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老韩在学校门口的泊车位停好车。下车的时候,我把车内音箱调好,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我给老韩笑着说:“别走开,耐心等我!我回来的时候,要是你不在车上,小心我的拳头!”
老韩紧张地看了我说:“小辉,哥跟你一起去见老左吧!”
我没有说话,竖起食指,笑着在嘴边低低地吹了一个口哨。
弹簧门好像是个样子货,门卫也像个摆设。当我目不斜视地跨过门卫身边的时候,穿着制服的保安只是蠕动了一下嘴唇并没有搭什么话,他肯定以为我是在校老师。
在办公大楼,我看了一下办公示意图:设备处,在七楼,分为一处二处三处。
以前没有来过老左的办公地点,印象中,他说过在设备处当处长。
乘电梯,十五层的办公大楼,七楼转瞬即到。
办公大楼很安静,或许因为是新建时间不长,或许是因为不是繁忙时节,整个七层里,空旷安静而神秘。
我敲开了设备一处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和我年龄仿佛的四眼女子。
“请问,你找谁?”她彬彬有礼落落大方。
我微微一笑:“找你们左处长!”
她期期艾艾:“你找他什么事情?”
我再笑:“我是他弟弟,不能找他吗?”
尽管四眼妹很疑惑地打量着我,还是欢呼雀跃起来:“当然,当然!你稍等啊!”
接着,就去敲套间的门:“左处啊,你弟弟来找你了!”
门,从里间打开了。
见了我,老左的脸上忽然就是一种复杂的表情,就像水墨画一样,慢慢地研开了。先是惊诧,接着慌张,最后是欣喜。
月光与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
温柔的誓言美梦和缠绵的诗
那些前生来世都是动人的故事
遥远的明天未知的世界
究竟会怎么样
寂寞的影子风里呼喊的名字
忧伤的旋律诉说陈年的往事
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
告别的昨天远去的欢颜
究竟是怎么样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飘荡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
是苦苦隐藏的心事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既然会结束又何必开始
那曾经疯狂痴情的我和你
坐爱情的两岸看青春的流逝
屋里,老左电脑的音箱里正低低地放着一首歌。
随手磕上门,靠在门上,我不忘给老左微微一笑。老左的脸上闪过一只快乐鸟的影子,就过来拉我的手。我没有动,他的手赶紧又缩了回去。
“小辉,真没有想到你会来!来来来,坐,哥给你倒水去。”老左把我往沙发上让,又快速去拿紫阳毛尖。在纸杯里倒了茶叶,去饮水机接水。他的手晃荡的厉害,滚烫的开水几次撒在他的手指上,顺着手背流下去。可是,他依然坚持。
我过去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有香烟吗?”
老左把水放在茶几上,说:“有,有,有!”
烟是中华。我叼了一支,老左点着火机,我长长吸了一口,把一个重重的圆圆的烟圈吐在空中。
“你在听歌啊,日子过得很舒服嘛!”用一种调侃的口吻,我不阴不阳地说。
“随便听听,随便听听。”
“是周治平的《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吧?不错啊,蛮深情的哦~”
“还不是因为想你……”看我面色低沉下来,老左赶紧收住话头。
我站起来,把吸了两口的香烟吐在地上,脱掉毛衣,开始解衬衫的纽扣。
“小辉,你……”老左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没有说话,我已经上身赤裸。踢掉运动鞋,我开始解皮带,我已经拉开了牛仔裤的拉链,露出白色的裤头。
老左明白我意思的时候,扑上来,摁住我的手:“小辉,你干啥呀?!”
第六十八章★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我不怕外面人听见。再说,我也希望外面有人听见,然后有人扛着摄像机,有人举着照相机鱼贯而入。
“干啥,我能干啥?做爱啊!这不是你一直苦苦等待的事情吗?以前吧,是我不是人,拿你当泄欲工具。今天,我就让你发泄个够。想干我,是吧?我成全你!今天我小辉皱一下眉头,就是你生的!”
我已经疯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你不是用你的方式来讨债吗?不管前世今生我欠了你什么,如果今天我洪小军能全部偿还给你,哪怕剔骨割肉,你一并拿了去吧!
“小辉,你别这样!别这样,你这不是逼哥去死吗?”
老左搂住我赤裸的脊背,我一用力挣脱,老左竟然散了骨架一样,顺着我的腿溜到了地上。
“我逼你死?你可真会正话反说!你说过要放过我的!既然答应了,你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你干嘛还要去我家?你老婆打电话问我要人呢,我拿啥给她!说过放过我,你为啥还请黑蛋和拴娃吃饭,想让我的乡党念叨你的好处吧?想让他们在我爸跟前嚼舌根,想让我爸跟我拼命,想让人戳我的脊梁骨,骂我忘恩负义是吧?你安的什么心,恩?你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呢?你想让我死,是吧?好吧,这不是七楼吗?我成全你!我就脱光了,从你办公室跑出去,去跳楼!死了我这个祸害,你也就清净了!”
老左抬起泪眼,说:“对不起,对不起啊,小辉!我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这样也给你带来了麻烦。都怪我,你别生气好吗?”
“老左,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混混,一个无赖!就是咱们同归于尽,吃亏的也是你!你有多体面的工作啊,你有多爱你的老婆啊,我呢,一无所有!”
我知道,我的每一句话,都是从高空挥舞下来的皮鞭,狠狠地抽在老左的心上。
“你有这样好的条件,你应该重新找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你为啥就一根筋,一定要吊死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呢?”我开始循循善诱引导老左的思维。
老左没有说话,眼泪象两行清泉不停地汩汩着。
我开始重新抽烟,裤子还褪在膝盖处,我还不打算把它提起来,雪白的袜子现在像两团孝布,那样地刺眼。
老左慢慢站起来,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过来给我提裤子。
我踹了他一脚,他一个踉跄,又固执地过来,给我把裤子提上来。给我拉上裤链的时候,他的手抖的很厉害。
捡起地上的衬衣,老左硬是把我手臂塞进袖子里。原来,他的力气要比我大得多。
给我扣上扣子,他拉我坐在沙发上。
“小辉,说老实话,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哥都觉得很亲。因为,哥知道,你对他们都很好。看见他们,哥就觉得离你很近很近。哥到现在,都不知道和哥在一起吃饭的那两个人叫啥名字。可是,看见他们在日头下吃苦出力,哥就想,是不是小辉也这样吃着苦呢?”
我瞪了他一眼,我的目光象飞刀,老左赶紧把眼神避开了。
“去看大叔,你本来就答应过哥可以去看老人的呀。说真格的,大叔那么大年纪了,哥看得出,只要大叔一看见哥,他是真的很高兴。他现在真没有把哥当外人看。哥想,大叔看见哥,会跟看见你一样高兴呢。哥喜欢到华县去后的那种气氛,那种很醇很浓的乡情,就像美酒一样吸引着哥呢。”
“呸,你是谁他哥啊?哥,哥,哥,还哥呢,你小心把你‘搁’臭了!”
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
照这样说,老左根本不打算放过我!我真后悔当时答应了他有空去看我老爸,这不是明明留下后遗症么?可是,就是当初没有答应过他,他会不会找些新的理由呢?
莫名的反感让我无法不歇斯底里。看来,从老左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拉开距离,变成陌路人!他这样砸碎骨头连着筋的,藕断丝连的思维方式,不知道还要蛊惑他以后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我顿时好像被人从九万里高空打下尘埃,那种莫名的寒冷与疼痛,使我的心紧紧揪缩在一起,漫漫长路,长路漫漫,我几时能熬出头来。
说实话,此时此刻,杀他的心,我都有了。
人,谁没有尊严?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想老左,这一世,受过哪门子这样的屈辱?为着啥来?几十岁的人了,何犯要历经这样的蹂躏?不是我疯了,就是老左疯了,或者我们都疯了。
我知道,这样的一口唾沫,足以把一个柔情男人的心揉碎!
我知道,这样的一口唾沫,足以把一个血性男人的尊严膨胀到极限!
我知道,这样的一口唾沫,也足以使一个男人,把所有的爱恨情仇统统丢弃,会虎啸空谷一样,把一只兔子撕成碎片。
为了彻头彻尾地摆脱老左这念念不忘旧情的状态,我必须做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让他对自己曾经的爱充满懊悔,幡然醒悟:小辉根本就不是人,连个六畜都不如,他根本就不配我老左对他这样好,他连我老左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怜惜都不配得到。他就是垃圾!他是人渣!
我想激起老左万千的愤怒,让他所有的血性瞬间回归,冲上来把我一顿狂扁,打得我鼻青脸肿像一只摔碎的西红柿,再把我一脚从屋里踹出去,从此互不相见,互不想念,今生今世永成陌路。
我闭上眼睛,等着。
我闭上眼睛,等了很久。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却象过电影一样,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五羊酒店那一次错爱;想起湖南那一次郁闷的出行;想华县老家那明晃晃的月光下老左泣不成声的那一句你不是人;想起陕北那次避遁;想起去年生日老左那首《生日快乐》;想起老左曾经为我付出的万千柔情;想起他一次次驱车去华县那满颜的欢笑;想起我那不知廉耻的一跪逼迫他出门时他那踉跄的身影;想起他那次痛不欲生的酒醉。林林总总,让我的良心被一刀刀割成碎片,零落成泥碾作尘。
泪水,竟然不合时宜地夺眶而出,顺着我的脸腮,连成线地滴落。
原来,有一种情感,就这样无情却被有情恼。
原来,在老左面前,尽管一直在拒绝他深情的一步步入侵,我也真的装不出百毒不侵,一直被他一次次袭击得仓惶逃窜,却无处可逃。
老天爷,为了不再祸害人,老左不杀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等了很久,老左并没有上手揍我。
我不禁有些失望。
哼,我真瞧不起你,老左,你还是个男人么?
悉悉索索地一阵响动,我听见倒水的声音,听见拧毛巾的声音。还没有等我睁眼,就感到一股热气朝我脸上迫来。睁开眼,老左用热毛巾正在给我擦脸。
我身体往后一避让。
老左叹了一口气,把毛巾塞到我手里。
愤怒,我的愤怒,象暴风骤雨,已经过去了。
而,老左有没有愤怒呢?他怎样驱除他的愤怒呢?是憋在心里,还是在其它地方释放?好像,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愤怒过。
真的不可思议。
见我情绪平复过来,老左小心地瞥了我一眼,不做声息地递过烟盒。
拿他怎么办呢?我能拿他怎么办!
他真的是一块橡皮糖!
好在不是橡皮砒霜。
第六十九章★
我没有接烟,而从不抽烟的老左自己却点燃一支烟,看都不看我,动作笨拙地抽了起来。
“小辉,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么?尽管你一直很排斥我,但是,我看得很清楚,你有很多优点,跟其它人比起来,就像金子一样闪着光。”
老左声音很低,现在也不敢自称为哥了。我没有打断他,我想听听这个我一直没有对他爱过的人,在心里到底怎么评价我。
“你不喜欢占人家便宜。不象其它人,唯利是图。”
“你很善良,尽管一直在我面前装狠。”
“你是个值得交往的人,如果有人陷入困境,你会伸出援手。在我去华县,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多么让我高兴啊。我就一直在想,假如有一天,你看到我需要你帮助,你一定也会不遗余力地帮我的。”
“你不需要人帮助。人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你无欲无求,在我面前,我只能想法设法去追随你!我也没法不去想你。”
老左自说自话。
我无语。
“你越是不问我要东西,我越是想送你东西。人,就是这样奇怪,如果你一味地索取,我肯定啥也不会给你。还有,我真的想做你的至亲的人。”
这个老左,心里已经被一个魔障牢牢控制!看来,要让他断了念头,一朝一夕,绝不可能。
常言说: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我自作自受吧!
我的老天爷吧,你就这样让我和老左的心千疮百孔!
好吧,既然你老左不想浑全,那慢慢一块疼烂吧!
我问:“你老婆,你就不怕你老婆活活吃了你!我要是现在就给你老婆打电话,你猜她会怎么样?”
老左转过脸,看了我一眼,一副执拗的样子:“能怎么样?大不了再把我臭骂一顿。但是,她很要面子,不会在这里来闹腾,也不会在我脸上抓。也大不了,再一个星期不和我说话。”
“你想得太简单了,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呢。再说,她现在恨不得杀了我。唉,我真恨不得她现在真的就杀了我,让你也尝尝愧疚的滋味!”
如果,田真真真杀了我,肯定以后愧疚不已的,是他老左了,我深信这一点。
我为有这样的可能兴奋起来。
“愧疚?你有愧疚的感觉么?千万别!她杀你,她敢!上次芙蓉园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以后,要是你再看见她,你就马上给我打电话,要是她想对你不利,先过我这一关。你记住了么?”
老左有些慌张。
我的小小虚荣有点满足,在老左心里,我一点都不比田真真轻。
我想起这次来的目的。
我对老左说:“我爸这个星期六要来西安呢!”
老左马上就高兴起来,把烟蒂在烟缸里狠狠蹭了蹭,就像他爸要来西安一样。
“大叔真的要来?我以前给大叔说过很多次要他来转转,以前去鹳雀楼的时候,他就说还是西安好。”
“你知道我爸为啥现在要来西安么?为你!”提起这件事,我的热血又开始上涌。
老左惊愕:“为我?为我啥?”
“你说的轻巧!请黑娃吃饭,你流的啥眼泪?我爸说我欺负你了,要来看你!你现在倒是吃得香,我爸大老远地来看你,看我怎么欺负你了!你想让他多活两天,你就想办法给我把戏演好了。你要想借刀杀了我,这次就是一个好机会,你大可再流几滴眼泪给我爸看看!”
老左就笑了:“说啥呢?说啥呢?老人来西安转转也好。老在家呆着,还不如出来散散心。你放心,我会配合你,让他高高兴兴在西安呆两天。”
我不高兴了:“你最好给我爸打个电话,找个借口,让他不要来了!”
现在我爸来,万一碰见田真真查起老左行踪,要是再尾随而来,谁知道会怎么样呢?这个时候,正是多事之秋!
“这样吧,我晚上给大叔打个电话,现在他也不一定在家啊。”
老左比我还熟悉我爸的作息规律。
唉,老左这个衰人!
回到车上,老韩显然比我还紧张。
老韩说:“小辉,老左会不会给你家打电话呢?”
其实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
依老左的个性,他就是给我老爸打电话,也不可能劝我爸别来了。他巴不得我爸在他的陪同下,在西安好好转两天呢。他知道,对我爸招呼越周到,如果以后去我家,他会越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