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叔 第一、二季——鱼掌门

哼，叫人家别跑，不就是逼着人家跑吗？良民百姓听着这一句，也得吓得撒腿跑。就那一刹那时间，黑巷子里腾腾腾地窜出几条人影来，

到了巷口互相训练有素地点头示意，散开了分别朝几个方向撤离。

余小元正停车候在边上，眼神像撒开了的渔网，高度集中地搜索着。索性出来的人不多，他一眼就瞅见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像只超大型

的耗子在他车前一晃。也许是被刺眼的车灯晃了神，光圈里头的大脑袋鼓着嘴，回头眯缝着眼睛恨恨地骂了句。想到后有警察追赶，也就

顾不得找茬寻事教训这个不识趣挡道儿的司机，要紧撒丫子往另一条道儿跑出去。

“你丫真够能跑的？！”余小元这么容易就逮住这只耗子，立马一转方向盘，紧跟着那小子的方向追过去。这条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消一

踩油门，车子就一下子赶上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十三叔，然后故意减速与奔跑者保持平行共进。跑得投入的家伙似乎没有察觉，只顾着往

前埋头狂奔。

余小元想了想，干脆摇下车窗，一边开车一边悠悠然瞧着那个跑得仰天俯地直喘粗气的小混蛋，忍不住涌上一种恶作剧的兴奋来，用手轻

轻摁了两下喇叭。

其实这时候十三叔也用余光撇见了这辆莫名其妙的车子，被喇叭声震得更是不耐烦得拧起了眉头，顺便扫了一眼那个“犯病”司机——那

张十分相当恶毒的笑容——不是那个鱼丸还是谁。于是，蓦然收了脚步，叉着腰，使劲儿大大呼吸了几秒钟，十三叔涨红着脸，冲着他上

气不接下气地吼：“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可不是主动接应你来了么？”余小元笑得很幸灾乐祸，停下车，坐在车里欠了欠身朝傻站着不动的小混蛋一挥手，“你还不快上车

？打算去警局喝茶啊？”

十三叔一愣，呵呵笑着：“你这小子有这觉悟？”说着刚前挪了几步，突然一皱眉，好像想着了什么事儿，干脆拧过脖子不理他，自顾自

继续往前快步走。

“你干吗？”车子迟疑了一下，又低速跟上。

“你走你的先！”脚步不停。

“还怕晕车？”车子依旧不离不弃。

“不晕车也不坐！”脚步继续。

“我他妈又不是把你逮警察局！你用得着怕成这样？”余小元恨恨地踩着油门，将车子猛冲到十三叔面前拦住去路。身手敏捷地推开车门

一把逮住那个滋溜打算绕道儿逃跑的小混蛋，手臂上一使劲儿，将那个还在滑溜得跟黄鳝一样的家伙握在手里。

“你他妈的，老子不坐不坐就是不坐！”小混蛋绷着脸，蹦跶着堵了气似的嚷嚷，胳膊给攥住了挣扎不过，逼急了脚底下可使了个暗招，

抬脚用膝盖狠狠就是一顶，正好撞在余小元的肚子上。

“哎哟……”余小元哪料到这混蛋这次是来了真的，虽然力道不大，可把他心头的无名业火给勾了上来。本来担心他吃亏才来找他，没落

句好话不说，还白吃了一脚。余小元忍着痛，一手拉开车门，二话不说一把拉过那把拗着不老实的柴禾骨头往车里副驾驶上摁住。

十三叔硬挺着脊梁想挣扎着起来，又被余小元好不客气地推倒在座位上。一着座位，那小混蛋闷声轻哼了一记，拿一种古怪的眼睛看那个

霸道的家伙。

“怎么了？”余小元疑惑地瞪了他一眼，“你就那么不乐意坐我的车？”

小混蛋的脸开始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磨牙：“没，没事儿。你下手就不会轻点？”

客客气气请你上车，你配合一点，哪用得着我这么用强的？一想到自己白痴状非作践请他上车，就忍不住肚子里憋气，余小元粗着嗓门恶

形恶状地命令：“没事儿你就给我老实坐着别动。”

坐到了车里，小混蛋总算安分了，老老实实任凭余小元给他系上安全带。

车子总算正常行驶。十三叔一反刚才的扑腾，安静地坐在车上一声不响。那只不合乎身体比例的大脑袋就歪靠在椅背上，车窗上映着他的

脸色青白变化面无表情。车厢里气压低得有些诡秘古怪。

“今儿个几对几啊？”余小元随口问。

“五对五。”

“一对一单挑啊？你们倒也挺讲究公平么！”

十三叔哪里能听不出他调侃的意思来，缓缓转过头自嘲地说：“本来是五对三的。可没想到里头一个小子还带两个保镖。呵呵，大意了，

逼得老子也得出手。”

“没出人命吧！”余小元想象着十三叔打架的模样，暴露了自己的不厚道的坏笑。

十三叔薄唇微微弯出一个得意的弧度，懒洋洋地回答：“嗯这不好说，那家伙估计得内伤。”

“哼！住院一个月，好好反省反省？就跟当年揍我一样吧？”余小元瞥了他一眼，正对上十三叔飘过来的眼神。那贼亮贼亮的眸子里幽幽

地仿佛腾起层薄薄的雾气。迷离的幽光让余小元左胸的某个器官猛的漏跳了一拍。

“老子待你可算是天地可鉴日月为证的客气了。幸亏没把你打残废了，要不你家老爷子非把我作成剁椒鱼头不可。”大脑袋把头又扭过一

旁，轻不可闻地补充，“哼，看来你这人真记仇。”

余小元瞧他一副倦懒的样子，想来是这场架打得也伤力气，于是一路上也就不再多说话，很体贴地找了张安静的音乐CD轻声地播放。看不

见十三叔的表情，只能从渐渐平缓的呼吸声判断他大约已经抵不住睡魔的攻袭浅浅入睡了。余小元摸了摸自己刚才被他撞痛的地方，却有

种温暖的幸福慢慢洋溢上来：“要再顶狠点的话，我刚才吃的东西一定全部还给你了。”

“前面药店停一下……”快到余小元公寓的时候，十三叔突然冒出来句话，原来这一路上竟然并没有睡着。余小元一怔，踩着刹车停在路

边，扭头问他：“怎么了？”

“去药店，当然买药咯！难道还去买菜啊？”十三叔转过脸，不知什么时候额头面颊已经密密布着汗珠，他犹自勉强笑着，“奶奶的，哪

儿不好，偏是屁股上，挨了一下。”

“什么挨了一下，挨了什么一下？”余小元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慌忙拉着他的手要查看。

十三叔的身子被他一扯，忍不住咧着嘴直抽凉气：“哎哟，你轻点儿。疼……”

余小元听他喊疼，忙把手撒开，手足无措地叨念着：“你这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

见着余小元不出所料露出的惊怕表情，那汗湿惨白的脸上绽开个得意的笑来：“这可是你让老子坐你车的！明儿个，人家准以为你，杀，

杀了人！”

余小元瞪着他紧紧捂着屁股的右手缓缓伸到自己面前，那微微发颤的手心之间都是血红。可怕的红色在眼前蔓延开来，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脑子里开始冒凛冽寒气，他结结巴巴吐出一个字“你……”字，就两眼发黑晕倒去。

10

捏了半天人中，很丢脸地晕厥过去的余小元终于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敏感地嗅觉到处都是腥锈的血气，四肢都是没了力气地发软，动弹

不得半分。十三叔把脸凑近了他，耐心等他的双眸对准焦距，才叹气：“老子受伤流血还没晕呢，你倒来了下真的！”

余小元皱着眉头，无力地叹气：“我，我怕血……”

“还用你说？老子都看出来了。”十三叔无奈地望望他，“算了，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了，老子只好自己去买药了。”

“不成，你得去医院。你流了那么多血。”余小元深吸了口气，准备发动汽车，却被十三叔用力摁住手，隔着皮肤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冰凉

的手指里突突流动的血液，这个念头在脑际幻化成的景象让他不自禁的一个寒颤，“你……”

“不！”小混蛋斩钉截铁地拒绝。

余小元不死心地准备推开他的手。十三叔扭不过他，突然哼了一声，侧身就开了车门冲出去，恶狠狠地甩下句话，“要去，你自己去。老

子不丢这个人！”说着就自己抱着腰下伤口，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像只大鹅似的往药店走去，右腿下一摊令他心悸的血渍。

“你……”余小元气得继续说不出话来，下车靠在车门上，隔着药店玻璃门看他熟练快速地买了一堆药品。

小混蛋拎着塑料袋，一出药店大门，就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上一口，瞧也不瞧余小元，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你爷爷的！余小元恨不得把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抽两嘴巴清醒下。这时候你不去医院还能去哪里？

谁知，这小混蛋是认了真地不睬他，径自招手拦出租车。眼见着一辆空车打灯靠边停过来，十三叔伸手拉后面车门儿，余小元真急了，紧

赶几步，用力拉开他的手，抢过烟头，反手把车门关上。

“你他妈想干什么？”小混蛋又急又气，仰着惨白的小脸冲他发怒。

“你不去医院准备去哪里？”

“你管得着吗？！”

“就凭你叫我余老师！”

……余小元懒得跟他废话，用了力气拖着他倔强的身子，任凭十三叔脱力的拳脚施加在自己身上

一单好好的生意怎么就变成了扭打纠缠的两个？一头雾水的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探头喊了一嗓子：“嘿，哥儿们，到底走不走？”

“走！”

“不走！”

两个人斗鸡似的瞪着对方。出租车司机瞧着形势不好，愣了一愣。

哪有这么不识相的家伙，余小元攥着那两只小细胳膊，放大了音量一声怒吼：“他一身血，你丫也敢载他？”这声音吼得那司机终于反应

过来，迅速发现了十三叔身上的血迹，张大了嘴巴哎哟一声，二话不说，像见着鬼似的飞驰而去。

“没车，看你怎么走？”得胜的一方拽着另一方的胳膊坚持要拉他去医院。

“你他妈的……”十三叔眼睁睁看着那辆出租车喷着尾气扬长而去，想挣脱了束缚去追却是有心无力。他被余小元胁下一夹挟持着走了几

步，突然放软了口气：“好吧。我上你的车。但是我想你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但是？你还跟我谈条件么？”架着十三叔的手臂用力一收，让那瘦削的肩膀靠得自己更紧。

“我一不去医院，二不回家，三不要宋医生来……”十三叔身子越来越沉，整个儿都挂在了余小元的身上，可这时却拚尽了力气，抵住车

门坚决地和他谈判。

路灯下，十三叔的脸更加灰白得像冰冷的大理石，原本贼亮有神的眼睛也开始迷蒙起来，濡湿的裤腿还仿佛继续往下淌着温热的液体，怀

抱里的身子在微微发颤。余小元心口像是浇了油焦卷了边儿，一阵阵地触痛。“那好！”余小元终于投降，“去我家！”

这是小混蛋和鱼丸双方能意见协调统一的唯一一个可行方案。十三叔点点头，相当配合地上车，趴在后座上，千年难见乖得像只小猫。

“我回去的话，花姐要担心。去医院，可就让小护士全看了这副丢人样子。宋医生么，谁让老子这伤受得没人品，传出去给那些小弟晓得

了，非给把这多少的好名声给毁了。”

“那我呢？”余小元问。

“谁让你自己撞枪口非得见义勇为？俗话说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要想不被老子杀人灭口，好好伺候着。”小混蛋摆出一副无赖腔调。

余小元无视他的威胁，毫无疑义地申诉：“可是，我晕血……”

“老子还晕车呢！就当报答您老对我晕车治疗，咱这回也治治你的晕血……”十三叔别过脸冷冰冰地抢白。哼，这下总算逮着机会扯平了

。

屋子里的饭菜还保持着出门时候的模样，可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偷吃时的心情。余小元小心翼翼把怀里的身子平放在沙发上。（沙发，

沙发，大沙发！！！）

还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十三叔又点燃了怒气：“爷爷的，这缺德带拐弯儿的王八蛋，捅老子哪里不好，这叫个痛不死人丢死人的伤。下

回要再让老子见着他，非把他屁股蛋子扎到漏气……”

“少废话，老老实实躺着，给你上药。”余小元按住他的背心，不让他乱动。十三叔精力过剩的后半句就这样被扼杀在一堆沙发垫子里头

。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余小元嗅到了血腥味还是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咬着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帮多少有些别扭害羞的十三叔脱下外裤，

里头小内裤上破了相的米老鼠还在开心地笑得鲜血淋漓。一个寸把长的大口子，翻着皮肉，新鲜的血液和干结的血渍混得一片模糊，余小

元整个身子都开始虚空地发飘，手也颤抖着直冒冷汗。

“你愣着看什么看呢，你丫变态啊？”十三叔撑着手臂，扭过头，扔了个抱枕过来。

呃……挨了这下子，余小元更是满脑子一片空白，痴呆着摊开两手晾在一边。虽然不至于再次晕厥过去，可却怔怔地不知怎么下手才对。

十三叔又把头埋在沙发里，重重地哀叹：“你看就没什么江湖经验。老子这回倒霉到家了。”

“那先干什么？”这时候，余小元口笨舌拙压根儿不是斗嘴的状态，老老实实向江湖前辈讨教。

没办法，都是自己选的这条路，十三叔认命地强撑着扭过身子，指导他。

“麻烦您打盆热水，先拿纱布帮老子把屁股刷干净……”

“哎哟……哟哟哟，就你眼力劲儿，能不能看着点？……轻点儿！”

“然后再抹上点药。对，对就那支。你得往伤口上涂啊，涂均匀点么，别一坨一坨的！”

“最后拿纱布给绷上，嗯，别那么弄，你的手，嘿，说你的手呐，往哪儿放啊……”

……

半个多小时的折腾，余小元终于在十三叔喋喋不休的教导中，完成了他人生第一次的救护工作。看着那个动用了所有的纱布，肥出几公分

厚，包得像只唐老鸭屁股，他浑身乏力地瘫坐在茶几上，摸着胸口咚咚直跳的部位，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智来，发现自己紧张得满头都是汗

珠子嗒嗒地往下淌。

“嘿……”十三叔换了个姿势，眯缝着眼睛，还是很不舒服的表情。

“怎么了？”余小元看不得他这样子，生怕又是自己哪里做的错了，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能不能开个暖气啊！要不也给老子盖点什么遮个羞呢。”小混蛋含糊不清地抱怨，“这个天气，脱成个半裸也是很冷的……”

额头上两滴汗吧嗒吧嗒地坠落下来！不晓得是内火平息了，还是真的是三月天气乍暖还寒，余小元不禁也打了个冷战。

11

用十三叔的话说，对付晕血这种心理病，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毒攻毒”。十三叔为了治愈余小元这么多年来的顽疾，不惜以牺牲自己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