脚臭的古怪气味,我朝孙诗看了一眼,他的目光正聚焦在屏幕上,依旧专注──我扭回头,屏幕上的小三子已经许久没有动作了,而不断分享到的经验值则是“黑色杀戮”的劳动成果。
我在偷懒呢……不过他好像并不介意的样子。
作为武士,黑色杀戮的确是员勇猛的战将,升级速度绝对是刺客的2-3倍,而且武士在早期便拥有高攻,可以越级打怪,刺客就不同了……
小三子没有强力的攻击,不能近战不能群攻,血又薄……练级又慢,眼看比黑色都拉下7级了,目前仍在40级处原地踏步。
如果不是黑色带的话,恐怕还升不到40级的吧。我转念一想,如果黑色单独练级或和法师组队的话,可能早就过60了吧。
真有点郁闷呢,没想到,我是他的累赘。
又望了望身旁聚精会神的孙诗,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总是他在照顾我。
这样想著,困意来袭,我想著明天还有讨厌的工程测量,便退出了游戏。
“怎麽了?”发现小三子突然下线,孙诗摘下耳机问我。
“不想玩了。”我打了个哈欠,道。
“那就趴一会吧,你把《风魔》开著,我带你升级。”
“不用了。”我直接关机,伏在了桌面上,“我想睡一下,你自己玩吧。”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孙诗还是应了一声,旋即,我也趴到狭窄的电脑前,合上了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颊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觉,让我很安心。
……什麽东西?
糊里糊涂地,我转了一下伏趴的姿势,把脸转向一侧,就这样,那个柔软的东西贴到了我的嘴唇。
霎时惊醒!
脑子有一秒中的空白──
然後我便看清了──那是一张同我一般震惊的面孔!
不管自己正置身何处,也没有通过大脑思考,我在第一时间用嘶哑的声音大吼出来──
“你在干什麽?!”
四
那双总是惺忪的大眼睛在此刻睁得浑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样的表情。
一时冲动吼出那一句,吸引了网吧里仍旧奋战中的男女们的注意,他们疲惫又带著埋怨……或者还夹杂著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刺得我好痛。
“君……”孙诗无比尴尬,却又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唤了一下我的名字──一个字,便让我面上的皮肤感觉好似有千万蠕虫啃嗫的肉麻。
“怎麽啦,两位同学。”网管闻声感到,好声问我,让心狂跳不已的我想立刻找个地洞钻下去。
“没什麽……”孙诗站起来为我的反常作解释,周遭立时传来嘘声一片,我的脸上好似火烧一般,它一定是红透了。
“君……”打发了网管,他又叫了我一声,此时我已完全清醒,但却不想搭理他。
突然,手臂上升起一股冰凉触感,又是一惊,我立马从座椅中跳了起来──
“不要碰我!”再次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挥开孙诗的力道很大,以致他高大的身躯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到。
孙诗低下了头,不再说什麽,我难以忘记那幅泫然若泣的表情,好像我在欺负他一般……
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亦不对刚才对我所为……作出任何解释。
心整个都凉了。
也不管网吧外依旧下著的大雨会把我浇成落汤鸡,我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对不起,对不起──赵君……”
孙诗快步堵在了我身前,这次未加思索,我恶狠狠地撞过了孙诗的肩膀,同样恶狠狠地在他耳边,摔出一句──足以断送我们友情的话来:
“你真恶心。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说完,我奔向雨中。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宿舍楼的,管理员看到我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左一句右一句地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如果有什麽困扰可以向组织上汇报……我一边听她唠叨,一边直想对那三八吼:老子被男人非礼了──你TMD可以帮我搞定麽?
我没带寝室钥匙,是胖胖给我开的门,他一见到我,也和管理员一个表情:
“X的,你干毛事啊?鬼样!”
没吱声,大雨一路淋回来,鞋子、内裤都湿光了,我把身上扒了个精光,又用自来水马马虎虎冲了一下,抹干後就要往床上爬(我睡上铺),可胖胖一脸凝重,站在梯子边,不让我上去。
“下那麽大雨,你跑回来做什麽?孙诗呢?”他声音很小,刚才动作太大,被吵醒的小鬼还在床上骂了一句。
“死了。”
“和你说真的。”他的口气颇认真。
“不要和我提他!” 我没好气地说,要上去睡觉,可胖胖还是不放过我。
“赵君,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可是怕伤兄弟感情,”他继续道,“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不要和孙诗走得太近,也暗示过你,可你听不进去……”
“现在说有什麽用!”我预感到胖胖接下去会说出些……我不愿听到的话,急忙打断他。
“上次包夜的时候,我们几个都睡著了……我後来想上厕所,醒过来的时候……”
“看到你还在睡觉,孙诗他对你……”胖胖眨了记眼睛,声音越发小了:
“对你毛手毛脚的……”
“不要说了!”血气一下子涌上脑门,我急忙打下他的脑袋,示意他住嘴,“我知道──”
“放心吧,我没告诉别人。”胖胖又道,“我也没想到他是那种人,既然你现在已经看清他真面目,以後就不要和他有瓜葛了。”
这个不用你教,我也明白。
孙诗和我,从今晚开始,已然恩断义绝!
五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睁著眼过了一夜。早上起床的时候头晕,鼻子还有点塞,可能是没有睡好,再加上淋雨的关系。真想再在床上赖一会儿,可我还没有忘记今天一早有《工程测量》。
“完了!”
出门前胖子关照我,不要忘记带《工测》的实习报告,可我这才想起,书包还在那混蛋寝室里,里面还有我的报告!
靠!难道还要我再跑去他那边?!死都不干!
可是一想起陆老头那幅嘴脸,我又犹豫了。
也许上课的时候,孙诗会把书包还来的吧……以那家夥的个性。
可是工测实习课上,他并没有出现。
而书包则是由何小满交给我的。
“你们两个吵架啦?”小满问我,他一向是系里的积极分子──这个学期不但当了学习委员,还被选作入党积极分子。
“关你什麽事?”
我白了一记卫生眼,想起上次开讨论会的时候他还当著全系同学说“那些整天沈迷网络游戏的同学应该学习一下那些思想先进的同学,不要整天浑浑噩噩的”一边说一边还盯著我和孙诗……
“是不关我什麽事,”何小满摆出一副臭老九的姿态,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怎麽不问我,为什麽是我把书包给你提过来的呢?”
难道不是孙诗那个垃圾给你的?昨天他对我做了那种事,有脸见我?!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我却没有说出,毕竟丢脸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今天早上孙诗寝室的人给我打电话,说他发烧了──40度,差点变肺炎。”何小满睨了我一眼,“听说是昨晚淋雨的……你知道不?”
一听之下,心猛地一沈:他该不会是因为我……
靠!那混蛋的死活关我什麽事,我是他什麽人──担心他做什麽?!
这般想道,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我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
“赵君,我不知道你和孙诗之间发生了什麽事情,不过同学间的矛盾不过是鸡毛蒜皮,作为班上的干部,我想提醒你……”
死人何小满,又在唧唧歪歪!我挎上书包,一扭头,再也不愿听他的唠叨!
“赵君,你老公呢?”
工测组长夏淘在分仪器的时候问我,一听之下,我立马皱紧了眉头。
“靠!你TMD说什麽啊?”
“不要生气嘛,小君君。”夏淘伸过手来揉我的头发,我嫌恶地挥开了他动作的手臂,低吼道:
“不要碰我!”
“哟,脾气好大啊──今天联体婴儿少了一半就转性啦?”一边调侃著,夏淘一边把经纬仪的盒子递给我。
“听说你们吵架啦,真难得。”
“关你JB事。”
“是、是……不过今天我下楼的时候还听孙诗寝室那几个经管的说,”夏淘故作神秘地朝我眨眨眼,道:“孙诗躺在床上,嘴巴里说胡话哪──‘君,对不起’‘君,原谅我’‘啊……君,不要离开我’哈哈──你们不会真的是玻璃吧?”
“靠你妈──胡说八道个鬼!”
一听就知道夏淘那家夥在胡诌,只不过是玩笑话,可我仍旧止不住翻腾的情绪,提起手中的仪器就要朝他砸去──
“喂喂,玩笑过头了哈──DJ6可是要几千块一个的,砸坏你赔啊!”他抱住我手中的DJ6经纬仪,正色道:“赵君,开个玩笑嘛,你干吗那麽认真呢。”
只是玩笑麽?
我突然想起昨天印在颊上、唇上那两个轻浅的吻,想:
如果孙诗只是在开玩笑……那该多好……
六
习惯真是可怕。
这和每天我都要上网,每天都要进《风魔》,每天都要打怪升级一样……
我总觉得孙诗每天都应该在我身旁,甚至把这视为理所当然。
现在正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我,望著画面中那个孤军奋战的小刺客,油然而生一种寂寞感。
“黑色杀戮”已经三天没上线了,我当然知道为什麽,他的主人在床上躺了三天,而这三天,我仍在网吧继续我的刀剑生涯。
“赵君,孙诗寝室的给你打电话,要你过去一下……你们不会是还在闹别扭吧?”
前天刚放课回去,小鬼对我这样说。
心念一动,真想就这样跑过去,虽然他对我做了那种事……可是我们毕竟要好过,就算是探望同窗吧……这样也……
可是才这样想,胖胖便给我递了一个只有我们之间才明了的眼色。
心里一沈──我又记起那夜在网吧里,我狠狠撞过他的肩膀,撂出那句狠话──如今就算後悔也是覆水难收了,更何况,他对我怀有非分之想的事,胖胖也知道。即便是因为同情而去看望孙诗,在胖胖的眼中,我恐怕很难洗脱与那家夥“真有暧昧”的罪名了。
“那种人……死有余辜。”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心虚──看著小鬼对我皱起了眉头,他一定认为我是个没义气的家夥吧。
唉,也罢,时间一久什麽都会变淡的……我对孙诗如此决绝,日子一久他也不会再存妄想了吧。
这样无论对谁,都有好处。
正这麽想,“叮咚”一声悦耳音效在耳畔想起,游戏屏幕的右下角有好友上线的提示。
“黑色杀戮连接了。”
乍一见那几个红色的小字,我的心脏不由地“咯!”了一下。
“HI!”还不到两秒锺,黑色便在用密语和我打招呼了。
“来练级麽?”他轻松的口吻就像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我倚到靠背上,伸长了脖子环视四周──果不其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瘦削背影,窝在网吧的一角。
心跳得厉害,可对於黑色的问话我又不能视而不见──犹豫了一下按了下回车。
小三子:恩。
黑色杀戮:现在在哪里?
小三子:暴风城。
黑色杀戮:我现在在苏依特,马上来找你一起练?
他打的是问号。
是试探吧──我说过不想再见到孙诗,可是在游戏里,黑色还是对小三子殷勤依旧……为什麽?
或许只有我在般耿耿於怀吧……或许,孙诗已经放弃?
念及此,我心一紧,忽然有种非常不爽的感觉。
该死──遗忘那一晚不是很好麽?孙诗能够幡然省悟,不正是我所期望的麽?
也许一开始,孙诗就是逗我玩的,我却误会他──
这样的结局不是挺好?我们还可以一起玩游戏,依旧是盟友,依旧是不分彼此……
“来吧,我等你。”一行密语回了过去,我突然叹了一口气,觉得心里沈甸甸的。
一如过去,我和黑色组队,我为他加速度,他给我加物理攻击──我们在暴风城的迷宫里狂扫牛头怪,经验值狂飙──三个小时里,我升了一级,而他的经验值也到了60%。
“再升一级就可以进狼洞了。”武士看著我爬在绳子上加技能点,说道。几日不见那两条眉毛微笑时的毛虫模样,有点怀念。
“你都快50了,我才43,我还进不去。”
我说的“狼的领土”位於整个风魔大陆的最西边,是兽族的根据地,如果是人族勇士要到50级才能进入。
“等你到50级的时候,我们再一起进去。”黑色杀戮这样说。
过去那些不经意见的告白,我总是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也许这次是太敏感了吧……我看著那行白色的字体,总觉得它荡漾著某种异样的情愫。
“君,你能回答我一件事麽?”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是多心了,他陡然一个“君”字,让我又紧张起来。
“不是说了不许叫我的名字麽,很恶心啊!!!”
黑色杀戮:对不起,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你能告诉我麽。
小三子:……说!
这个时候武士不再笑了,他静止在游戏画面之中,就像突然掉线的状态──我等了一分锺,他还是没有动静,正要站起来看看对面角落里孙诗的机子是怎麽了──屏幕下方猛然跳出几个刺眼的白字:
“我……真的没有机会了麽?”
心脏仿佛都要停止跳动了,我望著那行暧昧不明,对我而言却又非常露骨的字句,怔愣了半天……
“没有。”
半晌,回过神来,我哆嗦著手指,敲出了这两个字。
我突然想起某日听的广播,一个男人在说自己被心上人拒绝,而且对方对他的态度有180度的大转变,问主持人怎麽办,主持人不语,只念了一条听众的短信。
“放了她吧,她是真的不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