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皇上简直有些糊涂了。
宇文非?
端靖爱之欲狂的宇文非?
宇文拓极力维护的宇文非?
斛律安想要带走的宇文非?
作为这一场比武大会的筹码的宇文非?
这宇文非,究竟是书童?还是男宠?
是叛国投敌的罪人?还是蛊惑人心的妖物?
这许多人为他如痴如狂。
如今,又成了力挽狂澜的骁勇战将。
突然之间,就对宇文非起了防备之心。
太优秀。所以,太危险。
这样的人物,若不能用之驭之,便只有除之以绝后患。
皇上心中杀机已动,神色间却依然是一片仁爱慈祥。
宇文非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下奇功,若是急着除掉他,只怕天下人都道他没有用人之明,容人之量
。
所以这一步,万万急不得。
如今,只管赏他高官厚禄,只要不给他实权,便不怕他作怪。
假以时日,要除掉他还不容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六十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宇文非婉拒了所有封赏,只求回到端靖王府,做一个小小书童。
皇上沉吟片刻,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宇文非,你是只求自保也好,别有所图也罢,为了端靖,我就再放过你一次。
最后一次。
得了皇上应允的宇文非默默退下,静静的垂首站在端靖亲王的身后。
千百双视线投射在宇文非身上,是不解,也是惋惜。
那么轰轰烈烈的一战成名。
那么好的机会,可以一飞冲天。
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呢?
舍高官厚禄而就书童——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空旷的校场中,斛律安依然执枪而立。
只是,他的枪已垂下。
他的神情如此沉痛。
他的身影如此苍凉。
宇文非,对不起。
我已经尽了一切可能,希望给你最好的未来,你却偏偏要选一条最坎坷的路。
也逼着我,不得不暴露出最丑陋的一面。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甘愿付出一切而不求任何回报。
我不是。
但我多希望我是!
你若是愿意跟我走,那么一切都可以成真。
我永远都会是那个深情无悔的男人,陪伴你,保护你,提供我的胸膛,我的拥抱。
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愿意……
然而,你选择的终究不是我。
正如我终究要辜负你。
我不会勉强你,也不想伤害你,但是,我不能不防备你。
你太危险。
在你柔弱无助的伪装之下,我是唯一一个有幸与你交手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有多可怕。
我应该除掉你的。
像你这样的人,即使留在身边都是心腹大患,更何况还是敌人。
如果当初,我多狠心一点……
如果现在,我少爱你几分……
罢了。罢了。
至少我能确定,你不再有机会与我为敌。
今日的惊天一战,再加上往日的种种流言,你们的皇上不可能不猜疑不忌惮。
宇文非,聪明如你,当知如何自保。
终此一生,你将不再有一展长才的机会。
是我害你。
我曾经恨你,后来爱你。先是救你,终而害你。
你呢?
你从来不曾爱我,此刻……可会恨我?
斛律安深深地看着宇文非。
宇文非低垂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静静的站着,站在端靖身后,仿佛他生来就应该站在那里的,从来都没有离开。
斛律安无力地闭上眼睛。
即使一开始就设想过这样的结局,真的发生了,还是难以面对。
他已失去宇文非。
连那些珍贵的信任和依恋,都被他一手毁去。
无法挽回。无法解释。
所以,无需留恋。无需告别。
(六十三)
深夜。
斛律安独自出城。
他的使命已经达成,再没有逗留的理由。
甚至连个可以告别的人都没有。
当初,他一个人来。
此刻,依然一个人走。
如此静夜,宇文非想必陪在端靖身旁。
这对历经磨难的恋人,是在互诉衷情?还是在温柔缠绵?
他已不敢再想。
心痛到极致的时候,只能努力说服自己:
君子有成人之美。
斛律安纵有千般不是,至少在这一点上,对得起宇文非。
默立片刻,正待转身离开,突然察觉身后有极轻的掠空之声,距他仅数尺之遥。
斛律安悚然一惊!
他方才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被人如此欺近!
仓促之间已不及回身,斛律安足下发力往前一纵,同时反手一掌,往身后击去。
这一掌临危而发,用上了十成功力,直如排山倒海一般。方圆十丈之内,无坚不摧。
然而,身后的那人却轻易就闪过了。
非但闪过,还直扑到斛律安的背后。斛律安身形尚未跃起,就已被他拦腰抱住。
如此熟悉的触觉。如此熟悉的气息。
斛律安心头一颤,蓄势待发的第二掌再也挥不出去。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宇文非。
只听他冷哼一声,微嗔道:“我若不在这里,岂不是让你偷偷溜走了?”
搂在斛律安腰上的双手用力一握,像是在惩罚他的不告而别。
斛律安苦笑。
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他不敢见宇文非,因为他问心有愧。
偏偏此刻,他最怯于面对的人就在他身后,质问他为什么要偷偷离开。
他既不能解释,又不敢转身,只得僵硬地站在原地。
宇文非幽幽叹息一声。
“斛律安,你为什么躲着我?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相见,为什么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说到这里,声音已微微哽咽。
“若不是我猜到你会连夜出城,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走了之,从此老死不相往
来?”
斛律安心神撼动,猛然转身,正对上宇文非带泪的眼。
所有的顾忌和防备突然消失了,胸中涌上一阵冲动,激荡肺腑,无法自持。
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带着愧疚,带着憾恨,带着不知是爱是恨的忐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
“对不起。”伸手将宇文非紧紧抱在怀里,斛律安的声音低哑而伤痛。
“我不得不那么做。对不起。”
“你……不要恨我。”
宇文非用力摇头,泪水纷飞。
“我……我怎么会恨你?”
我怎么会恨你?怎么会恨你?
你待我如何,难道我不知?
你说你喜欢我,想带我离开。
你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可愿意?”
你为我束手就擒,受尽牢狱之灾,落得满身刑伤。
你轻轻地笑着说,“能为你受苦,也是一种幸福。”
你救我性命,传我武功,令我脱胎换骨。
你说,“我只想你活得好。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
你那样紧紧地抱着我,压抑而颤抖。
你问我,“你爱我么?”
我不爱你。我是那么那么的抱歉。我不爱你。
你这样待我,我竟然不能爱你,已经是我的罪过。
又怎么会恨你?怎么会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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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而非 之 斛律安结局
斛律安叹息着,拭去宇文非脸上的泪水。
这么冷傲,这么坚强的宇文非,为什么偏偏在他面前特别爱哭呢?
“不哭。不哭。”轻拍着宇文非微颤的背脊,斛律安的安慰依然笨拙,却成功的止住宇文非的眼
泪。
“嗯。”宇文非轻轻答应一声。“我不哭。”
我不哭。
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因为种种伤心已是过往。
因为我爱过,恨过,如今终得解脱。
斛律安紧拥着宇文非,在夜风中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宇文非缓慢而又坚定的从他怀里离开。
“该走了吧。”宇文非的脸上已没有泪水。“天快亮了。”
斛律安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际。
遥远的地平线上,微露晨曦。
“是啊。我该走了。”他喃喃答应着,视线却无法从宇文非的脸上移开。
说不清的眷恋与不舍在胸中翻滚,张开嘴时,说出的还是那毫不相干的四个字。
“我该走了。”
宇文非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
斛律安心头蓦然一颤,紧紧握住掌心中微凉的手,怔怔地看着宇文非。
宇文非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温柔得近乎诱惑。
没有人能抵挡宇文非的温柔诱惑。
斛律安,尤其不能。
当宇文非悄悄贴近他的身边,轻声说“带我一起走”的时候,他彻彻底底的被爆发般的狂喜淹没
,再也无法考虑其他。
下一刻,他抱紧宇文非,凌空跃起,奔向归途。
他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他只知道有生以来他还从未这样竭尽全力的奔跑过。
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胸口被急促的呼吸刺痛的时候。
他慢慢的停下脚步。
茫然四顾,竟已身在一望无际的草原。
离开中原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在这一瞬间,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为什么而奔跑。
强烈的空虚感令他一阵恐慌。
幸好,怀里那具柔软的身躯还在。
宇文非正静静地依偎在他胸口,仿佛察觉到他的惶恐一般,抬起头来,朝他粲然一笑。
“累了么?”
斛律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这才感到浑身脱力般的疲惫。
他缓缓跌坐到草地上,躺下。
宇文非滑落在他身边,半个身子压在他胸膛上,很近很近的看着他。
近得令斛律安的脸都悄悄泛红了。
斛律安羞窘的伸出手,想要遮住宇文非的眼睛。
宇文非躲开他的拦截,更加欺上前去,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斛律安饱受惊吓的睁大眼睛,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宇文非也不待他反应过来,只管将细细密密的亲吻洒落在他的脸颊上,眉毛上,鼻梁上,最后再
次回到他的唇上,辗转吸吮,越吻越深。
直到斛律安发出模模糊糊的呻吟,用力挣扎时,才将他放开。
“为什么?”斛律安努力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为什么跟我走,为什么……吻我?”
“你不是……你并不……”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他知道宇文非明白他的意思。
你并不爱我。
为什么跟着我远走天涯?
为什么对我做这么亲密的事?
宇文非沉默片刻,像是在斟酌即将说出的话。
的确,他不爱斛律安。
漫长的岁月中,他所有的爱与恨,都在那个叫作端靖的男人身上消耗殆尽。
如今,他无爱也无恨了。
然而,除了爱与恨,总还有些其他的感情。
比如欣赏。比如感激。比如依恋。比如怜悯。
在这苍凉的世界上,些许的温情,都只因为斛律安而存在。
若不是斛律安,这世上早已没有宇文非。
他温柔的笑起来,凝视斛律安充满期待又害怕受伤的眼睛。
“我可以为端靖而死。”
他的声音清澈坚定,仿佛某种誓言。
“但是,我只为斛律安活着。”
(完)
这不是最终结局。
这是属于斛律安的结局。
斛律安,这个一开始仅仅是作为小小配角出现的人物,竟然逐渐成长,成型,拥有自己的性格和
人生,不再为我所左右,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
的事。
非常奇妙。
奇妙得令人抓狂。
我承认,我最初的构思非常之简单,只是想有个人将宇文非捉走,让端靖认识到宇文非对他是多
么多么的重要,为此不惜…………
咳,咳……
结果,端靖和斛律安都造反了。
也!就!是!说!
自从第二十八章以后的内容都是凭空多出来的!!!!!
大人们明白了吧?
似是而非之所以迟迟没有结束,全都是斛律安害的啊!
而且,行文到现在,甚至让我觉得不给他个交待简直是对不起他,还特意为他写了这个“斛律安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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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误解和猜疑可以在拥抱和泪水中化解,分离却是不可避免的终将来临。
真的到了这一刻,反而没有想象中伤痛欲绝,彼此都从容而平静。
经过了那么多惊涛骇浪,这一点小小的分别算得了什么?
只要有心,何愁不能相见!
互道一声珍重,各自踏上归途。
斛律安属于那片遥远的不得一见的草原。
宇文非的归宿又在哪里?
是不是就在困在端靖的身边,终生蛰伏?
王府里。
端靖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半掩的窗户。
不久之前,宇文非从这里悄然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沉睡的王府中,只有浅睡的端靖察觉到他的动静。
事实上,自他们在校场重逢以来,端靖就无法挥去心中异样的感觉。
激战中的宇文非太过耀眼,以至于后来的屈身为奴荒谬得不可思议。
他表现得太平静了。
没有委屈,没有怨怼,他只是静静的跟在端靖身后,为他沐浴更衣,为他止血疗伤,就如他初进
王府时那般恭敬体贴。
面对这样的宇文非,端靖感到的却是一种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宇文非应有的样子。
他放弃一切,难道只为了做一个称职的奴才?
不可能的。
那么,他必定另有所图。
端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几天之前,宇文拓提出想要调查宇文非的出生。
鉴于之前发生的事情错综复杂,启人疑窦,端靖没有反对他这样做。
可是当调查的结果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为什么要知道这一切。
宇文非的母亲是一位异族女子。
就在他们“捡到”宇文非之前的几天,他的母亲被人纵火烧死在家中。
相隔太久,具体情形已不得而知。
但仅仅以上两点,就足以令人心惊。
几乎可以肯定,当初宇文非与他们的相遇是他刻意安排的。
无论丞相府还是端靖王府都是军机要地,他蓄意混入其中,为的是什么?
他若是出身普通人家,怎么会有人蓄意纵火,又怎么会与突厥主帅斛律安关系暧昧?
还有他那足以惊世骇俗的武艺,这些年来竟隐藏地如此之好,丝毫不被人察觉。
种种迹象无不指向同一可能——宇文非是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奸细。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的痴情,他的泪水,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端靖放任自己的情感淹没理智,拒绝相信这种可能。
奈何,他可以拒绝相信,却不能拒绝思考。
尤其是在这宇文非不辞而别,久久不归的深夜。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身影掠过窗口,进入房间。
端靖稳住呼吸,看着那人影轻轻的关上窗,返身走向端靖的卧床。
就在他将至未至的一瞬间,端靖点燃了灯。
幽幽的火光照亮来者的容颜,正是去而复返的宇文非。
突忽其来的光亮令宇文非讶然止步。
他的心还沉浸在旷野夜风的送别之中,一时间还来不及换上恭敬谦卑的面具。
端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宇文非。
他的眉间还带着离愁,眼底还蕴着泪意。
这般神情,令他今夜的去向昭然若揭。
端靖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心绪中,又多了一分又嫉又恨的滋味。
(六十五)
“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明明知道答案,端靖还是要问上一问,下意识的希望宇文非能有个完美的解释,可以否认他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