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暂的摩擦期后,近来凌恩好不容易适应了有「他」在家中晃来晃去,以及受他影响而改变的生活步调,感觉一切正逐渐在步上轨道
。
凭良心说,他本以为这家伙会是个恶劣到不行的「同居人」。
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以为成天得面对他制造出来的麻烦,三不五时还得忍受他带人回家过夜,甚至举办什么屋顶吵翻天的轰趴……但
,上述这些事一件也没发生。没有麻烦、没有玩伴登场、没有轰趴临检,让他在松口气之余,还真纳闷这个住在他家的克劳顿,和他所认
识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当他拿这件事问克劳顿时,他恶笑着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会因为缺乏玩伴,就半夜偷袭你的!我也是有『选择权』的,老兄。
」
这句回答让他确信这个「克劳顿」并未被掉包(没人模仿得了他那种笑里藏刀的可恶嘴脸吧?),可能只是前阵子荒唐过度,弹药库在休
养生息中。
不管克劳顿短暂安分的理由何在,他都该谢天谢地,并祈祷它会持续到自己能摆脱他,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同居生活为止。
所以,即使得牺牲睡眠时间,清晨六点前起床陪他慢跑(因为他除了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外,也不喜欢一个人跑步);即使得忍受一个大男
人比前妻还要啰嗦,不停地要求自己保持环境整齐、鞋袜摆好等等小事;即使得放弃过去喜欢在家中打赤膊的乐趣……他都不会抱怨的。
只要克劳顿别给他制造问题,他并不介意生活圈子里多了个不请自来的老外。不,应该是多了两个——得把约瑟夫也算进来。
说也奇怪,那年轻小伙子出乎想象的爱粘着自己。每回见面总是前一句「凌恩先生」、后一句「凌恩先生」,跟前跟后的(但不是那种死
缠烂打),而且贴心、有礼貌(甚至在假日,还不嫌舟车劳顿的麻烦,替他和克劳顿送餐点来呢!),让他的生活里宛如多了个儿子般,
令人不宠他都难。
不是他爱抱怨,但是阿日和阿夜要是有约瑟夫一半爱撒娇,做父亲的他会多有成就感啊!偏偏一个永远不懂事、爱惹是生非,另一个却是
太懂事,什么都先替人打点妥当,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快分不清谁才是父亲了。
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凌恩一回神,他们已经沿着岸边堤防的绿荫大道,抵达每日晨跑的终点——一座迷你凉亭。
「哈啊!跑步过后的一口水,真是美味极了。」大口灌着矿泉水的克劳顿,抹着额边的汗水,笑容璀璨地说。
「便利商店一瓶二十元有找。」咕噜咕噜。
挑挑眉。「今天的天气也不错。」
「天边乌云密布。」咕噜咕噜咕噜。
这下子克劳顿正式放下水瓶,蓝眸漾着挑衅意味地说:「经过一个月的晨跑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经过一个月日夜加班的辛苦工作,我眼睛底下都冒出黑眼圈了。」一拉下眼睑,凌恩不留情面地说。
「……」瞅着他半天后,克劳顿笑笑地问:「这是新的游戏,名称叫做『唱反调』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奉陪下去,我就不相信你能一
路跟我唱反调唱到底」
「不。很抱歉,我没那么多外国时间陪你玩游戏,老板。」
一摇头,眯成缝的蓝眸里,已经蓄满了战斗气息。「我跟你玩定了,凌恩!」
在心中咂咂舌。好吧,他得承认自己刚才是有点儿「故意」的,但他没料到这家伙的臭脾气会这么容易就被挑起。再下去会玩火自焚,因
此凌恩让步地举高一手说:「我建议,咱们不妨都表现得成熟一点儿吧?」
「你愿意认输的话。」
吓!这可就太过分了。「认输?你吗?」
克劳顿当然不会善罢干休,说:「瞧!谁在说谁孩子气啊?不认输的凌恩,爱赖皮的凌恩!」
青筋爆凸,一咬牙。「你是三岁小鬼吗?」
「我敢说我的腿比你长、跑得比你快,所以我一定会领先你返抵家门的。赢的人,可以抢得浴室的使用权,先冲澡。怎么样?」
「我们走着瞧!」
◇ ◇ ◇
当初动念要搬到凌家来住,是为了小小地报复一下凌恩,可是现在克劳顿觉得自己是误打误撞,作了个幸运的决定。他没想过待在这儿会
如此轻松自在,仿佛赚到一个免费的假期似的。纵使他照样在处理越洋公务,同步管理名下集团动辄上亿的投资,可是心境上,他给自己
放了一个许久未有的假期。
没有虚伪造作、尔虞我诈地耍心机、比心眼的必要。
告别需夜夜笙歌、逢场作戏方能填补的空虚。
脱离了「过去的自己」,由熟悉的环境解放到这截然不同于过往的地方,他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的疲惫。
厌透了在一具具年轻柔软的身体上,靠着不断变换花样,好避免麻痹的性游戏;厌透了不讲真话、不谈真心、眉来眼去,却越来越索然无
味的挑情拉锯战:厌透了面对那些开口闭口,总是企图想从他身上获得些什么(无非是情爱、金钱或欲望)的男男女女。
累了、倦了、烦了、闷了。
现在这些无聊的东西,还不如和凌恩唇枪舌剑地耍嘴皮子,或是闲来没事找凌恩下西洋棋,杀他个片甲不留来得有吸引力。
能找到个势均力敌,且绝对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的好敌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假使在英国,克劳顿知道他一定找不到这样一号人物,至
少他还没遇过半个不被「霍普家族」这个金碧辉煌的名号所左右的人(不把同门亲戚算进来的话)。
「我赢了!」长臂一伸,先摸到门板的克劳顿大声宣布。
「不,钥匙在我身上,我会先跨进家门,所以是我赢了。」紧追在后的凌恩,掏出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嘿!这太卑鄙了!」瞪大眼,克劳顿高声抗议。
「愿赌服输。」凌恩打开门,一脚抢先进入屋内后,胜利的喜悦让他笑得像个小顽童般,说:「好热呀!谢谢你的『礼让』喽,霍普先生
。我这个主人就不客气地先去洗掉这身臭汗了!」
「凌恩!」慢了一步的克劳顿,扑上那扇在眼前关闭的浴室门,边拍着,边愤怒地嚷道:「你这个无耻小人!明明是我赢了,浴室是我的
!」
里头传出哗啦啦的水声,还有愉快的口哨声。
叠声叫骂、发泄了一会儿,当克劳顿领悟到堂堂「金士顿集团」的执行总裁,居然为了一间浴室暴跳如雷时,一肚子怒火全消,反而觉得
自己实在太好笑了。干嘛这么的「认真」?不过是个蠢赌注嘛!
走回客厅,把硕长身躯抛在沙发上,放松全身力气地盯着天花板,他的唇角漾着不自觉的笑,摇摇头。
天晓得,自己有几年没干过这么蠢的事了,该不会是从幼儿园以来吧?
两个超过三十的大男人,竟为了这点狗屁倒灶的小事,全力以赴地拚个你死我活的,可笑不可笑啊?哈、哈哈!
我们刚刚的行为,根本像是两个死小孩在斗气。
住在一起,更进一步地认识凌恩之后,克劳顿可以一口咬定地说:他绝对是自己所见过的人里头,性格最「好强」的一个!光看那副稳重
、内敛型的外表,或许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就是如此。
看看时钟,克劳顿拉开嗓门朝着浴室吼叫。「凌恩!你只剩十分钟了,十分钟内不出来的话,我就要踹开门喽!」
「知道啦!」
鬼才知道他是不是真把话给听进去了。自己可是尝过苦头的,若不催催凌恩的话,他绝对会把所有能用的时间都耗光,然后害自己没空悠
哉地盥洗更衣。
为什么在工作时一派精明干练的男人,回到家中就摇身一变,转为完全无能、无用的废物一个?不仅不懂得掌握时间,连处理身边事物都
能丢三落四、毫无秩序可言。在他眼中,这还真是个无解之谜。
◇ ◇ ◇
今天一如往常克劳顿与凌恩搭乘同一辆出租车到「京苑旅馆」上班。
「早安,凌恩先生。」
「早安,约瑟夫先生。」
在楼下大厅等候已久的约瑟夫,咧开个大大的笑容,接着三人前往咖啡厅享用丰盛的欧式自助餐。原本身为职员的凌恩是不能在这边用餐
的,可是在约瑟夫的坚持与克劳顿的许可下,凌恩难以推辞地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殷勤地替凌恩拉开椅子后,约瑟夫迫不及待地说:「凌恩先生,昨天我有想到一个好点子,说不定可以帮助你在圣诞假期吸引更多房客喔
!」
「噢?是什么样的点子?」
近日努力地奔走在各大旅行社、老顾客间,期盼能增加预约房数,然而眼前虽然突破了五成的难关,但距离目标的八成还很遥远,他正苦
无对策呢。
「你们两个,要谈公事等吃饱饭再说!」克劳顿板起脸孔。「约瑟夫你凑什么热闹?这不是你该干涉的事!」
「为什么?我喜欢的凌恩先生有烦恼,我当然要帮他想法子啊!」约瑟夫朝凌恩一眨眼。「你说对不对?凌恩先生。」
「你愿意给我一点意见,我再感激不过了。」凌恩压根儿没察觉到约瑟夫所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太好了,那等会儿我们到你的办公室去聊。」完全无视克劳顿明显「反对」的眼神,约瑟夫起身道:「我去替凌恩先生拿一碗你喜欢的
广东粥。叔叔你也要吗?」
「『顺道』的粥我不喝。」克劳顿端起咖啡,臭着脸说。
碰了根钉子的约瑟夫,耸耸肩转身离开。
凌恩一瞥身旁男人的臭脸,笑道:「你干么跟自己的侄子生这种无聊气?就因为他对我这外人比对你这叔叔好吗?为了这点小事就不高兴
的话,和妈妈不高兴见到女儿与邻居阿姨亲近没两样喔!」
克劳顿重重放下咖啡,扯唇冷嘲地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老天真先生,我再跟你说一次,太小看约瑟夫的手腕,可是会吃亏的!
」
皱起眉头。「有话直说,什么手腕、吃亏,我完全看不出这和我们有啥关系?」
「我们?喊得这么亲热,我建议你下回就舍弃什么先生来、先生去的,直接喊他约~~瑟~~夫~~不就得了?」热讽。
「你哪里有毛病啊?」眉头越皱越紧,凌恩站起来。「我要去拿个餐包,失陪了。」
……啧!
连克劳顿自己也不明白,何必如此鸡婆?凌恩不是个白痴,更不是无知幼儿,年过三十五还会上当受骗的话,该怪的人也是他自己。
可是……
看见自助餐台前,约瑟夫状甚亲昵地搭着凌恩的肩膀,若有似无地碰触着凌恩的身体,而凌恩还毫无察觉已经被吃了豆腐,将这一切行为
全归为约瑟夫天生「亲切」、「撒娇」,有着「爱粘人」的性格使然。
那个笨蛋!克劳顿胸口里就像有盆水正噗滋噗滋,窜出无数热泡地骚动着。
不愿承认这股焦躁不安的来源,有可能是自己心底逐渐扩大的,一天天明显的「凌恩存在感」作祟,克劳顿强势地把它压到内心深处,封
锁起来。
没这回事……他告诉自己说:我怎么会对那种皮肤失去弹性、不再光滑细致,过了保存期限的熟男有兴趣?这绝对是错觉!都是约瑟夫成
天在我耳边赞美那家伙,叨念着凌恩有多可爱、多诱人、好想吃掉等等等所造成的!
瞪着凌恩正与约瑟夫愉快交谈的脸,忽地,克劳顿的注意力被那一张一合、形状优美的两瓣唇给吸引去,原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那场「意
外」了,不料此刻他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忆起那一吻的滋味……
砰地!
播放着悠扬钢琴乐曲的宁和气氛里,突然传出不和谐的椅子摔倒声。咖啡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一致转头探看噪音发生点。
和约瑟夫讨论着法式炒蛋好或中式炒蛋好的凌恩,也不例外地转头去看。只见隔着几张桌子外,弄倒椅子的克劳顿丢下了餐巾,头也不回
地跨着大步离开。
「叔叔怎么了?尿急吗?」
想到方才的不愉快,凌恩没兴趣探究他是神经错乱,抑或发生了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还以为自己和克劳顿即使不
算朋友,最起码也算「友好」的室友关系。他很愿意努力地和克劳顿尽释前嫌(种种迹象证实克劳顿不是个「恶人」,但绝对是个「怪人
」),前提是——他必须说「人话」,而非「外星人语」!
他真想不懂,为何私下每次一和克劳顿聊到关于约瑟夫的话题,那人的风趣幽默便会全走了样,冷嘲热讽不说,偶尔还会说些令人茫然费
解的话。
再怎么说,约瑟夫都是他可爱的侄子,他这个做叔叔的不善尽长辈疼爱晚辈之责,居然在背后中伤(?)侄子的所作所为,荒谬地暗示着
约瑟夫对自己怀有什么不良意图,凌恩不禁觉得他很可笑又可悲。
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他一样,会对男人有兴趣不成?
再者,约瑟夫年轻又俊挺,凭他得天独厚的条件,想必不缺乏女人青睐,怎么会看上他这个年纪大他十几岁的欧吉桑呢?
「我可以问你一个较为冒昧的问题吗?约瑟夫先生。」捧着满盘的食物,凌恩走回他们的桌位。
约瑟夫跟着入座。「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你和克劳顿?霍普先生之间……是不是感情不太和睦呢?」
「不会啊!叔叔很疼我的,他从以前就常常带我四处去玩。因为我父亲的工作比叔叔更忙,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叔叔做我的玩伴。而且叔叔
和我喜欢的类型不同,我们也不会因为看上对方中意的人而争吵。」
微笑着,舀起一口汤。「说得也是,霍普先生喜欢的是男人……」
「不、不,叔叔不只喜欢男人,只要是漂亮、可爱的,他都喜欢。叔叔是双性恋。我就不行了,我对女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是个标准的
同性恋者。」约瑟夫大大方方地说。
咳咳,凌恩放下汤匙,微愕地瞠大黑眸。「你是?」
「凌恩先生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我吧?」晴蓝眸子罩上悲伤,约瑟夫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问道。
赶紧摇摇头。「我只是有点儿吃惊。」
「还好。我就知道凌恩先生应该不是那种充满歧视与偏见的人,因为你和叔叔也很处得来嘛!」松口气,约瑟夫滔滔不绝地说:「我初次
恋爱的对象就是学校里的男老师……」
这世界是怎么了?凌恩在心头挂上大大的问号。阿夜、克劳顿就算了,怎么连约瑟夫也……好吧,或许我不该太吃惊,毕竟他们是叔侄,
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
可、是!这年头难道没有人要谈一场正常点儿的恋爱了吗?世上的人口,不是应该有半数是女性吗?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的原理,曾几何
时变样了?
呃,这么说来,克劳顿给我的诸多「暗示」,该不会……
凌恩摇摇头。不会的,想太多了。听见约瑟夫是同性恋就认为自己是他的「求爱对象」,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多余的被害妄想」
,也是对约瑟夫的不尊重吧?幸好约瑟夫没有超能力,不然自己此刻的想法一定会让他深受伤害的。
对,保持平常心!一切都和过去没两样,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吧?
◇ ◇ ◇
累死了!感觉一天就用光了一辈子分量的神经紧张。
全怪克劳顿那些暗示与约瑟夫的剖白,害他一整天在面对约瑟夫时,一下子疑心生暗鬼、一下子愧疚心起、一下子紧张兮兮的,总之心情
活像坐云霄飞车般,忽上忽下的没个定性,连工作时也不怎么能专心。
下班返家,期待能放松休息的凌恩,打开家门的同时,看到儿子阿夜与克劳顿单独在客厅喝啤酒配小菜纯聊天时,又是一阵错愕。
『阿夜,你怎么回来了?和江老师吵架了吗?』放下公文包,扯着领带,凌恩劈头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