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种种猜测。
宇文非却只是沉默,并不作声。
端靖苦涩地笑起来。
“你为什么不跟他走呢?”他叹息着,几乎有些遗憾。“我对你已经没有用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可能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现在,我建议你立刻离开。或许他还没有走远。一切都还来得及。”
宇文非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他带着一丝疑惑看着端靖,轻声反问:“我想要的东西?”
端靖突然恼怒。
他退让的还不够吗?
宇文非,一个奸细。一个潜伏在他身边的奸细。一个不知窃取了多少机密的奸细。一个骗取了他
的真心和身体的奸细。
无论怎样残酷的刑罚,用在他身上都不会过分。
真要送到刑部,不知有多少血淋淋的刑具,等着撬开他的嘴?
如今,他什么都不追究,什么都不再问,只是纵容他离开。
他还想怎样,还想怎样呢!
是不是在他眼里,端靖就只是一个可以任意愚弄的傻瓜?
“你想要的东西,怎么要来问我?”端靖冷笑。“今晚白白出去一遭,难道没有接到一点新的指
示?”
宇文非微微愣了一下,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然而很快的,他的眼神锐利起来。
“王爷的意思是?”他的语气维持着恭敬的表象,却又隐藏着危险。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永远任你愚弄!”端靖终于按捺不住。
“你若聪明,就该及早抽身,留着你的小命,好受你主子的打赏!”
宇文非浑身一震。
他看着端靖的眼神是那样的痛楚而又不敢置信,以至于端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听王爷的意思,是在指认奴才是个奸细了?”宇文非轻轻的问。
端靖只是沉痛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了。
宇文非失望已极,愤怒已极,反而仰天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王爷又何必放奴才走呢?”他上前一步,紧紧地逼视着端靖。
“王爷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问奴才吗?”
“你!”被他这么放肆的一问,端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是奴才疏忽了。”宇文非讥诮地笑了。“想来王爷是不习惯在卧房里问话呢!”
他转身开了房门,躬身道:“王爷请。”
端靖瞪着他,不知他待要如何。
宇文非一直维持着鞠躬等候的姿势,直到端靖整了整衣服,缓缓步出房门。
门前站着几个值夜的侍卫,像是被宇文非的大笑声惊动,赶来查看的。
眼见端靖亲王带着宇文非走出来,他们也不敢多问,只是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以防万一。
宇文非引着端靖,走向王府中的偏僻之处。
端靖突然意识到宇文非的目标所在,猛然站住。
“你……”他正想开口,却被宇文非用力扯住手腕,重重地踹开门,推了进去。
端靖踉跄几步,方才站稳。
迎面扑来的,是浓重的湿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幽暗的石室里,只有一支火把发出明灭不定的光线。
这里,赫然是他当初刑求宇文非的地牢。
(六十六)
宇文非关上门,点燃所有的灯笼火把。
火光照亮了地牢中央的刑架,也照亮了挂在墙上的几根长长短短的皮鞭。
宇文非漫步上前,一根根依次看过去,摇头叹息道:“府里的总管真是该打,只备这几条鞭子,
怎么够用?”
“这般架势,不过吓唬一下犯错的下人罢了。要想令宇文非开口,却是万万不能。”
他转过身,对着端靖冷笑。
“王爷还是赶紧差人去刑部的好,捡那夹棍钉板之类多借些回来,看看能不能撬开宇文非的嘴?
”
端靖气得发抖。
莫说他府中没有那些东西,纵然是有,又怎会用到宇文非身上?
宇文非顿了一顿,笑容更冷,夹着无边无际的愤恨、绝望与疯狂。
“奴才真是糊涂了,王爷何须这些俗物?只消王爷的一只手,只怕奴才便消受不起呢。”
他走向中间的刑架,将两只手腕铐在架上,淡淡道:“王爷请了。”
等了片刻,见端靖只是瞪着他,并无动手的意思,宇文非叹了口气:“几日不见,奴才竟把王爷
的喜好都忘了,真是罪该万死!”
说到这里,猛地提高了声音,喝道:“来人!”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见到这般光景,都惊得呆了。
“都傻在那里干什么?”宇文非冷喝道:“还不快点操起鞭子,抽上几鞭给王爷助兴!”
“住口!”端靖打断宇文非的话,对着那些手足无措的侍卫怒斥道:“都出去!”
侍卫忙不迭地退下了,地牢的门也被重新关上。
剩下端靖和宇文非,注视着,对峙着。
良久,端靖深深叹了口气。
他并非愚顽不灵之辈,见宇文非气怒到如此地步,自然知道必定是自己又错怪了他。
端靖小心翼翼的将宇文非从刑架上解开,低声道:“是我错了,不该无端诬赖你。”
宇文非不言不动,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端靖心中一痛,猛地将宇文非抱进怀里,颤声道:“宇文非,宇文非……我们经过了多少事,终
于可以又在一起,多不容易!你就莫要再生我
的气了,好么?”
宇文非一点一点的从他怀里挣脱开,他的眼睛依然是冰冷的,疏离的,就连曾经有过的愤恨与疯
狂,都已隐去不见。
端靖的心中慢慢涌上一阵恐惧。
他在宇文非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感情,一丝宽恕。
眼前的宇文非,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永不回头。
“宇文非……”端靖哑着声音,轻声道:“我知错了。求你原谅。”
然后,他缓缓的,缓缓的,跪倒在宇文非面前。
尊贵的端靖亲王,从来只跪君王只跪父母的端靖亲王,就这样在宇文非的面前跪下了。
宇文非不会知道,此刻端靖的心里是怎样的痛彻骨髓。
他伤了宇文非,所以是他错了。
那么,他自己生受的那些伤痛折磨又该怎么算?又是谁错了?
这一切,他都已经顾不得。
他只知道,自己爱极了宇文非,宁愿忍受所有的屈辱和伤害,也要留他在身边。
然而,宇文非又如何呢?
他究竟放下了多少感情,竟能做到随时都可抽身而退?
宇文非静静地俯视着端靖。
强忍的屈辱,无言的乞求,如此明显的刻画在端靖英俊的脸上。
只是宇文非的心肠,仿佛铁石铸就的一般,没有丝毫怜悯。
“原谅?”他冷冷的笑着。“待王爷尝过那镣铐加身,求告无门的滋味,再来谈原谅不迟!”
片刻的静默。
端靖缓缓站起身来。
他深深地看着宇文非,轻声道:“若能求得你原谅,我便尝尝这滋味,又有何妨?”
(六十七)
端靖走向刑架,学着宇文非方才的样子,将双腕靠在刑架上。
冰冷而坚硬的铁镣铐上手腕的一刻,陡然有一种惶恐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
端靖极力克制着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暗暗提醒自己,这便是他曾对宇文非做过的事。
“我往日错待你甚多,难怪你委屈愤恨。当初我如何待你,你只管加倍还我便是。”
端靖深深地看着宇文非,轻声道:“你动手吧。”
宇文非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那双幽深的眼睛像是在审视些什么,令端靖一阵不自在。
“你动手吧。”他轻声重复。“你若是担心我中途反悔,叫人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又道:“你不妨现在就先堵上我的嘴。”
提出这样的建议,对端靖而言困难已极。
这意味着他对局势完全失去控制,只能在宇文非的鞭打凌虐下默默忍受,连求饶求救都不再可能
。
出乎他意料的,宇文非冷冷的笑起来。“堵上王爷的嘴?这倒不必。”
他的笑容里透着一丝隐隐的恶意。“奴才正想借王爷的金口,叫些人进来呢!”
“他们方才被王爷斥退,若没有王爷亲口号令,只怕是不敢进来的。”
“叫些人?”端靖疑惑的低喃,突然领会了宇文非的意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不!不行!不要叫人进来!”他拼命挣扎,带得镣铐铁链叮当作响。
天!宇文非竟是想借那些侍卫之手来行刑!这,这怎么可以?!
“我欠了你的,你自己动手!”端靖嘶声道,“你要怎样都可以,怎样都可以!你就是活活打死
我,我也决不怪你!”
他恐惧而又绝望的看着宇文非冰雪般不为所动的容颜:“不要叫人进来!”
宇文非任他挣扎嘶喊,直到他安静下来,才淡淡道:“今夜之事,原本就是为了顺遂王爷的心思
。王爷既然不愿,奴才岂敢勉强?”
“此事就此作罢。奴才原也不敢冒犯王爷的。”
“从今以后,还请王爷只当奴才是奴才。”
他冷冷地看着端靖,带着一丝轻蔑的神情:“所谓认错原谅,再也不必提起。”
端靖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窖里一般,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这便是宇文非。他爱上的宇文非。
谁能想到,在这具看似纤细柔弱的身子里,藏着的却是这般激狂的性子。
决不宽恕。决不原谅。
眼看着宇文非一步步走近,准备解开他的镣铐,端靖脑中轰然作响,仿佛有千百个念头同时闪过
,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他闭上眼睛,大喝一声:“来人!”
门外的侍卫再度应声而入。
要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宇文非让到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些侍卫脸上惊恐万状的神情。
好半晌,才有几人回过神来,抽出腰间的兵刃,向宇文非逼近。
倒是领头的那人象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伸手拦住他们,沉声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端靖此刻咬紧了牙关,羞愤欲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反而是宇文非轻轻地笑了。“不愧是侍卫长,到底有些胆识。你留下。”
说罢朝其余人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侍卫们惊疑不定的退下了。
皇家秘事,总是无穷无尽。他们今日看到了这一幕,实不知会招来怎样的灾祸,难免胆战心惊。
侍卫长关上牢门,匆匆看了一眼刑架上的端靖,然后,对着宇文非跪下。
尚未开口,先对着宇文非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当初是奴才大胆,有辱公子玉体。公子要怪罪,只管怪罪奴才。要打要杀,都任凭公子处置。
”
“王爷乃万金之体,万万冒犯不得。还请公子三思!”
宇文非颇感诧异的扬了扬眉。
这个人,就是曾经对他用刑的侍卫?
当时他被端靖掌力所伤,神志已有些模糊,并未看清他的形貌。
如此说来,倒真是巧了。
“公子?什么公子?不过和你一样,是个奴才罢了。”宇文非冷笑,带着三分嘲讽七分辛酸。
“主子要处置奴才,哪有奴才置喙的余地?我虽是奴才,总还懂得这点道理,怎会去和别的奴才
计较?”
伸手将侍卫长扶起来,宇文非淡然道:“你既然知道其中缘由,倒也省了我解释的功夫。”
“鞭子都在墙上,你动手吧。”
(六十八)
侍卫长浑身一颤,倒退几步,惶然道:“这,这……奴才怎敢……”
宇文非也不多言,径自走到墙边,随手拿了根鞭子。
扬手。挥鞭。
长鞭尖锐的呼啸着撕裂空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一条鞭痕,入地寸许,宛若刀劈斧凿。
侍卫长死死盯着地上的鞭痕,冷汗从背后一点一点渗出来。
宇文非随手挥出的一鞭,竟可怕至此!
坚硬的青石板尚且不堪一击,若是落在肉身之上,焉有命在?
抬起头,只见宇文非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鞭子,冷冷的看着他。
不用开口,已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威胁。
——你不动手,难道是要我亲自动手么?
——你且看看,我们尊贵的王爷受不受得起我一鞭?
眼见侍卫长抖着手接过鞭子,端靖几乎要出声喝止,终于还是咬牙忍住。
在他心里,实在是宁愿被宇文非亲手打死,也不愿受这般羞辱。
想必宇文非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若非如此,又怎会选择这样的方式作为惩罚、报复,或是考验?
鞭子一鞭鞭抽在身上,并不重,却足以撕裂尚未痊愈的伤口,以及他早已支离破碎的自尊。
端靖不去看飞舞的长鞭,不去管疼痛渗血的伤口,他的视线只是紧紧锁住宇文非的眼睛。
你满意了么?
这样伤我辱我,你满意了么?
四目交缠,首先避开的人,是宇文非。
“够了。”他轻轻地说。
侍卫长如释重负地扔下鞭子,退到一旁。
宇文非慢慢走到端靖面前,看着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襟,轻轻叹了口气。
“你……”
方才开口,突闻一声巨响,牢门被用力撞开,宇文拓和宁珂闯了进来。
看见铐在刑架上浑身是血的端靖,两人的反应大不相同。
宇文拓惊呼一声,冲上前去将端靖解开。
宁珂却直直地走向宇文非。
“你何必折磨他?”她的声音低哑压抑。“他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非看着她,眼神蓦然深沉。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问,生怕误解了她的意思。
宁珂缓缓点头。
“是的。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非深深地看着宁珂,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不错,端靖确实不知道。
但是,宁珂为什么会知道端靖不知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
“你知道?”他看着宁珂,绷紧了呼吸。
宁珂静静的看着他,眉目间是一种不应属于她的苍凉和沉痛。
“是的。我知道。”
他们沉默的对峙着。
长久以来,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者。
他们保守着的那个秘密如此不堪,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啃噬灵魂。
而他们无处倾吐。无法解脱。
突然,他们发现了对方。
另一个知情者。
另一个受害者。
另一个……局外人。
(六十九)
端靖脱离了镣铐的束缚,根本无力支撑自己的身躯,宇文拓搀扶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跌倒
在地。
然而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宇文非。
他们说,他不知道。
是什么事情,他不知道?
这件事必定非常重要,只怕长久以来宇文非对他苛刻到近乎残忍的态度,皆种因与此。
心中隐隐有一丝恐惧,仿佛是某种极可怕的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你们……在说什么?”端靖低哑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宁珂和宇文非之间的沉默。
宁珂转过身,看着匍匐在地,挣扎欲起的端靖,心中一片混乱,却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不该
说。
正犹豫间,宇文非伸手拦住她:“我们去外面说话。”
言毕,率先走出地牢。
宁珂应了一声,快步赶上宇文非,同时挥退所有想要跟上保护的侍卫。
她的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那件事,那件她保密至今的事,对天下人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唯独对端靖,可能是致命
的打击。
那其实是上一代人的故事。
她和端靖的父亲,也正是宇文非的父亲。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却爱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惜置王妃于不顾,也要娶她回
家。
那时候,宁珂尚未出生。
这些事情,宁珂原本是不知道的。
她只盼永远都不知道才好。
还记得那个午后,她正在偎母亲怀里小憩,却被重重的开门声惊醒。
她一睁眼,就吓得尖叫起来——父王的身上血迹斑斑,腰间的剑鞘还在往下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