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李立为所住的地方,到了以后,陆炎飞在房门前站住了,迟疑着是按门铃,或者,直接用钥匙开门。犹豫了半晌,他掏出了钥匙包。
深蓝色系的卧室里,李立为睡在床上,没有感觉到房中多出了另一个人的气息。陆炎飞走过去,看到李立为深锁着眉,以及比两年前消瘦了许多的脸颊,心里发酸。脸上却仍像没事似的,伸手轻轻拍了拍李立为的脸。
眼睑上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了几下,睁开的却不是陆炎飞记忆中如水般清澈的眼睛。那个深藏于陆炎飞心底清冷的青年,竟无法与眼前的李立为重合在一起。
“是你。”李立为温和地笑着,而他的眉眼之间刻着陆炎飞忽视不了的沧桑。
“吃过药没?”陆炎飞真正要问李立为的不是这,他想问他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可问不出口,他一直以为,李立为在他看不到的远方过得很好。
“药箱里的药都是过期的。”李立为早上起来的时候,量过体温,原是想找药吃的。
“你……我去药店。”
床头柜上的闹钟嘀嗒嘀嗒地响着,李立为盯着卧室的半敞开的门,陆炎飞好象已经去了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他又困了,但是强迫自己睁着眼睛。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丁丁当当的钥匙声,拖鞋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接着,他便看见陆炎飞走了进来,拥着被子想坐起来。看到在床上正费劲挪动的李立为,陆炎飞快步走到床边,扶了他一把,让他在枕头上靠得舒服点。
“你今天没吃过东西吧。我买来了白粥。”说着,陆炎飞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粥,吹凉了调羹里滚烫的粥,送到李立为嘴边。
而出乎陆炎飞意料的,李立为居然乖乖地张开了嘴,让他喂他。他的记忆里肯定没有如此温顺的李立为。
一勺一勺地喂完了粥,再让李立为吃了药,陆炎飞便到客厅里去看碟。拿了一张《这个杀手不太冷》,以前和李立为一起看过,是一个哀伤又满怀希望的故事。电影以及评论音轨恰好可以消磨掉一个下午。
晚上五点多,陆炎飞叫醒了李立为。
“给我,我自己吃。”还有点热度的李立为看着送到他嘴边的调羹,说。
“我喂你,没关系。”
“我……自己……可以。”李立为一张开嘴,陆炎飞便把调羹塞进了他嘴里,可是,面对第二次送过去的调羹,李立为干脆撇开了脸,任陆炎飞好说歹说,死不张口。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陆炎飞的手机响了起来,于是,他放下了碗。
“我在李立为这。”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
三言两语的结束了通话,回身看到埋头喝粥的李立为,陆炎飞暗暗地叹了口气后,说:“吃完记得吃药,如果明天还没退烧,最好去趟医院。我现在就回去了。”
“噢。”李立为头也没抬地说。
“我走了。”刚要转身朝外走的陆炎飞,突然又停了下来,说,“这房子的钥匙一直忘记还给你,我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噢。”
“那我走了。”
望着陆炎飞的背影,李立为机械地嚼着满满一嘴的粥,没过几分钟,他便听到了房门打开又合上。看了看手中还剩大半碗的粥,他爬起来,把粥全倒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回身恰看见茶几上的银白色钥匙,闪着刺眼的金属光泽。
11
希望有时就像小时候玩的“吹泡泡”,透明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辉,却异常地脆弱。
李立为曾经希翼过能和陆炎飞一直在一起。
第二天退烧之后,李立为便回去了工作室,两年前他说走就走让刚出校门不久的某人又气又急,但如今那人也已经能独挡一面了,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边走边想着的李立为望定了工作室的牌子,却没有直接推开工作室的大门。
“姓安的,你又迟到了!”何彬冲出现在工作室门口的安正宁,邪邪地笑道:“迟到一分钟扣五十块,今天你迟到了五分又三十七秒,四舍五入的就是六分钟。”
“啊!不要啊!”安正宁残呼一声,扑到何彬桌前,苦着脸说:“小彬,你不要这要对我。”
“没得商量。”
“啊!”
安正宁苦恼地哀叫着,伴随着他的哀叫响起的是另一个有些沙沙的声线:“什么事没得商量?”
听到背后的声音,安正宁诧异地转身,只见李立为站在门口,淡淡地笑着。
安正宁激动地叫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话音未落,已飞扑过去,紧紧地抱住李立为。
李立为瞄了一眼靠在他肩上蹭来蹭去的脑袋,勉强地把双臂从安正宁的拥抱中抽出来。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几乎二十五岁的安正宁此刻竟仍像个孩子一样,就差没抱着他转圈圈了。
不明显地皱了皱眉,拉开了拥着他不放的安正宁,李立为望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后正盯着他的男孩,笑道:“帮我介绍下后面的那位小朋友吧!”
“谁?哦!”安正宁拉着李立为走到何彬面前,笑眯眯地说:“这是何彬,我和你提过的会计。”
“你好。我是李立为。”李立为向坐着的何彬伸出手。
“我不是小朋友。”何彬站起来,冷着脸握上了李立为的手。
“不是吗?”不是的话,怎么会把对他的反感表现得让他不想知道都很难,李立为不等何彬回答,转头对安正宁说,“你不是说有一个实习生?”
“他今天返校。明天就可以见到他了。”
“李先生,虽然你是工作室的老板,但是以后也请你遵守规定,不要随便迟到。”看着在眼前有说有笑的两人,何彬没来由地觉得碍眼,对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他居然没半点好感,何彬只觉得极其匪夷所思。
“我还在休假中。”
“小彬,不用叫李先生,像我一样叫李立为。”
说着,安正宁顿了一下,边抡起手,使劲地拍着李立为的背脊,边说,“这位不会介意的。”
“李先生,毕竟我是打工仔,你是老板,我不会像安正宁一样没大脑。”
“什么?你说谁没大脑?”安正宁跳起来,指着何彬哇哇乱叫。
“除了你还有哪个?”何彬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说。而安正宁已作势要扑上去,与何彬动手了,却被李立为一把拽住。
“都几岁了?还像小孩那样,说不上几句就要动手?”
何彬闻言便把拽紧的拳头松开了,而安正宁低着头,讪讪地说:“是他欺人太甚。”
李立为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是因为安正宁实在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早把他踢出工作室了,哪里会费心培养他。
“据说,这一季在精品店里代销的衣服销量很好。”
“是,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拿你的设计图来,我看看。”有没有失望,得看过设计图才可以下定论,有时候过分迎合大众口味,对设计师百害而无一利。
李立为的工作室除了在做室内设计,每季也会推出新款的服装,当初他雄心勃勃地想大干一番,但是后来却慢慢地一季一季地把设计服饰的工作移交给了安正宁。
看着由安正宁独立设计的服饰,时不时地向安正宁提一两个问题。很快地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而李立为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安正宁并没有让他失望。
12
李立为回来后的第四天,陆炎飞说要给他接风,那刻,他几乎不能自己,心中满溢着欣喜。而这仅仅是过往快乐时光的惯性作用吗?
李立为弄不清自己的心思,不喜欢在感情上拖泥带水,可一旦牵扯上陆炎飞一切便不一样了。他们曾经希翼过一辈子。然而希望有时就像小时候玩的“吹泡泡”,透明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辉却异常脆弱。
约李立为吃饭的这天,陆炎飞的摄影室里多了一个李立为意料不到的人。
“喂,我说你,每次来每次都看这张照片,你就不厌?”陆炎飞拍完最后一组照片,回身就看见程天的视线又被墙上那张黑白照粘住了。
“有人欣赏你拍的照片,你还抱怨什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哪里是欣赏我的摄影技术?你根本是喜欢了照片里的那个人。”
“难道你不喜欢?”
“喂,说不定他转过来的脸奇丑无比,那样你也喜欢?”
照片里的人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衫,没有穿长裤,半侧着身子站于微风中,及腰的长发和衬衫的下摆随风微微扬起,只在镜头里留下了一个单薄的背影。
这个简单的背影,看第一眼,程天便觉惊艳。而且,看得越久,程天越觉得照片里的人似乎已囊获了全世界的幸福,因此,他越发地想看一看,那人转过头来的幸福笑颜了。
“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是最美的。”程天如是回答了陆炎飞。
“哈。”陆炎飞干笑一声,照片里的那人的确有回眸,朝他展颜而笑,而且,那确实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笑什么?不是说有惊喜?来了半天怎么没见着?”
“来了。来了。”陆炎飞看见李立为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便叫道,“等你半天了。”
李立为笑着走了过去,这才注意到陆炎飞身旁的程天。
“这是我朋友——程天,现在是你工作室里的实习生,你还没见过吧。”勾着李立为的肩,陆炎飞几近半靠在李立为的身上,笑哈哈地介绍着程天。
“切。这就是你所谓的惊喜?”程天捶了陆炎飞一拳,转眸对李立为笑道,“我们已经见过了,对吧!李立为。”
“什么?你们见过面?在哪里?什么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
面对陆炎飞一连串的疑问,程天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而李立为笑了一下,说:“在西安的时候,我和程天住一家旅馆。”
“哈哈。看来我们俩都跟程天很有缘。”
接下来,陆炎飞和程天一搭一和地说着他们是如何在网上认识,那时候,程天是怎么样跟陆炎飞说他崇拜李立为,而陆炎飞又怎么把李立为从没发表过的作品发给了程天,后来,两个人又是如何在碰面后一见如故。
李立为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或者,确切地说,他在安静地望着陆炎飞眉飞色舞地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不,李立为有瞧过手表。外边的天色虽说仍然不见暗下来,但李立为知道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但他显然没有提醒另两个人的意思。
“啊!这么晚了。”陆炎飞收到手机短信的时候,才发觉真的很晚了。
而伴着陆炎飞的惨叫,李立为的微笑染上了淡淡的苦涩意味,只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因而没人发现。
13
他怨恨吗?怨恨陆炎飞对他的残忍,不,他知道他没有,因为没有怨恨的资格,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怨恨那个人。
从陆炎飞家里出来,李立为的脑海里久久盘旋着陆炎飞和他妻子——徐霏依甜甜蜜蜜的画面。
那是陆炎飞的家,是陆炎飞和他妻子,以及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家。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李立为想起,当陆炎飞说要为他接风时,他是怀着怎样想见陆炎飞,却又不愿见到徐霏依的矛盾心情,最后,决定踏入他们的家,不由得苦笑。即使明白这一切终究需要面对,他也真的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真正亲见陆炎飞对身怀六甲的徐霏依体贴入微,他的心口为什么像被压上了千斤重的石头,又闷又苦?
而在那样的心境下,他竟然还能维持着笑颜,对徐霏依说,他错过了他们的婚礼,等他们的孩子满月了,他一定补上一份大礼。想到这里,李立为都忍不住要佩服他自己了。
“小心。”程天一把搀住走在他前头的李立为,刚才他眼前的人一脚踩空,差点就从楼梯上滚下去。
“放开。”李立为根本不理会程天的好意,扬起胳膊,挥开了拉着他上臂的程天,自顾自地往楼下走。
“你……”
程天快步跟上李立为,脸上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他实在想不通,刚才李立为在陆炎飞家里,明明温润非常,怎么一出来,对着他便又变得冷冰冰起来,难道李立为当真如此讨厌他?
而此刻,喝多了的李立为整个人都有些晕沉沉的,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难受,再加上因那天淋了场雨,右臂一直有些酸痛,提醒他想起一些他刻意忘却的事。不是他不想给程天好脸色看,而是在陆炎飞面前强扯出笑容,已是他的极限,今晚,他也许再没有力气对着任何人露出笑脸。
李立为和程天在夜晚的街上默默地走着,没人开口说话。现在不过是六月底,但只是这样慢慢地走着,两人身上也开始冒汗了。
晚上的高档住宅区周围没什么车辆和行人。程天低头看着路面,他可以感觉到身旁的李立为似乎心情不好,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能够说什么好。
“喂,你没事吧!”程天一个闪神,等他再抬眸的时候,只见李立为捂着胸口,站在垃圾桶旁边,皱着眉,很难过的样子,“你是不是想吐?”
程天轻拍着李立为的背,想缓解李立为的痛苦,但李立为推开了他,挪到垃圾桶的另一边一个劲地干呕着,却是除了胃酸,其它的什么也没吐出来。程天想到李立为刚才喝了不少酒却几乎没有怎么动过桌上的菜,所以,他虽然喝醉了,却绝对是想吐又吐不出来,不过徒增痛苦。
“好些没?”见李立为不再吐了,程天又靠过去扶了扶有点站不稳的李立为,才惊讶地发现,手中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他抓住几近要摔倒在地上的李立为,叫道,“你怎么回事?我送你回去!”
睁开半阖的眼睑,李立为虚弱地看了一眼程天,算是默许了。他靠上了程天的肩膀,借着那点力量不至于倒在马路上。
李立为后悔不该喝那么多,
现在受折磨得还是他自己,那个人现在一定和他老婆你浓我浓,他们结婚也一年多了,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柔情蜜意!你让他情何以堪!说什么爱的人幸福自己就幸福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宁愿没回来没看见这一切。
那个人是不是把过去的所有都忘了,所以才那样?他不怨恨他,但也没有办法忘记过去,他真的羡慕徐霏依。
“没睡着吧。接下来往哪走?”程天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问道。靠着他的李立为脸色惨白,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睁开眼,望向街对面。
14
一辆黑色的宝马缓缓地驶了过来,停在了李立为和程天的身旁,车窗摇了下来,探出了安正宁的脑袋。
“李立为!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他喝多了,我正要送他回去。”
“上车,我送你回去。”安正宁打开了车门,示意李立为上车。远远地望到李立为和程天时,他就很好奇,为什么他们在一块儿,不过,现在显然不适合问这个——李立为状况好象很不好。
“你不顺路。”李立为站在原地,没有动。
“真是!你还是上车吧!我送还是程天送,不一样都是送!”安正宁见李立为还不肯上来,便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去拉李立为,程天也帮着把还处于软绵绵状态的李立为塞进车里。而李立为虽然不愿意,但也没力气对抗两个人的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