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浅眠了一会儿的莫离很快被林业走进来的脚步声惊醒。
“醒了?林业轻声问。
“他呢?”莫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声。
“刚醒,要过去吗?”
莫离没再说话,拉开身上的被子就走下床去。
推开门,看到林洛见靠在床头,怀里抱着被子把自己缩紧在一起——这是一种自我防范和自我保护的姿态。
走到床头坐下,莫离轻轻地叫了一声,“洛见。”
林洛见抬起头,皱着眉看着莫离——漂亮的黑色瞳孔里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半晌后才舒展了眉毛,说,“莫宝宝,是你……我知道的。”
莫离一下子心酸起来,伸手就把人搂进了怀里。
林洛见一动不动地任由自己被紧紧搂住,神态安详,面上并没有什么大悲大喜。
莫离扯着唇角硬笑了一下,“你这会儿倒是乖到不行。”
林洛见“嗯”了一声,然后很认真地问莫离,“你有没有见封封?”问完不等莫离回答,又自顾自地说,“我很想见他一面,可是我大哥不准我见他……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儿回家的,应该不在外面乱玩儿,应该多关心一点儿他的……你说,我是不是很烂的一个人……是不是不适合恋爱……”
话一句又一句地从林洛见嘴里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人回答,只是一句又一句地诉说,天马行空,任意而语。
莫离抓住林洛见的肩膀,拉到跟自己平视的高度,“……洛见,我替你去看祈封。你要答应我……”
被抓住肩膀的林洛见皱了一下眉,然后说,“封封……嗯,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抓住好友肩膀的手指握到发疼,“……洛见,答应我,回国后陪我去看祈封……”
林洛见怔了一下,慢慢地靠在莫离肩上,然后说,“好。”
……当爱情成了伤害和被伤害的借口和引由,
……我们,还剩下什么……是可以信任和坚守的……
37.ˇ祈封的爱情ˇ
一手搂住林洛见、另一只手慢慢地理顺着他的发丝的莫离,一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一边用难得的温柔的语音轻声地诉说着一些两个人曾经有过的往事——
说起第一次的见面,说起第一次的打架,说起第一次的考试作弊,说起第一次去彼此家做客,说起相携着打碎邻家的玻璃,说起曾经有过的约定,说起那些走过的青春年少和共同拥有过的飞扬率意……
到了最后,莫离在林洛见额发上轻轻落下一个浅淡到对方毫不知晓的吻,然后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洛见,我们已经一起认识了将近20年的时间,下一个20年和下下一个20年,我都要在这里跟你预定着继续一起……你曾经说过——要和我做一生的朋友,不论生死病痛,不论贫贱富贵——所以,我等你来兑现。”
林洛见伏在莫离怀里,小声呜咽出声。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日夜兼程、千里迢迢地跨越了整个太平洋,只为了抱住你说出“继续做朋友吧”的话语。
——有此一友,足已。
安抚了好友情绪后,莫离起身去林家那间大得离谱的饭厅里吃饭。
——不要妄想着被其一干仰慕者称作“帝王”和“君上”的林业大人会亲自下厨做早饭,这条定律到目前还没有被打破过。
桌子上摆的是外卖——外包装上的酒店标示清清楚楚。
刚坐下,手机就响了。
是家里的号码。
轻微皱了一下眉,莫离还是不顾高昂的国际漫游费,接通了电话。
“……儿子,”莫妈妈在电话那端语气不是很好,“为什么你房间的电话一直都没人接……”
莫离舒了一口气,“妈,我回国了。”
莫妈妈沉默了一下,“儿子,请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冷静的语气下是强压的怒意。
半垂着眼睛喝咖啡的林业继续着浅饮慢酌的动作,空着的左手在桌面上倒着写了两个横平竖直的汉字——车祸。
“……洛见出了车祸。”莫离的嗓音里略带着干涩,缓慢地说出了这句话。
果然,这句话出口后,莫妈妈原本隐忍不发的怒气,就像釜底抽薪一般地散了。电话里的话语中也带上了不自觉的紧张,“……车祸?……这孩子,你看看……现在在哪家医院?是不是在林业工作那家……我等会儿看看老莫用不用车,过去看看他……”
林业掂起一侧的纸巾,按过唇角,然后伸出手示意莫离把电话给他,“莫阿姨,我是林业……嗯,让您操心了……目前一切都好……是我考虑不周,情急之下通知了莫离……不用您特意来看他了,我打算带他出国做心理复健……嗯,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看着林业挂掉电话,把手机推向自己,莫离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不置可否。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的林业看了一眼莫离,“没见过我说谎?”
莫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板上钉钉的实话。”
林业唇边挂上了一抹淡笑,岔开了话题,“其实,你可以挂了再用客厅的电话打回去的。”
莫离没再接话,只是拿过手机放回到身侧的桌面上——打电话的那位不是你家娘亲,你当然不知道挂她电话是一件多么恐怖和考验人勇气的事情。
从林家出来后的莫离,依然带着一身风尘,和满身心的疲惫。
刚接到电话时听到林业用一如既往万年不变的语调平静地说——“洛见出事儿了”让人心惊到寒,在飞机上隐约而起的晕机症状让人头疼不已,刚走出机场时的漫天飞雪和满目银白,还有……洛见和祈封……
思绪乱起。
出租车外的道路上,扫雪机还没有开始作业——一道道暗黑色的车辙在洁白的雪面上映衬得醒目到鲜明无比……车子转过一条街,环卫工人正在奋力地铲去路边的积雪——一片雪白被打碎成支离破碎然后层层地垒高在一起,再也没有那种银装素裹的纯净……
看到的景象和内心的思绪,都很压抑。
无意识地插在兜里的手指碰到了手机外壳坚硬的触感,迟疑了一下,还是摸出来,按下那个早已倒背如流的号码——不是调出名片夹,也不是拨打快捷键,而是全凭借着记忆一个个按下小小的数字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莫离皱了皱眉头,挂断,接着打家里的电话。
接通了,但是没人接。
皱着的眉间加重了痕迹,然后继续拨打公司的电话。
依旧是……没人接。
——沈毅梵,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们身处在一个充满了奇遇和巧合的世界,因为不管是上帝还是菩萨,都乐于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俯视着芸芸众人戏剧般的挣扎。
其时,沈毅梵已经搭乘上了飞往西雅图的飞机——为了能带来所谓的“惊喜”,沈少在电话汇报中隐瞒了自己要去米国的事实,所以莫离压根不知道沈毅梵此时根本不在国内……所谓,成也“惊喜”,败也“惊喜”。
其时,正带着不爽之情的苏总监刚刚离开天寰的大门,一脚踩下油门的他寻思着夜晚是不是该去寻欢作乐一下来排遣最近高强度的工作带来的疲惫——这天晚上的他,遇到了D。
所以说,人生像是小说的剧本,小说的剧本浓缩了人生。
命运的齿轮,终于在这一刻牵引着未来的预定和幸福,开始缓缓滑行。
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的莫离叹了口气,对出租车师傅说,“师傅,麻烦您,改道去平苑小区。”
司机师傅一个猛刹车,“哎~不去天寰了?咱这马上就到地儿了啊……好家伙,平苑小区可是在北三环,咱得生生地绕过去。”
莫离“嗯”了一声。
旁边的司机仍然在絮絮地说个不停,“小伙子,你是在天寰上班的吧?……啧啧,真是不错。我们家那个倒霉儿子,天天念叨着想去天寰工作……听说天寰开给游戏开发人员的工资和奖金都倍儿高,你们工资都多少啊?”
莫离轻咳了一声,“我在AIE做财会。”
“哎呦哎~那也很厉害嘛……你说你爸妈怎么养你的啊?有你这么个儿子真省心。”司机大叔明显聊性大发,一路上说了不停,说现在供养孩子多难,说哄着孩子上进学习多不容易……
“……我算了算,我家那小子,从幼儿园到大学研究生毕业,花他身上的钞票啊……啧啧,能摞上个一人高……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莫离半垂着眼睛,“嗯”了一声,有点儿长的刘海盖住了眼睛的神色,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表情。
车子走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莫离带着点儿急切地抓起来——可是,不是沈毅梵,还是自己妈妈。
“……妈……嗯,行李什么的,我过两天再过去收拾……公司的手续办好了,你不用操心……我现在?我现在在回家的路上……不用,你不用给我做饭……好吧,那熬点儿粥吧……”
挂上电话,胸口的压抑反而更重了。
司机大叔转过头来,憨厚地笑着,“急着回家?别急别急,咱这刚下雪,路不好走……我保证最快最安全地把你送回家……”
回家……
家……莫离闭上了眼睛——那里,是自己永远可以随时休息的场所,也是自己永远无法背弃的所在。
不管,以什么理由和借口。
莫妈妈一直接儿子到了小区门口,瞅见莫离的第一眼就扑了上去。
一向牙尖齿利在家中保持着不可动摇地位的莫妈妈,抱住儿子半天,才来了一句,“回来就好。”
丝毫未责怪他先斩后奏的提前回国。
两天后,当沈毅梵带着郝蕾飞回国内准备处理技术部的分 裂事件时,莫离再次赶往了NYC去收拾因为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收拾的行装。
只是不知道,空中飞过的客机,有没有那么一瞬间重叠和别离的机会。
在NYC没有看到莫离的沈毅梵,在得知了人已经回国的消息后,回到A市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拨打莫离在国内用的电话。
显而易见,电话是停机的。
沈毅梵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电话——莫家的电话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更知道什么才是扎在莫离心里的那根针。
在没有把握之前,他不想去碰它。
但是,为什么会有越来越重的担心……
小离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沈毅梵正对着电话轻轻地皱眉沉思,却被推门进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思路,是齐天远。
甩出来文件夹被平平地扔在光滑整洁的桌面上,齐天远松出了一口气,“沈少,谈妥了。卡住那帮鸟人的底线谈的——签订的协议书你看看。”
振奋了一下精神,沈毅梵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修长的指节带动着指尖翻阅着文件的纸张,“我看看,……25%的运营分红?这个数字仍然偏高……嗯,不过好在有后面的附加条款……齐子,干得不错。”
虚拟技术和引擎系统的同时研制,一下子让原本运营正常的公司变得有点儿捉襟见肘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最该负起责任,最该失眠加班,最该猛灌黑咖啡熬夜的不是财务部的会计们,也不是技术部的大小组长们,更不是艾晓菲,也不会是苏南。
而是,沈毅梵。
给出一个方向,然后去努力完成它——这种事情,有能力的人去做到不在话下。
那么,谁来给出这个方向?
仍然是,沈毅梵。
可是,事业和感情的方向选择和孰轻孰重,又该哪个人给出来答案?
被沈BOSS在繁重的工作和不小的压力下仍然记挂着的莫离,现在好好地在城西区的某家大型医院里。
没错儿,正是林业担任执行院长的那家医院。
雪后初霁的天气,阳光明媚。
拉开了一半的百叶窗让窗外的阳光在病房内洒上了隔离感十足的光印,映在白色的床单和被罩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放松与和谐感。
莫离低着头在削苹果,一圈圈的果皮有点儿歪斜地顺着他的动作慢慢逶迤到地面上去。
不太熟练的动作,让最后的“成品”多少有点儿坑坑洼洼。
然后,剖开两半,一半递给病床上的男人,另一半下意识地送到口中——这还是大一时的习惯,分手后也带着刻意,固执地保留了这份习惯。
病床上的男人有着苍白的肤色,眉眼唇角的弧线都不是很出众,更谈不上让人过目不忘的惊艳……但是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像是一潭静水那样柔和的男人,是祈封。
祈封接过半个苹果,放在唇侧咬了一口,然后抬眼浅浅地笑,“很好吃。”
莫离又咬了一口,看了一眼满脸写满了“温柔”的男人,“好吃也不是我削出来的。”
语气有点儿生硬,像是在跟谁赌着气。
祈封一向很敏感,听到这句话后唇角硬扯出来一个笑容,“……抱歉……”
“咔嚓”一声,莫离脆生生地狠咬了一口苹果。
成功地弄了一个满室寂然——不对,还有细微的咀嚼声。
抽出床侧小桌子上的湿巾擦了擦手指,莫离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祈封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喊住了人,“……莫离。”
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伸手拉住了门,然后转身坐回床边,“嗯?”
“谢谢你这几天过来看我。”
“没什么,正好顺道。”
“……是……他让你来的吧?”病床上的男人,在小心了又小心之后,终究是问出了这句话。
莫离没接口,走到窗前,用力拉起百叶窗——“哗啦“一声,倾入了满室的阳光,被雪地放射后更加透彻明亮的阳光。
然后,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的男人转过身来,背着光问床上被光线晃到眼的祈封,“好看吗?”
祈封点了点头。
莫离重新转过头,眯起眼睛来看窗外一片绚丽夺目的明亮,“就单单为了这句‘好看’,你怎么忍心连自己的生命都一起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