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敢对上叶青松的视线。
老爷现在大概很得意,这视线也会带着嘲弄与贱视罢。
兜兜转转,到结果,还是要依辈叶青松。
虽然他也曾想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现在他羞愧的,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中去。
只能这样无助的站着,承受叶青松将会说出口的那些无情的嘲讽。
“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开门。”
叶青松冷冷的说了这一句,便转开了视线,望向远处已然升起的月亮。
池长静惊愕不已,不过他立刻就回过神,赶紧来到门首,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天色已经暗下来,但还没有全黑的地步。
叶青松一马当先,其他人牵着几匹马也入了内。
其中一个随从对池长静说道:“等一下你去弄一些草料来,我要喂马,还有把走廊上的灯笼全部点上。”
池长静忙点头称是。
吩咐两个孩子乖乖听话,留在屋里,自己去农庄那里询问。
农庄的叶管事听说叶青松来了,亲自带了人拿着食材和草料过来。
池长静拿了草料到马厩搁下,再把走廊上的灯全部点上。
便回到自己的小屋,两个孩子很乖的坐在床上。
显然刚刚被叶青松他们吓的不轻。
“爹,我肚子饿……”
“等一下,只要等一下下,就可以吃了。”
现在恐怕那些人要伺候叶青松,肯定要用厨房。
他只能等他们都用好了,才能做饭。
正安慰孩子,突然听门口有人喊。
“守门的,快出来一下。”
池长静赶紧出来,面带笑容:“这位小哥有什么吩咐?”
“喏,我们老爷吩咐给你端过来的,快接着。”随从也笑嘻嘻的。
“啊……”
池长静怔了一下,接过两个大碗。
一大碗的白米饭,还有一碗是大杂烩,里面什么菜都有,似乎是从每盘菜里拣出来的。
而且还有二个大鸡腿,一个碗上搁一只。
“多谢你了。”
“我们老爷心肠好,看你有二个孩子,说鸡腿给他们吃的。”
池长静低头看着饭菜,低声道:“帮我谢谢老爷。”
暗淡的油灯亮起来。
两个孩子吃的津津有味,甚至天真的睁大眼睛说,明天还要吃鸡腿。
池长静艰涩笑着,大口的吃起了饭。
果然,给叶青松做饭的米,和给他口粮的那种米,完全不同。
越吃越香,一大碗饭,三两下就吃个精光。
连他也生出荒唐的念头:明天还要吃这种米饭。
小孩子玩了一天,很快就睡下了。
他收拾碗筷,拿到厨房清洗。
看到灶台上,那些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心中一动。
拿一个碗,把剩饭剩菜都装起来,搁在木橱间。
现在天冷,就算放上几天,也不会坏掉。
一切收拾妥当,来到院内,凄清的月色流泄下来,似铺了一地的水银。
想不到今晚的月色竟然会如此明亮。
其实这廊上灯笼发生的朦胧光亮,根本就用不上。
四下看看,来到大门边,检查门是否关紧,又看看侧门,同样已经闩好,这才放心的欲回到小屋。
突然之间,只觉院落中树后有人影闪动。
有贼么?
他心中一紧,背脊爬上一股寒意。
不敢大声,怕自己弄错,引起虚惊,只是低喝道:“谁?有人在那里么?”
只见树后真的转出一个人,纵然背对着月光,那身形却依旧那么熟悉。
这种记忆悠远而散漫,却又那么深刻。
几处一瞬间就可以报出这人的名字,但是这声音只能卡在喉间。
忡怔之时,那人已经来到跟前。
池长静下意的倒退了一步,可那人随即也向前跨了一步。
“小静……”又是这低低的一声呼唤,在很久以前,这人几乎每天这样呼唤他。
恍惚之间,仿若回到了昨日。
“老爷……”他下意的回应,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被用力的抱住了。
第 75 章
促不及防之下,池长静忘了挣扎。
他颓然站立,任叶青松用力的抱紧,双手垂在身边,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都过了这么多年,难道叶青松……还对他有感情?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在客栈的时候,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对他不闻不问。
只把他当普通的落难者,跟旁人毫无区别?
这时,叶青松稍稍松了手,双手握着池长静的双肩,原本想就着月色,看看池长静的表情,他想看小静的目光中会流露出什么样的情感
。
可是池长静却低着头,月色笼罩着头发上,叶青忽然发现一根银丝。
“小静……你有白头发了……”叶青松骇然低语,伸手轻抚池长静的鬓角。
“老爷,我很早就有几根白头发的……不,我不该再叫你老爷了,你是叶爷嘛!”
叶青松‘啊’了一声,继而含笑道:“可你现在又在本才老爷的手底下做事,再叫叶爷就不合适了。小静,你知道的,那时候我所说的
都是堵气的话。我……真的没有想到还会再遇见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池长静猛然抬起头,生硬道:“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守门,是万不得已的,等我找到其他活,就立刻搬走,绝不会让你为难!”
“为难?”叶青松愕然道:“为什么这样想?看到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确实很吃惊,虽然知道你在集裕村,却没想到你肯来我的产
业找活干。我听叶管事说,你曾经打算到农庄找活干,但叶管事考虑你有二个小孩,便安排你在这里,说起来,他这个人倒蛮好的。”
“你……知道我在集裕村?”池长静只觉红上火烧一般,幸亏这夜色帮他做了掩饰。
“在客栈,你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你知道我有多心急么?你身上根本没有钱,我很怕害你出事,本来想到你老家找你的,后来听掌
柜说,你可能找来林勉了。”我心里真的很难受,你宁愿找他也不愿意开口向我求助?难道我真的这么不值得你依靠?”
叶青松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渐高。
池长静连忙道:“老爷你小声一点,要……把孩子吵醒了。”
“我心里感到难过嘛……”叶青松黯然吐露。
“我……我是没有脸见你……”池长静依旧不敢对上叶青松的目光,视线转而望向被寒风吹的哗哗作响的树梢枝桠,“因为太丢脸,所
以根本没有办法开口。我一直以为老爷一定会嘲笑我,鄙视我,怕自己承受不了,所以……”
“所以,你宁愿不告而别,宁愿去找林勉那个混帐,也不愿意向我开口?小静,你还向以前一样,还是这样的倔强,都不肯服一次软。
你从来没有向我低头过罢,每次都是我先忍不住向你低声下气的求饶。”
叶青松怜惜的望着月色下依旧憔悴的容颜。
如此执拗的性情,纵然聪明绝顶,却很可能因为无法学会妥协,人生之路才时乖运蹇至此罢。
“人太累了,不需要一直独自硬撑的,该服软的时候,就应该……唉,那样也不是池长静了……”
也许正是这样的池长静,才会让他感到如此心痛如此的怜惜罢。
“我……已经认命了。”
池长静面露伤感,回到这里,明知道是叶青松的产业,还是低声下气的求人,只为了一份低贱的差事。
为了子女,曾经腼着脸,去求岳父家。
含羞带辱的拿起叶青松给的五两银子……
这不是服软?这不是妥协?
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命罢了,命中注定的,他该沦落至此。
“不,小静,当我知道你也有意来找我时,我心里控制不住的喜悦,恨不得立刻就来找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根本忘不了你,虽然
过了这么久,可是我真的不行,我做不到!这一次,你既然到了这里,我不会再放你走了,永远不要再想离开我!”
叶青松低下头,狠狠的朝那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瓣上。
用力吸 吮,疯狂的蹂躏。
想把这许多年的思念全部发泄出来!
纵然那唇瓣干裂,已经渗出淡淡的血腥味道。
但他全然不顾,只知道想要占有掠夺,想把这个人狠狠的嵌入身体,从此再也无法分开。
池长静冲击的几乎站不住,鼻息之间,全是熟悉的气味。
这样温暖的怀抱,纵然蛮横狂肆,内心却没有任何厌恶想要拒绝的感觉。
双手迟疑的往上伸,轻轻的迟疑的抱住叶青松的腰背。
原本一直退缩的唇舌,也渐渐的主动起来。
随着叶青松的纠缠一起缠绵起舞。
就在两人忘乎所以之时,突听到‘嘎吱’一声,似乎有人要推门而出。
池长静猛然惊醒,用力推开叶青松。
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忘乎所以,与叶青松竟然……
掉头就逃回自己的小屋之内,将门闭上。
叶青松被推的倒退一步,却没有追上去。
只是笑着叹了一口气。
肉在嘴边,他虽然饥肠辘辘急不可待,但也要慢慢的品尝。
根本不用急在一时。
转头望向树后的房舍,狠狠的咳嗽一声。
冷哼一声,才慢慢的踅回房。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池长静靠在门板上,紧闭着双眼,只觉心中跳的太过剧烈,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了。
静静伫立了片刻,凝神细听,没有听到门外,有什么响动,这才蹑手蹑脚的上床。
冰冷的被褥盖在身上,浑身颤抖着,却并不是因为寒冷。
原来叶青松见到他来,有的只是困扰与挣扎,并没有任何的嘲笑与讥讽。
自己刚刚那样的举动,叶青松应该明了他的心意了罢。
那……从明天开始,是不是表示一切都不同了?
这么多年没有在一起了,突然觉得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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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池长静就起床了。
他内心忐忑不安,又隐约的渴望被不同的对待,可是没跟叶青松一个照面,老爷就带着随从出门去了,只留下一个随从洗菜煮饭。
桃几:瓦知道乃们又要说瓦穷摇了,恨乃们……
第 76 章
池长静被失落的情绪攥住了心神,如果不找事做,恐怕一整天心里都会极度不安。
“哦,我们老爷这次过来,是带了一个师傅来看祖坟,怎么样修葺一番,在这里大概要住上一段时间。”那随从麻利的淘米,显然是做
惯的。
“原来是为了修祖坟才过来的啊……”
池长静表情一滞,神色间隐约露出几丝失望。
他还以为,叶青松是专程为了找他才来的呢,原来根本就不是啊。
池长静看随从端出一个小罐,开了上面的罐封,香气四溢。
“这是……黄雀鲊罢?”
那随从愕然道:“你一个门子也懂这个?”
池长静笑了笑,吞了吞口水。
“老爷出门还带这个过来?”
“我们老爷手底下酒楼最多,各处的美食了如指掌。河豚你知道么?有剧毒的。烹制不当,就要吃出人命。每年春天,老爷都要吃河豚
,真是不怕死!”
池长静‘啊’了一声:“都没人劝他的么?”
“劝?谁劝得了啊。不过听说那些当官都流行吃河豚的……”
等到快接近正中午,门口有铜环敲门声。
池长静神色一禀,以为叶青松一行人回来了,忙用手理了理头发和衣裳,这才出来应门。
然而在门外,站了二个年青人。
都是锦衣华服,神色间满是不耐与疲惫,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同样牵着马匹。
这二人,其中一人面目与叶青松极为相似,而另一个,身形高挑,面目俊美,长就了一双丹凤眼,却很是眼生。
那二人一看见他,同样脸色一变。
尤其与叶青松长相极为相似的那人,惊骇道:“是你?!”
而俊美的年青人似笑非笑道:“你该不会是池长静罢?”
池长静整个人瑟缩了一下,赶紧退到一边,呐呐的叫了一声‘大少爷’。
事情过了五六年之久,原本十二三岁的大少爷,也成了风度翩翩的年青人。
有着与叶青松极为相似的五官,望着这样的脸庞,就如同看到了叶青松青年时的模样。
池长静有些恍惚了,他又想到第一次见到叶青松情形。
那个时候,叶青松也才二十出头罢,却已经是成熟老练的。
现在的大少爷与那时的叶青松相比,却显得稚嫩了许多。
只不过,大少爷紧锁的眉头,那难以致信的眼神,都令池长静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大少爷并没有进去,而是狠狠的瞪着他。
“谁允许你在这里的?滚!立刻滚!”
池长静面容灰败,低着头,退到了门后侧。
“大、大少爷……”
叶瑾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又重新看到池长静。
他很早就被父亲送到临安求学。
离家几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几日,对家里发生的事情,全然不晓。
后来科考失利,只得回家苦读。
这时才发现,父亲几乎都是夜不归宿的。
与家里的妻妾几乎都不说话。
那种漠然与无动于衷,仿佛彼此之间都有很深的仇怨一般。
至少在他离家求学之前,父亲绝不是如此,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了。
至于什么原因,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但大家都讳莫如深。
家里从上至下,都三缄其口。
那些下人似乎也被特意警告过,绝口不提池长静的名字。
他还是从旁人嘴巴里辗转得知有池长静这么一个人,还知道那人与父亲之间的龌龊事情。
他注意到过池长静,只是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而已。
也不会在乎一下仆佣叫什么名字。
还记得,那年的元月之时,他和小堂叔以及几个同学上街赏灯,却看到父亲带着一人同样顺着街道款款而行。
他心中奇怪之余,不仅尾随窥探。
那时候,他才不过十一二岁,对于男女之间尚且懵懂,更何况这种禁忌的有悖伦理世情的……肮脏之事,当真闻所未闻。
他当时还觉得父亲真是平易近人,跟一个小小的仆佣竟然有说有笑,时不时买东买西送给那仆佣。
那俯首贴耳状的姿态感觉无比殷勤。
这一路夺目耀眼的火树银花,竟成了衬托他们的遥远模糊的景象。
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说不出的感觉,一时间竟面酣耳热。
想他父亲是何等样的人物,在地方上首屈一指,为人正派,行事一派的光明磊落。
现在竟沦落成了这种士人口中所不齿的淫 邪之辈。
而造就这一切的,定是池长静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肆意引诱他的父亲所致。
而这个人就在他的眼前,一切的祸根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
“你滚不滚?!去死!”心中怒极,扬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就往池长静身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