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不是了,我越来越看不懂张诺了。我一直想知道。我与他脱节的那些日子里,他究竟是怎么过的。那段空白,一直让我觉得
惶惑不安。
“嘿!傻小子!想什么呢!”张诺“啪”的一下拍上了我的脑门。就像现在这样,我搞不懂那时他为何生气,也搞不懂他为何又恢复了
以往的亲昵,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摇摇头,赶紧褪下衣服,泡进了池子里。我怕他看到,我不是圣人,看见张诺那健壮有力的身体,我早就有了反应,那身体曾经无数
次的造访我的梦境,折磨得我不成人形。
“呦!这么快!”张诺又是挑着一边眉毛,嘴角上扬的坐到了我的身边。那时我正在辛苦的忍耐,可脑子里却想到了很久以前。张诺坐
在这池子里,捧着我的脸说你别这样哭,看你这样,哥心里难受,比自己挨了打还难受。
我那时答应过他,我会一直微笑的,可是我现在只想哭,真的,很想哭。
多福他们也坐进了池子里,一起吵吵嚷嚷着明天该怎么热闹热闹。对于离愁,大家似乎都不愿提及,在一起聚聚吧,怕是以后再没这个
机会了。
张诺这时忽然贴近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握住了我已经微微抬头的分身。以前在浴池里我们也这样嬉闹过,可是现在不一样
了。
我当时身体“腾”的一下就僵住了,尴尬、窘迫一起涌上了脑子,就像快要炸开一样。我拼命的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张诺,求你!放开!快放开!
“呦!怎么这么有精神!”张诺戏谑的声音和着温热的气息一并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周身一阵战栗,什么都听不进去,脑袋嗡嗡作响,我怕极了,真的要被发现了吗?
谁知他却更加贴近了我的耳朵,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要不哥帮你弄弄!”
别!别!我紧咬着下唇,拼命地摇头。
见我挣扎的厉害,张诺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这可不能憋着!憋着伤身!真不用!”
“哗”的一声,大家全笑开了,多福还一直嚷嚷:“小骞!害什么羞啊!没外人!就让二哥帮帮你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了眼眶,当时真的想一头撞死在池子上,再也不用面对大家。
我微微的抬起头,对上了张诺的眼睛,真的,就这么想让我难堪吗……
他愣了一下,紧接着赔着笑脸说:“嘿!别啊!哥不逗你了!来来!帮哥擦擦背!”说着,他把毛巾递给我,把身子转了过去。
我一直默默地擦着,可是眼泪根本止不住,一颗、两颗,“啪啪”的掉进池子里,再也找不到了。
“小骞儿!”张诺忽然回手,一把按住了我的手,我敢肯定,他一定感觉到了我当时的颤抖,他说:“别怨哥!别生哥的气了!”
我摇摇头,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这样的我,再也没有资格指责别人,所有的痛苦都是自找的。
(三)那场雪下下停停,一直到了三十的晚上还依然飘着。
外公家空空荡荡的没剩下什么了,我妈包了饺子,已经下到了锅里,这年过得有些凄然,但总比在奶奶家强。我知道我妈是为了我,才
会留在这里过这个年。
就那样看着我妈,我忽然想起了外公。那时他也是这么往锅里下饺子的。只是那时他脸上挂着笑意,说:“等会儿就得,先吃点别的!
”
那时这屋里也没这么空荡,虽然也是俩人,可充满了人气儿。
娉婷,现在在干什么呢?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是和我在一起的,我们正在大街上晃着。
她说过的,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爸都在值班,那她现在应该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那闹哄哄的春节联欢晚会。
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时候把你一个人丢下的,我答应过你,在你找到那个人之前,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干嘛!”我妈见我拽了拽她的衣服下摆,回过头问我。
手机,我用手语打着。
“在我包里呢!自己拿!”说着她又开始忙活:“给谁发短信啊!”见我没回应,我妈“哎”了一声,说:“小骞!不是妈说你!还是
离那孩子远些吧!”
我没理会我妈,只是低着头写着短信:“干嘛呢?”
其实,殷娉婷只是个孤独的孩子,披上放浪形骸的外衣,也只是希望自己能少受些伤害罢了。
“嘀嘀”,短信铃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电视呢!你吃了吗?”
“还没!你呢?”
“凑合着填了肚子,在那高兴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嗯,好多原来的朋友,都见着了。”
好半天,我才又听见了回复的声音:“你高兴就好!春节快乐!∩_∩”
“你也是,春节快乐!”
那晚,我们又去了那个河堤,张诺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烟花来,多美看了高兴的不得了。十四五的姑娘,已经出脱的亭亭玉立了。
其实我讨厌烟花,那灿烂的一瞬划破了整个天际,扯得通亮,有如白昼。之后,又恢复黑暗,甚至比之前更深邃,让人心里发慌。
那晚,我见到了张承,依然是清清冷冷,依然是冲我微笑。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张承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他才会一直讨厌我,也
许这就叫做做贼心虚吧。
诺哥,趁着烟花扯出的光亮,我看见了张诺的脸,映得五彩缤纷,有些失真。
“嗯?怎么了?”他偏着头问我,抽了口烟,雾气和烟一并从他嘴里喷薄出来,白花花的一片。
郦瑞,是个好姑娘,对她好些,别负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一直揪得隐隐作痛,可我说的真的是心中所想,既然已经选择了,
就坚定下去,别让所有人都后悔。
烟花“唰”的一下熄灭,一片黑暗中,我看不清张诺的脸,只听见他闷闷的“嗯”了一声。
紧接着,我就听见身后的多美咯咯的笑着说:“哥!赶紧点啊!快点啊!”
那晚,我没有看见郦瑞,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再次相见,会是那样的情景。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十章
人们总说,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同时会再开启一扇窗。可我发现,我被关进的是地下室,压根就没有窗。
(一)高三是从那个炎热的夏天开始的,我有预见,只是辛苦来临的时候还是有些仓惶。
张诺说高三就是那样,辛苦是肯定的,可我得努力,因为我有目标。“谁说了要和我考一个大学来着,说话不算的是小狗!”
张诺发来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他的新家里吹冷气,他说过,房子很干净,就是觉得憋屈,没有平房开阔。
我和张诺买了同一款的手机,我妈说高三生活紧张,没规律,有个手机方便。洛小迅则在一边讪讪的说:“哑巴也用手机!”
我妈当时又要闪上他,问他有那么和哥哥说话的吗。我一把拉住她,洛小迅只是斜着眼看我,说了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只是笑笑,他一开始这么说话的时候,我也会生气,可是现在,我习惯了,他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我在潮湿闷热的风里背着各种重点知识,地理、历史、英语、语文……而殷娉婷就这么趴着,睡得口水直流。
是的,她是要出国的,只要应付过了毕业考试和各科会考就可以了。她要去新西兰,因为她姑姑在那里。
“我想当歌手,我要站在全世界最大的舞台上开自己的个唱!”殷娉婷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一直闪着坚定的光芒。
我知道她一直喜欢唱歌。她的歌声干净清透,就像潺潺的流水,直淌进人的心里。
每次听她唱歌的时候,我就不禁会想,我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也有些慨叹老天的不公,她一直抽烟啊,可是嗓音还是那么清亮,我什么
也没抽过,可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吧。
那是张诺教我的,第一次喝到那种辛辣的液体时,我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着了火,我还在想人们怎么都喜欢这种感觉。后来我才知道
,那种液体喝多了就会醉,腾云驾雾的,能让人忘了所有的烦恼。
殷娉婷每次拿着一堆带图的地理卷子的时候,都会抱怨:“非得选个破文科!就是自虐!”
我笑着揶揄她,在纸上写着:没办法,我天生就不是学理科的材料,选了才叫自虐,再说了,我有让您殷大小姐陪着我选文科吗!
还记得高一那个夏天,文理科要分班,我问她你选什么,她笑嘻嘻的趴在桌子上,朝我抛媚眼:“我无所谓!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我有时觉得殷娉婷像只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不管是什么,看作母亲。而我恰恰就是第一个敲开她蛋壳的人,所以她就认定了我、依
赖着我。
每到这时殷娉婷都会气鼓鼓的拿眼横我半天,然后趴在桌子上赌会儿气,最后嚷嚷着:“洛小骞!你又欠我一个冰淇淋!“
冰淇淋对女孩子似乎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我还记得郦瑞坐在我身边,摇晃着双腿,舔着冰淇淋。那年,她还不到十四岁。
我还记得张诺刚上初中的时候,每次路过外公家院门口,都会按响清脆的车铃,然后丢给我一只雪糕。那年,他十二岁。
时间过的好快,那个爱吃冰淇淋的女孩和那个总是丢给我雪糕的男孩,现在是不是呆在一起,他们,在干什么。
高三于我而言,是慌乱而刺激的,所有人都疯了,所有人都似乎在那一年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似乎又搞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
那种空虚和迷茫给了他们暗示,于是班里的男生和女生一对对的牵起了手。
殷娉婷有次叼着冰淇淋,忽然跨坐在了我的大腿上,勾住了我的脖子:“小骞!你瞧瞧人家,我这都快走了,你还不抓紧时间好好疼疼
我!当我男朋友呗!“
我笑着摇摇头,在纸写着:我没疯,疼你可以,当你男朋友免谈。
我没有时间去填补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空虚,我要努力,我得考出一个可以让我随便选择学校的分数,我要和张诺上同一所大学,我答应
过他的。
殷娉婷“噌”的一下窜下了我的大腿,把头扭到一边,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后来我才发现,她哭了。
说实话,我有些手足无措,我没见过她这么哭过,平时逗得再过分她都没哭过。可她现在居然哭了,哭得隐忍、哭得无声无息、哭得一
点都不像殷娉婷。
我把手抚上她的背,安抚了好久,她才又抬起头来,只是眼睛依然红肿,抽抽搭搭的问我:“洛小骞!你知道我原来发过什么誓吗?”
我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儿又一脸气势汹汹的问我她发过什么誓,我有点懵。
“我发过誓!哪个男人要是请我吃冰淇淋,我就嫁给他!我爸不算啊!”说着,她抹了把脸,依然吸着鼻子。
我愣了一下,在纸上写着:你终于叫他爸了。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转移话题的,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
“你这人真没劲!跟我玩儿声东击西!”说着她把头扭到一边,擦了擦手,冰淇淋化了,粘了她一手。
“我知道你心里容不下我!都是那死男人!妖孽!你放心!就是你想娶我我还不嫁呢!万一你不行,那我后半生性福不是毁了吗!”
我朝天翻了翻白眼,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我有时真的怀疑她是不是披着美女皮,混在革命队伍里的流氓,说起混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的。
你不是说要是你,你也喜欢他吗。我写完,把纸条推给她。
“靠!这茬你还记得呢!”看我拿话挤兑她,她忽然就来了精神,刚才委屈隐忍的样子不见了毫分:“这纯属一妖孽!忒自私!白给我
我都不要!我没您老人家那牺牲精神!自虐!就是贱的发慌没处排解!”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张诺,也许有些事情我看不懂、不敢确定,她比我看得清楚,旁观者清吧。
可我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戳破了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放着吧,也许就那么凉了。
(二)高考那天殷娉婷没去,我也没去。
她是要走的,拿到毕业证就算是得道升仙、脱离苦海了。
而我,我是残疾人,是哑巴,没有资格参加高考。我要报的学校得愿意接收聋哑学生才行,然后自主命题,决定招生名额。
也就是说,选择权在学校的手里,不在我的手里。
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就算我再努力,也不能获得和普通人一样的选择权。
就像一个矮个子的田径选手,他比高个子的选手训练的更加刻苦、更加认真,可就在他信心满满的站在跑道上的时候,裁判忽然吹哨子
了,说你的比赛场地不在这边,在那。于是,他顺着裁判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块牌子:特例比赛区。
为此我沮丧了很长时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什么我只能被动的接受还要感激涕零!
坐在开往学校的车子上的时候,我一直焦躁不安,“啪”的一下,狠狠地拍在了车门上。
我妈开着车,斜着眼瞪我,她说“洛小骞!你给我冷静点!呆会儿面试要是除了岔子,看我再管你的!”
有些秃顶的校长拿着我的简历、各级学校的毕业证、会考证、学校证明……然后抬起眼睛,挑着眉毛看看我,又转头问我妈:“只哑不
聋,这还真是……”
“是、是,他的听力和视力都很好,在学校里也一直表现不错!”我妈一直微笑。那笑容,怎么说,有点谄媚。真的,我知道她是为我
好,可我还是觉得那讨好的意味似乎太浓了些。
我当时特想甩手走人,为什么我就得接受那种别人审视质疑的目光。可我走不了,我妈一直拽着我。
“洛小骞!你干嘛!你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你闹什么脾气!”我妈看着我甩开她的手,有些错愕。刚走到办公楼的楼下,我实在是忍
不了了。
我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这破学我不上了!我他妈去干苦力扛大包也不受这洋罪了!我愤怒的嘶吼着,却只有“啊啊”的声音。我当时
气恼到了极点,我就想大叫,可他妈的连个整音都发布不出来!
“洛小骞你这是跟谁!跟我还是跟这学校!你早该明白了!你呆在这个世上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跟我,我没什么反驳的!谁叫我把你生
成个哑巴呢!”我妈“噔”的一下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斜睨着我妈,“噌”的转过身,“噔噔噔”的就往前走。
“小骞!妈说错话了!妈不是这个意思啊!不是这个意思!”我妈一把拽住我,却被我愤怒的甩开。
我这才发现她原来这么瘦弱,只是那么轻轻一带,她整个人就被撇到路边的花坛边,忽悠悠的坐到了地上。
过往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无不把目光投注在我们身上。我觉得有些难堪,也有些难过,觉得当时畏缩在路边的我妈很可怜。
妈,我伸手想扶起我妈,却被她一把推开,她只是捂着脸,肩膀耸动着,我知道,我是真的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