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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怕、很怕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叫陈弈翔的男人。
假如你们要我说为什麽会怕他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就是怕他,怕得不得了。也因此,不管是何种场合,只要我一看到他的
脸、甚至只要听到了他的声音,我马上奉行三十六策中的上上策──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说实在,原本我也不怕他的,只能算是讨厌他。
一开始,我只是知道有这麽一个人而已,但是,同是可列入世界排名前三百大的富豪,同样是黄金单身汉,同是华人,加上生活圈常常
重叠,到了後来,我对他的了解就不只是这样了。
一次,我在舞会的花园里,不小心听到他和一群女朋友…还有男朋友的对话。内容不外乎是争执、争风吃醋之类的。一开始,我只是震
惊於他的守备范围之广,听到後来,就是对他个人道德操守的厌恶。
在月光下,那些人为了他吵得面红耳赤,而他居然像是看好戏般地站在一旁。虽然有时会插个一两句话进去,但那些看似劝慰的话,只
有引得那些人更加激烈的争吵。
我看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或许那些为他痴迷的当局者被他迷得昏头转向,但我这个旁观者可清楚的很。他插的那些话都是恰到好处,一
下在火上浇一些油,一下又在油上点一些火,可跟劝架一点关系都没有。
生平第一次,我觉得我看到了史上最没品兼究极恶劣的花心萝卜男。从此,我看到他都摆不出什麽好脸色。
要知道,想开始讨厌一个人不太容易,可是假如一但起了头,那讨厌的程度就是永无止境。
看到他习惯性地拨弄额前的头发,我在心里暗骂:骚包男!
看到他在厕所的镜子前面整理仪容,我鄙夷地想:自恋狂!
听到他的笑声我就想吐,看到他穿什麽我绝对不会重覆……如此下来,对方好像也察觉到我对他的厌恶。
所谓人的关系是相对的,於是,他和我的关系正式交恶。自此以後,不论是在公事还是私事上,我们俩的大小战役不断。大至动员旗下
公司上千万人的契约竞争,小至谁先包计程车回家,双方是谁也不让谁,大有豁出里子拚面子的气势。
对他的印象崩盘,是因为某个该死的中年色狼。那个色狼(我不想想起有关色狼的任何事,包括他该天打雷劈的名字)因为公事上的怨
恨,居然挟私抱怨,我一时不察,居然著了色狼的道,这件事一直到现在,还名列我丢脸史上的第一名,远远地超过第二名──到医院
恭喜快要出院的朋友,结果跑错病房,在丧家面前放礼炮,还大声拍手说恭喜。
色狼藉某人的名义,约我到KTV的包厢,对我下了药。假如我还乖乖地待在那里一直到药性发作的话,下场我想都不敢想。
那时我喝了饮料後,总觉得气氛有异,於是托辞有事要处理,正想离开时,色狼突然出现,邪邪地笑说:「这种药发作得快,想你也开
始觉得手脚发软、身体不听使唤了吧!可惜你现在才想走,已经太晚了!这里的人会好好疼你的。」
幸好色狼料错了!不然我当真插翅也难飞!不是药性不如色狼所想,而是色郎没先打听清楚我的饮食习惯。其实,我喜欢喝牛奶,这个
习惯一直到这个年纪从没改过,这也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光荣事迹,所以知道的人不出三个。而众所皆知,牛奶可以延缓药物的吸收,
所以色狼的计划,败在只有小学健康教育课程程度的食物手上。
那时我本想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一下才走,幸好色狼很笨,不到最後就亮底牌的人,注定输得光屁股。他这麽一讲,警告我事态严重,於
是我痛殴靠过来的所有色狼分身,用力地撞开大门,拚命地跑。
跑呀跑著,唉呀不好了,药性终於发作了。
咕咚一声,我的脑子感受到强烈的撞击感,脸颊也觉得一片冰凉。这才後知後觉地发现,我很丢脸地在KTV的长廊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紧接著,我整个人被粗鲁地翻了过来,色狼的脸顿时近在眼前。
「嘿嘿!这不是抓到你了吗?」
我的回答,是用脚尖狠狠地跟他的裤裆做不到一秒的接触。於是色狼惨叫连连,接著痛打我的脸。幸好那时我的药性发作,连痛也感觉
不到。所以说那色狼真够笨,连打人都不会挑时间。
「展昭雪,你好硬气,这种时候还敢这麽嚣张!老子我就在这里上你,看你以後还嚣不嚣张得起来!」说完,色狼就开始扒我的衣服,
我当然拚命挣扎。老实说,很不好意思但却是事实,我一直到现在,连初吻都没有过,一想到第一次居然要糟蹋在这种人渣手上,就算
我再洒脱也受不了。
正当色狼的手很恶心地在我身上游移时,一个男声适时出现了。
「咦?这不是色狼吗?」(我说过了,我不想回想起有关色狼的任何事,包括名字)
正当我觉得老天待我总算不薄时,色狼对对方的称呼,让我把刚刚的想法收回来。
「陈奕翔?!」色狼一开始有点吃惊,可是他的智力很显然有一定程度,所以他的思想最後与我殊途同归。就见他立刻换上有侍无恐的
表情。
「色狼~~不是我要说,想要玩男人,起码也开个房间吧!在这里上,不太好吧!」那男人閒散地抽起烟来,无所谓的表情,好像只是
在讨论『该不该边走边吃东西』这样的问题。
「嘿嘿!这人还不配我去开房间,在地板上玩玩他就可以了。」说到这里,色狼低级地一笑:「这人你也知道的,展昭雪,你的死对头
呢!」
然後,我看到那男人愣了一下,转过头来,这次是定睛看著平躺在地面的我。我也直直地注视著他,然後看到他慢慢地蹲了下来。
「展昭雪?」他皱起眉头。「『自由艺术』的展昭雪?」
我自嘲地歪了歪嘴角。不知道我的脸是被打成什麽鸟样,才会让他近在眼前都瞧不出来。
色狼还趴在我身上,下流地笑起来:「是呀!要骗他出来还真不容易,要不是用了药,还真逮不到这小子。不如这样好了,陈兄你先请
,小弟我垫後──」
然後,在我仰躺的视界中,我看到那男人将嘴里的香烟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下一秒,色狼的额头突然化身为他的烟灰缸。
色狼和我都同样惊愕,紧接著,色狼尖叫,而我则感觉到眼前的视线再度急速地变化,再次反应过来时,我的眼睛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背
,於是我知道,我正被人扛在身上。
我听到几个色狼请的人冲过来时的叫声,还来不及出声警告,只感觉身下一阵晃动,整条长廊便恢复了寂静的最高品质。
然後,我在那人背上晃呀晃著,晃到了大街口。
「我送你回家。」男人出声了。
「不行…」我直接否决。
「不行什麽?」晃动陡然停止了。
「这样回去…太难看了…」刚说完话,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我发觉我人已经躺在地面上。
「那好!不回家,你就在这边躺著吧!」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数星星。
眼角瞄到那男人渐行渐远,我索性不再看他。闭上眼睛,脚步声一阵阵地从我身边经过,车子的呼啸声也不绝於耳,可是在这莫大城市
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能为我伫足。
夜风清凉送爽,我最爱了,可是此时吹在我身上,却显得说不出的寂寥。
突然,一个脚步声在我身边嘎然而止。我张眼,仰头,然後看到一双有如夜色般的眼睛。
我们俩对视良久,他突然开口了。
「……展昭雪,我一直认为,你这人真是该死的傲气兼我行我素,我一直看你非常、非常地不顺眼。」
听他这麽说,我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是想回他说:彼此彼此。可是意识却没能撑到那个时候。
简而言之,我晕倒了。
(02)
知觉的回复,是从触感开始。首先,是皮肤感觉到温热,而後是刺眼的光芒映上眼帘,再来,就是睁开眼睛。
我坐起身,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情景。後现代风格的房间,宽敞、简单、俐落清洁、可是却有著沉重的气势…很明显跟我的房间差了不只
十万八千里。我眨眨眼、再眨眨眼,一瞬间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倒回去睡了再说。
头痛来得很突然,就像里面有人在吹气球,吹得脑子快要爆掉一般,我抱住头,低吼:「妈的!」然後,昨天晚上的事情逐渐回到我脑
里,接著,就是排山倒海而来的熊熊怒气。
只要一想到那双手,那双该死的脏手,居然敢那样碰我……
「杀千刀的死猪头,去吃屎吧!」低吟著,我在心里用比这更难听几百万倍的话,反覆问候对我下药的死色狼。
没有人!没有人能在惹火我以後,还能全身而退的。哼!上回跟他竞争生意,我凭的可是真材实料,没有诡计、没有诈欺,在业界中连
小菜一碟都算不上。不过,这一次,我一定会让那该死的猪头知道,什麽叫他妈的红烧狮子头。
展昭雪这个名字,在业界中或许是闻名的正直,但那不代表他不会玩手段。
井水不犯河水,破了这个禁忌的人,我的字典里绝对没有忍让,只有加倍奉还,等著受死吧你!
我从床上爬起来,手足酸软的痛苦,也一并记在杀千刀的中年丑色狼身上。
虽然待在不认识的空间里,可是我却没有丝毫慌乱,因为我很确定,凭猪形色狼的人格品味,是不可能住在这种房间里的,那麽……
走到客厅,看到桌上只摆了一瓶15元的饮料,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个待客之道有待加强的家伙。一边喝著廉价的饮料,我拿起压在桌上的
纸条。
“快滚吧!”
……真是简单明了的留言。
原本我以为,这件事不过是萍水相逢,那个人也只是临时起意要救我的。救人与被救者,在事情过後,就该船过水无痕。你走你的阳关
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两不相干。这件事,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也不过是一只白烂人消失的导火线而已。
不过,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就像人心,难以捉摸。过了不久以後,我终於深刻地了解到,想要掌握他人的心,远比掌握自己的要容易多
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我的心面前,我永远是当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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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专注地盯著电视。
事实上,一直到十分钟以前,我的确是自发性地专注於著电视节目,可是在那之後,一阵阵打量我的视线,搔得我全身发毛。所以,我
不得不在兴致全无的现在,还要勉强自己装出对电视拥有无比高昂的兴趣。
我的家里只有两个人类,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姐,所以按逻辑说来,视线波是从我姐那里发射的,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我的家,曾经有父也有母,两个人在工作时认识、相爱且结婚,很可惜的,两个人也一起因公殉职了。
听姐姐说,老爸老妈做的工作,跟刑警也相差无己了,这也难怪老爸给我们两起的名字超怪──老姐的名字是『夏霜』,指得是窦娥冤
里的六月飞雪;至於我的『昭雪』,则是取自成语『沉冤昭雪』。
老姐还好,展夏霜,这名字听起来奇怪是奇怪,可是老姐跟我说过,老爸原本是要给她取作『展夏雪』的,因为老妈还算有点脑子,所
以稍微改了一下尾巴。每次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时,就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幸运了。
至於我,继老姐的後尘,得到了『展昭雪』这个名字。说实在,光看名字,十个人中有十个人会错认我的性别。不过老姐也跟我说了,
原本我是要被取作『展昭』的,同样的,也是老妈出面阻止,要不然……一想到这里,我就寒毛直竖,打从骨子里直赞老妈英明。
总而言之,老爸老妈去了的时候,记得我还小,老姐在葬礼上没有哭,只是一直按著我,悄声叫我不要动,不要给亲戚瞧不起。而後,
她一人担起家计,还很勇地把我一路送到大学,学位还是出国拿回来的。
关於老姐的金钱来源,我从没过问,但是我知道,老姐跟我的个性很像,绝对不会做让自己觉得委屈的事──就算是为了她唯一的弟弟
也一样。而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总而言之,我的老姐啊!养大我,恩重如山,亦师亦友,是我不可或缺的家人。但是,在某些时候,我还是会强烈地希望她能暂时蒸发
掉──比如像,现在。
她还在盯著我,盯著盯著,盯到我冷汗直流。我的老天爷!到底是什麽事?姐姐是知道了什麽事?是该知道的还是不该知道的事?!哇
咧!再想下去我要胃溃疡了!
「昭雪…」姐姐递给我一杯果汁,开口了。
来了来了。「…什麽?」我努力地微笑以对。
「我听说…」姐姐慢条斯理的声音,吓得我胆颤心惊。
「传闻都是不可靠的,我们必须要把它们从左耳进、右耳出。」别开玩笑了!见识过那麽多姐姐创造出来的受害者,我觉得最好的处理
方法就是不要让她开口。
「…有某只人渣,惹了你是吗?」姐姐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太出感情。但我知道,她火起来绝对不逊於我,爆炸之威力,直逼维苏威火
山。
「呃…是没错!不过我已经在对付他了,这个人渣我要自己打包丢到垃圾场。」原来是这件事,我放心地喝起果汁。
「那就好。」她点点头:「对了!昭雪,你最近一直在躲陈奕翔是吧?」
「噗!」口里的果汁还来不及进胃,立刻在天女散花的招式下壮烈成仁了。
「这个…」我一边慌张地擦著果汁,一边躲避老姐的视线。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那个男的,老是跟他争东争西的吗?怎麽突然开始躲起他了,不太像你的风格喔!」老姐笑了起来。那种只有嘴巴
笑、眼睛不笑的笑法,我实在太熟悉了!叮铃铃铃!危险!危险!
「呃……其实这是…」
「是什麽啊?」
这当头,我真希望老姐能够突然人间消失。虽然老姐自老爸老妈因公殉职後,一人担起所有家计,一路把我送上大学,送出国去留学…
但是,这不是对老姐不敬,而是老姐那与众不同的能力,已经到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不知道为什麽,我亲爱的姐姐有著『一语成歼』的能力,而且她说出口的话,又是超爱与当事人的意愿唱反调,如此被她恶整的人不计
其数,传到後来,没有人在老姐说出『我认为…』这三个字以後,还会乖乖地待在原地听话。
聪明的我,了解到,现在还是实话至上,免得老姐随便『猜上一猜』,我的後半辈子就这麽拍桌定案了。
「这个嘛…就是当天那个垃圾想对我下手,很巧地被姓陈的救了。以後再看到他都有一点尴尬,不知道要像以前那样摆张臭脸,还是要
道谢,所以乾脆啊!能躲得一刻就是一刻!」只是我没想到,业界里的人,个个都是超级大嘴巴,传递消息的速度简直就是超马赫。这
下可好,连老姐都听到风声了,我看以後,『展昭雪怕了陈奕翔』这句话,大概会成为业界排名前十大的茶馀饭後话。
不过…其实…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这句话也没错啦!唉!我把十指插进头发里,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罪魁祸首的垃圾人渣。
「喔……」
很稀奇的,老姐只是看了我一眼,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