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两位请往这边走。「桂间」就在前面一点的地方。」客气地弯了弯腰,香子指引着他们说。
踩踏过铺着碎石与木头架的栈道,不多久,隐藏在鸟语花香间的另一栋相仿桧木平房,映入他们眼廉。那是一间黑色屋檐搭配原木色层板
,颇富古色古香气息的雅致和风木屋。
老板娘为他们解开电子锁,推开木门道:「两位请上来吧。」
跨进一尘不染的房间里,宛如来到另一个世界般,独特的拧馨香气自敞开的窗户中透了进来。深呼吸一口,沁入心肺的舒畅感,抚慰了疲
惫的神经,凌恩不由得讶异地问:「这是桂花香吗?」
香子跪坐在和桌前,熟稔地冲泡热茶,边点头笑道:「是啊,这别馆取名为「桂间」,正是因为它窗外种植了十几棵桂花树呢!在这一带
并不多见,都要感谢霍普先生的慷慨捐赠,让我们能提供给入住「桂间」的贵宾们,最高的香味饕宴。」
这层典故让凌恩颇感意外地瞥了克劳顿一眼。
不过还在「气头上」的克劳顿,抿直嘴,不发一语。
「两位的运气也好,今年气候温暖,本来八、九月就开花了,今年却迟迟到现在才盛开呢!想必是桂花们苦等着霍普先生的光临,现在才
终于如愿以偿地欢喜绽放了。」经验老道的香子,刻意缓和屋内气氛地微笑说道:「来,两位请喝茶,润润喉吧。」
「谢谢。」捧起茶杯,扑鼻而来的宜人茶香,再次令凌恩高抬起双眉。
香子笑呵呵地说:「我想您喝台湾茶会比较顺口,所以特地准备好台湾的高山茶。可惜茶的种类有限,倘若这不是您喝惯的茶品,也请您
多包涵。」
「哪里,我是受宠若惊了。谢谢您的体贴安排,能在异乡喝到家乡的茶,让人倍感温馨。我很高兴。」
凌恩学到了一招。未来可多搜集各国的茶包,替预约的客人先行准备好。即使是必须采用自助式,相信依然可以给房客们宾至如归的感受
吧!
「谢谢。那我不打扰二位,请你们慢慢休息。」
应对进退的时候掌握得也恰到好处。凌恩相信这位香子老板娘绝非泛泛之辈,不知要累积多少年的经验,才能做到这么流畅、得心应手的
服务。
笑着目送老板娘离开,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的和谐气氛忽地骤降下来。
「……」一个不动。
「……」另一个不知该说什么。
凌恩逃避地啜着茶,如坐针毡。
虽然想问克劳顿和香子老板娘是怎么认识的?他似乎是这间「绮湖苑」旅馆的常客?可是刚刚在阿寒湖畔的争吵,似乎让克劳顿非常不高兴
,不等凌恩道歉,恐怕他是不会先低头的。
好吧,刚刚自己是有一点过分,让克劳顿在大庭广众下,出那么大的糗。况且还踩脏了他心爱的鞋……这也是克劳顿之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
喜新厌旧的他,只要看到中意的物品,总是二话不说地买下来,可是穿了、用了几次,厌了就会冷落在一旁。但,独被他列入「心爱」行
列的东西是例外,他会宝贝得不得了,碰都不给别人碰,将它供在那儿,重要场合时一定是穿上他最喜欢的,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该说是
习福?还是浪费?或者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个融合诸多矛盾的宇宙之谜!
无论如何,自己较为年长,还是该端出年长者的气魄,道个歉结束这场孩子气的吵架吧?……至于克劳顿捏造了什么东有重要研修活动,
硬是将自己带离开工作岗位的事,绝不可轻饶、原谅,但是这笔帐可以等回家后再算,不一定非要在此时此刻破坏这趟旅行。
打定主意后,凌恩缓缓地放下茶杯,开口说:「对——」
咻砰!门砰地被人用力撞开!发出巨大声响。
「爸!老爸你快来!」,咚咚咚的急切脚步声响起,惨白着脸的凌夜,仓仓皇皇地奔进来叫着:「老……老师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马上起身,凌恩话一问完,凌夜就硬将他拉往门边说:「别问了,你们快跟我来就是了!快点!」
见儿子心焦如焚又手足无措的样子,顾不得脚下颠簸,凌恩边祈祷希望不是发生什么大事才好边跟着阿夜赶到了他们入住的客房。原以为
会看到什么惊人景象,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却别无异状。
「老师、老师……」凌夜喊着,跑向通往客房专用浴汤的门。
难道是泡汤泡到晕过去了吗?凌恩回头看到慢一步赶过来的克劳顿,两人交换忧心忡忡的一眼,随即便又听见凌夜在那头凄厉地喊着:「
老师!老师!!」
天啊!到底是怎么了?
凌恩冲进门里,越过更衣间,一把推开落地玻璃门——
咦?靠近了比普通浴盆要低矮凹陷下去的天然桧木浴盆边缘——怎么不见人咧?这在搞什么鬼?
「阿……夜……」气呼呼地回头,迎接他的却是儿子嘻嘻笑的脸,以及一盆温泉水!「哇!」地发出惨叫,闪躲不及的凌恩,双手在半空
中挥舞,拚命想挽回失去的平衡。
「克劳顿,你还不快去帮忙我爸爸!」凌夜「好心」地在克劳顿身后补上一脚,将他踹向自己父亲。
「啊,你别过——」「来」字卡在半空中,下一秒凌恩和克劳顿已经双双跌进两坪大的温泉池里。
扑通、扑通,媲美两只青蛙落水的他们,狼狈地吐出几口温泉水。
勉强站起来的凌恩,抹掉脸上的水珠,黑瞳冒火地瞪着儿子,与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身旁,一脸歉意的江尚楠。
「你在搞什么花样,阿夜!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双手抱胸,幸灾乐祸的凌夜,先前紧张兮兮、呼天抢地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笑笑地说:「不对的是老爸和克劳顿。好端端地来旅
行,人家想和老师甜甜蜜蜜、快快乐乐地玩一下,却被你们的冷战波及,搞得气氛冷飕飕的。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想让你们两个泡
个温泉,热呼热呼,顺便和好。」
歇口气,凌夜示意江尚楠先出去,接着说:「泡温泉本来就是要坦诚相见,你们快快脱下那副死要面子的臭脾气,重修旧好,要不然就早
早分手。克劳顿,听到没?你再要欺负我老爸,我就不把他给你了,哼!」
扮了个鬼脸,他掉头离开。
这年头的孩子都骑到父母头上了,不像话。凌恩边嘀咕着自己不该惯怀了他,边跨上浴池边的台阶。
蓦地,一双手臂缠住了他的腰,将他重新拉回温热的水中。
「你——」
落下的黑影占据视线,怔忡间,他的唇已经被男人夺走。
哑然的舌,自舌根到舌尖,深深地被含入男人的口腔之中。轻吸慢吮。灵魂、脑浆都一块儿被舔噬了。
身体的下半部开始着火。
「凌说得对,是我不好,恩宝贝。」
抽离的唇,缠绵地徘徊在耳根子后方,用高挺的鼻头倚偎撒娇地磨蹭着。
「请你别再跟我生气了,我知道是我用的手段太强横,可是我真的很想带你出来游玩,我想独占你的时间、你的一切,而不是和工作瓜分
你。就这七天,不行吗?把这七天全部留给我,不要再去想工作上的事了。」
连半点抵抗……都做不到。吃软不吃硬的凌恩,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当霸道的男人耍出撒娇的手腕时,那甜到心坎里的滋味。
「放开我一下,克劳顿。」
「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男人失望地垂下双肩。
凌恩嗔怒地一瞪。「你见过有谁是穿着衣服泡温泉的?你不放开我,我怎么脱——哇!」
啪唰啪唰的,温泉的水在粗鲁的动作下溅溢了出来。
跟着,几件衣服漂浮到外头。
金色夕阳多情地撒在飘散着桂花香、几片枫落的温泉水畔,微凉的风带着秋天的气息吹送着浪漫情歌。
2、
换上长袖浴衣的四人,分别坐在矮桌两端,热腾腾的豪华料理一字排开,引得人食指大动。
来北海道造访的游客必尝不可的石狩锅,正咕噜咕噜地滚烫冒烟。油花鲑鱼、肥美的蟹脚、胖嘟嘟的香菇、白嫩嫩的道地手工豆腐与无农
药、保证生机栽培的翠绿山菜,全部会合在美味味噌汤头为底的陶锅里头,熬煮成一锅鲜美好料。
一旁的炭火炉上,还有滋滋作响的「残忍烧」——拳头大的海螺肉、活跳跳吐着细小泡泡的鲜鲍鱼、红通通又张牙舞爪的大龙虾,这些生
猛的海中斗士们,直接在铁网上受烈火烧炙,而且很快就会被送进人们的胃袋里。
光是这些已经够让人口水直流了。
再加上鲔鱼、旗鱼、现捉现宰的鲷鱼生鱼片、脆又嚼劲十足的甘美甜虾,全部放进一艘精美、铺满冰块与切得晶透的萝卜细丝的造景船上
。旁边的竹篓盘上,则有炸得酥脆、种类繁多的天妇罗,有明虾、带卵柳叶鱼、香松甜软的地瓜……
这样的菜色还嫌不够?别担心,最高等级的霜降松阪牛排,与盛满海胆、由新泻名米「一见钟情」烹调出来的白饭组合而成的海胆井,包
管能让人吃饱、吃撑、吃到胃翻过去。
早已饥肠辘辘的凌夜,耐不住五脏庙的小暴动,伸出手说:「呐、呐!可以开动了吧?我饿坏了!」
啪地以筷子敲了敲儿子的手背,禁止他抢先动着,凌恩古板地叨念着:「没礼貌,餐桌上长辈都还没有动筷子,晚辈抢什么?凌家的教养
都被你丢光了!」
「哎哟,跟老人家出来还真累人。」凌夜瞅着克劳顿,一脸怨怼地道:「暧,你是不是没好好伺候我老爸啊?看他还有力气骂人的模样,
你该不是偷工减料了吧?这样不行喔,欲望没得到满足的人,脾气往往都很暴躁!」
满脸无辜的金发美男子,马上回道:「我很想啊,但是他不给我做嘛。」
凌夜不信地抬抬眉毛。
克劳顿大吐苦水为快地说:「话说当时气氛正好,我一鼓作气想做到最后的时候,恩宝贝却来个「抵死不从」。说什么「外头冷死了」、
「弄脏了温泉怎么办」、「不要在地上做,会腰酸背痛」,扫兴到极点。最后他还使出必杀绝技,威胁我说:「你要是不停,我们剩下的
几天都分开睡!」
想到自己被迫强制熄火的过程,克劳顿怀怨在心地说:「凌,你评评理,这么做是不是很不人道?一口枪管都蓄势待发了,却不准我扣扳
机开枪,分明是虐待嘛!」
「克劳顿,给我住嘴!」凌恩才不懂,为什么非得在吃饭的时候,讨论这种根本不该搬上餐桌的话题。
「咦!?」凌夜大喊着:「你、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了?我以为你是那种想要做的时候,就算把人家梆起来也会进行到底的禽兽耶!」
绑、起、来?凌恩脸色一沉。「阿夜,够了,别再说了!」
「凌,你怎么这么说?认识恩宝贝之后,我早已痛改前非了。想想宝贝的年纪也大了,我若是太强迫他,他那把老骨头受得了吗?」克劳顿
虚伪地揉着眼角,抽噎地说:「和恩宝贝在一起,我再怎么想大做特做,也得收敛个七分啊!」
「哇噢~~~爱的力量真伟大啊!」
噗滋、噗滋……不是鲍鱼熟了,而是凌恩额边突出的青筋折损了好几条。
「为了恩宝贝,牺牲一点自我不算什么,这是应该的。」作势掬一把隐形泪,克劳顿可怜兮兮地说:「不过,终于有人明白我的辛劳,懂
得我多用心良苦了。」
「好了、好了,你别哭。来,我敬你一杯,当作是给你的犒赏吧!」捉起大吟酿的酒瓶,凌夜殷勤地说。
「还是凌善体人意!好,你也陪我喝,我们一块儿干杯!」讲到喝酒,克劳顿这个东方通,已经完全习得东方人喝酒的真髓,开口闭口就
是:「干啦」、「乎答啦」、「一口气喝掉」等等中文、日文,甚至连韩文都不放过!
啧,随他们爱唱戏就去唱戏,凌恩已经懒得理他们两个说疯话的家伙了。
举起筷子,不经意地瞧见坐在自己面前的江尚楠,一副被人遗忘的模样,拘谨的表情有丝寂寥,似乎不知道如何融入这个小团体中。
凌恩旋即放下筷子,改拿起啤酒瓶。「不好意思,江老师,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别管他们俩,我们喝一杯。」
恭敬地拿起酒杯,江尚楠搔搔脑袋,害羞地笑说:「不,是我自己英文程度不好,跟不上你们的对话,真是抱歉。谢谢,这样就可以了!
我也来帮你倒吧,凌先生。」
几个人里头,因为凌夜过去长期居住英国,凌恩则是因为在国际旅馆工作多年有所锻炼,所以英文会话的程度都很高。像江尚楠这样没喝
过洋墨水,念英文全为了应付联考的普通人,要他跟上他们的快言快语,比登天还难。
不可否认,江尚楠现在松了口气,不必再鸭子听雷的感觉真好。他感激地帮凌恩斟酒,顺便为刚刚没能阻止凌夜的恶作剧,向对方再三道
歉。
「哈哈,不要紧,我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德行,我这做父亲的心知肚明。这事情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这做父亲的教育无方,养出这
么个不听话的孩子,我被他活活气死也是自找的。」
感叹着,凌恩摇着头说:「阿夜不听我的,硬要和你同居在外时,我担心过一阵子。别误会了,我不是担心江先生会欺负他,而是怕阿夜
那孩子会给你惹很多麻烦。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况,全是我这做父亲的责任,请你多包涵了。」
「凌先生……」放下酒杯,江尚楠突然低下头,说:「您……您别再提什么包涵不包涵的。虚长凌夜几岁,本来我该是充当他煞车的角色
,可是我这煞车却经常失灵故障,让我一直对您感到很抱歉。您待我这么客气,我真担当不起啊!」
好一个老实、正直的年轻人。
初期凌恩也反对过他们交往,但很快地他就领悟到,没有江尚楠这个人出现,或许凌夜到今天还是一匹谁也管下住、控制不了的「脱缰野
马」。
后来对江尚楠改观,没了偏见而仔细观察后,他越看这个年轻人越觉得阿夜是修了好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上这么好的人。纵使凌恩很遗
憾不能抱到孙子,那也得怪阿夜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无法爱上普通女孩子,而这并不是江尚楠的错。
「呵呵,我们好象太严肃了点,你说是吗?」
受他和煦的微笑所感染,江尚楠也放松肩膀,咧开嘴说:「这几天还请凌先生多多照顾了。」
两人的酒杯在半空中,还没互碰到,凌夜就插进来强硬地说:「啊,老爸好狡猾,干么对我的老师抛媚眼!」
「笨蛋!什么叫抛媚眼?你的猪脑是臭酸掉了吗?!」凌恩暴怒。
委屈地扁扁嘴。「因为你对老师笑得好开心嘛!」
「不然你是希望我凶巴巴地,看到人家就像在瞪仇人一样吗?」凌恩骂完后,忍不住揉着额头。「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怎么会生出你这专
门来忤逆我的孽子?真是家门下幸!」
「凌夜,你这么说真是太过分了,快向伯父道歉!」这次连江尚楠都不挺他。
翘着嘴,嘟囔着「我讲讲也不行喔?」的凌夜,本想继续撒娇、耍赖、蒙混过去,可是在江尚楠严厉的眼神逼迫下,终于乖乖地低头赔不
是。「老爸,对不起啦,你别生气了嘛,我赔你一只蟹脚好不好?」凌恩哼地扭过头不理他。「那我再赔你一块牛排!」
凌恩还是看也不看他。
贼贼地转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凌夜朝克劳顿与江尚楠使了个眼色,要他们帮忙。然后悄悄将盘腿而坐的姿势,改成蹲踞,不怀好意地
笑说:「爸,你真的不原谅我喔?」
凌恩装作没听见。
「好吧,那……克劳顿你快帮我压住我爸,尚楠去把门顾好!」
攻其不备的凌夜,一边发动奇袭、号令那两人的同时,一边已成功地扑倒父亲,屁股大剌剌地坐在被压在地上的父亲的腰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