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握住半个苹果的手指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
“你父母呢?你朋友呢?……还有林洛见呢?!”直视着男人明显外露的脆弱,莫离一字一句地发出了三句逼问。
——这是三天来,莫离第一次开口主动问祈封问题。
——却是,如此的直接和毫不留情。
带着两三处咬痕的苹果从洁白的病床单上滚落下来,停止在地板上,被镶上了一层微薄的光晕。
“……对不起。”小声的道歉声艰涩地说出口,只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对象会是谁。
莫离也不说话,任周围的空气渐渐成了一种停滞般的凝重感。
然后他微微抬高了下巴,轻声中不乏气势地说,“关亚泽这种人,你理他作什么?……我从林洛见撅着屁 股玩儿泥巴时就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你祈封是他第一个男朋友。”
祈封带着点儿慌张地伸手拭去眼角的湿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说,“……不是啊,不是的……关先生他……不是这样子的……”
然后,看起来始终带着点儿懦弱的男人笑了,他说,“小离,你知道吗?身为一个同性恋得不到社会和家庭的认可会是什么感觉?……我……我……一直想要一个家庭,能有自己的孩子……”
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可是,我爱他……该怎么离开……”
这句话,已经低成了自言自语嗫嚅的无奈,“……洛见他……又一直收不下心……”
莫离垂下眼睛看着床上用这样一种哀伤的语气诉说的男人……
——身为一个同性恋得不到社会和家庭的认可……的心情。
——其实,我知道。
38.ˇ沈毅梵的“淡定”ˇ
离开医院时的莫离,插在兜里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到纹路的痕迹。
第二天,依旧照常来医院探望人的他,带上了一大本厚厚的相册。
推门进去的时候,祈封正在翻阅着今天早上的报纸,眉眼间全是淡然温柔的笑意——报纸是林洛见工作的那家报社出的看家刊物,大开着第二版上的是一个大型连续系列报道:《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铁路发展报告》,正是林洛见在出国前最后接手的那个报道。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祈封带着惊讶抬起了头,“……莫离。”
推门进来的男人没有应声地径直走入,手中的厚重的相册被随手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
然后,坐下,削苹果。
祈封略带无奈地笑了笑,“……不是说了,不用麻烦来看我了吗?……你现在手里的工作应该很忙吧……”
与第一次削苹果时的动作相比,莫离现在削起来已经熟练了很多,尽管出来的成品上仍带了坑坑洼洼的不平整。
分出一半苹果给病床上的祈封,莫离咬了一口半个苹果后才说,“我有一周的年假。”
被迫着一连吃了四五天半个苹果的祈封,只得顺从地再次接下被递上来的苹果,半晌后,才轻声说,“莫离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的”莫离被呛到了一小下下,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抽出湿纸巾擦拭手指。
按照前几天的经验,过来削一个苹果,然后陪祈封一起吃掉后,莫离的下一句话就应该是——“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但是,这次没有。
细细地眯起眼尾的莫离,看着祈封吃完水果后,抽出纸巾给他擦手。
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相册,平摊在床铺上,手指摩挲过封面,踌躇了一下,才开口轻声说,“……我带了照片给你看。”
相册被翻开来——从两个粉嫩的小屁孩儿一起翻滚着玩儿秋千,到穿着宽宽大大的校服仍然一脸骄傲的两个小学生;从篮球场上勾肩搭背比出来的V字手型,到开玩笑时为了搞笑拍出来的鬼脸;从坐在校园绿荫地上盘着腿读书的少年,到毕业典礼上穿着黑色学士服的意气风发;从报社门口跟石狮子的合影,到HELL里双手搂住祈封腰的合照……
一张一张又一张,换来换去的是年龄和背景,还有一起合影的人……
没有换的,是……
林洛见。
每一张照片上都有林洛见,从5岁的相逢到莫离出国前的暂时别离,记载了林洛见所有。
祈封看着照片,泪水突然就从脸上滑落下来,顺着脸颊一颗颗地滚落到床单上。
原来……雪白的床单被打湿后,会是一种加深了的白。
莫离也不说话,等祈封止住了无言的流泪后,从衣服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方棉帕,递了过去。
然后把相册翻回到第一页,修长圆润的指尖点住了第一张照片,“这是……我和林洛见认识的第二天,第一天打了一下午的架,所以没能拍下来……”
指尖一张张地滑过去,随着记忆大门的开阖,随着那些消散在时间长河中的影像的重现……
不算宽广的病房里响起的是男人沉稳的语调,和安静的讲述。
祈封只有在刚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落泪不止,后来随着莫离指尖的游移和细致的讲述,反而慢慢带上了笑意。
偶尔,还会插上一两句——评价或者询问。
相册被翻到最后一页,然后被停下来。
祈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说,“莫离,谢谢你帮我又和洛见谈了一场恋爱。”
——短暂,但是足够刻骨铭心。
——这样,够不够撑住分手的勇气?……
莫离沉默了一下,然后收好相册,“没什么,算在他欠我的那份儿上。”
祈封笑了起来,“莫离,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这是祈封第二次这么说莫离——温柔。
得到的回应是不置可否的轻哼。
然后,祈封的第二句话让整理相册的莫离轻轻地皱起了眉。
他说,“莫离,做你女朋友的人一定会很幸福的。”
……
听了这句话的莫宝宝立刻从别扭温柔型转化为别扭傲娇型的,冷哼了一声,掂起相册直接地走人了。
祈封靠在床上,看着挺直着脊背的莫离拉开门,走出病房,唇边挂着的是一抹浅淡的笑意。
——谢谢你,莫离。
如果,一个人想让另一个人找不到,会有几种办法?一个人想要找到另一个人,会有几种办法?
沈毅梵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自己现在是真的联系不上莫离了。
无论手机、座机、E-mail、QQ、MSN……
所有。
听着齐天远做着季度总结的沈毅梵破天荒地第一次走神,等到齐天远幻灯片播放到了下一页,他手里的报告手册还是平平地摊开在第一页。
市场部的齐天远经理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请看第五页的图表,本季度已完成盈利率为78.3%,略高于市场同比的70%,低于上季度预测的80%。下面请看第六页的数据……”
“第五页”和“第六页”这六个字都是咬着牙加重着语气狠狠说出口的,意在点醒某位已经神游物外的老板。
被齐子充满了怨念召唤的页码号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的沈毅梵,回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然后用右手食指按住太阳穴用力,提醒着自己集中注意力。
齐天远满意地微笑,“……市场部下季度盈利率预计仍为80%。我们将着重对国外市场的开发……”
散会后,落在后面和苏南说话的齐天远一看沈毅梵要进电梯,急忙三步两步就赶了上去,“……沈少,等等我~~”
其奔跑之迅速,呼唤之深情,把被抛在一旁的苏南乐个不停,边乐和还边不负责任地评价,“泡男人,就应该有这种勇气……啧啧,燎原的办公室恋情。”
刚走出会议室的郝蕾瞥了某人一眼,“什么?”
苏南笑眯眯,“我说——齐经理勤于公务的精神,十分值得我去学习。”
郝蕾叹了口气,说,“苏总监,您真有渣攻的潜质。”
“谢谢夸奖和期待。”
郝蕾姐姐,你少概括了一点——而且脸皮厚。
在最后时刻挤进电梯的齐天远一手撑着电梯的金属壁,缓慢地平稳着呼吸。
沈毅梵微笑着说,“齐子,才跑了这么点儿路,就喘成这样了?你应该多锻炼身体……”
齐天远又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后,直立起身体,“……岔题啊……继续岔题……不准岔题!”
沈毅梵不再接口,专心看着电梯蹦着的层数提示。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12层,沈毅梵一步跨出电梯,向办公室走去。
齐天远跟着后面,恨铁不成钢,且不依不饶,“沈少……你……”
“今天季度会上,我走神是我的不对。”随手把文件夹放在桌面上,沈毅梵大方地承认着错误。
齐天远一怔,“我不是说这个……”
“那……”沈毅梵抽出刚刚的报告书,拿出一旁的签字笔重重地在一个数字下划上黑线,“据我了解,奥科上款战略射击游戏的利润率是接近85%。据专业分析师分析,他们主要赢在了广告上。回头让蕾蕾到我办公室里来……”
“干干干!”齐天远啐了一口,“今儿不谈公事。”
沈毅梵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挂钟,唇角微微勾起,“早八点到晚五点,齐经理,现在是上班时期。消极怠工的话……我可是要扣工钱的。”
于是……咱们的佃户齐天远同志在金钱的压力下,被迫屈服于了地主老财沈毅梵的“淫威”,一脸哀怨外加含羞带怯地从总裁办公室泪奔而去。
把及时赶来的苏南看得是一个不亦乐乎。
“小苏啊。”沈毅梵一看是苏南,脸上立刻露出了堪称完美的阳光笑容——此人现在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公司基石之一。
“别别别……”苏南懒懒散散地靠在办公桌上,“您这笑容笑得我瘆得慌,感觉您那眼神背后隐藏的是把我洗白白后按斤按两地倒卖了的阴谋。”
沈毅梵轻笑出声,“苏南,你这张嘴啊……对了,刚刚我为了暂时的保密,没让你在季度会上发言,你单独跟我做报告吧。”
苏南干脆地点了点头,递过去整理好的报告手册,“我就两句话——两个月后,这款WEB游戏就能上市。利润率如果达不到80%的既定线,你就K齐天远去。”
沈毅梵翻着薄薄的几张纸,舒出一口气,“有你这个保证就好了。”
按照以往的老规矩,苏南做完了这个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报告后,就该潇洒地留下背影走人了。
但是,今天的他仍然靠在桌子上,眉头微皱。
“有事儿?”沈毅梵抬起了头。
“嗯。”苏南掏出烟,点上,“我过来跟你要个准话。”
沈毅梵点点头,“好,你说。”
“引擎开发——最初步的技术准备已经做完了。汇报材料我明天给你……BOSS,你不是没搞过技术,你知道这玩意儿有多烧钱。你给我个准话——做,还是不做。要是做,再难我都敢领着那帮子孩子一步一步地给你搞出来个perfect;但是,你资金要给我到位。”苏南又抽了一口烟,眉心仍然没有舒展开。
沈毅梵站起身,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透气——这小子,到哪儿都要搞出来一个乌烟瘴气。
接着,转身,肯定地说,“做!”
苏南也不多说话,转身就走。
“小苏,”沈毅梵叫住了他,“你这个烟,抽得太凶了……真该有人管管了。”
苏南头也不回,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我等我老婆管我。”然后拉开门,转头回了一个纯良无比的笑容,“但是,我跟BOSS您一样,GAY一只……”
沈毅梵一愣,随后轻声笑骂,“这小子……嘴里就没说过好话。”
——GAY怎么了?我还想抱媳妇儿呢……
周末,夜深,加班。
齐天远一手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一杯咖啡过来,“沈少,尝尝……2楼那帮子客服姑娘们,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一个咖啡机,正在楼下玩儿泡沫摩卡呢。”
沈毅梵打了个哈欠,瞄了一眼热气腾腾的咖啡,“哪个组的?”
“三组的姑娘!”齐天远把杯子推了过去,“咖啡豆是江沐贡献的……这厮,啧啧……”
热气腾腾的咖啡冒着白烟,一点点儿充斥着偌大的办公室空间,香甜中带着微苦的气味慢慢浸染了嗅觉。
陷入疲惫中的人,总是更容易被记忆拉入漩涡。
怔怔地看着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沈毅梵突然叹了口气。
齐天远顺势把自己扔到对面的沙发上,一双长腿不客气地搁在了对面的茶几上,“沈少,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艰难而又激情澎湃的创业时期,每到寒冷而又孤寂的夜晚,总会有那么一个姑娘……呸!”他伸手pia了自己一巴掌,“继续继续……总会有那么一个……”
“齐子,够了。”沈毅梵猛然出声,打断了某人的咏叹,站起身面对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幕,看都不看那杯咖啡。
齐天远轻咳一声,带着一脸诡计得逞的笑容走到沈毅梵身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他肩头,“沈BOSS曾经教导我们,要淡定!”
沈毅梵苦笑一声,“淡定……蛋腚个毛……”
齐天远大乐,“沈少,你抢我的台词……知识产权!!!”
39.ˇ酒吧里的初遇ˇ
“啪”的一声,齐天远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木质的大办公桌上,震得咖啡杯中的深褐色液体一阵轻晃,“沈少……就因为这么个破理由小离他就对你始乱终弃了?……哎呦~好痛……”
沈毅梵伸了个懒腰,“破理由?齐子,这个理由可不破,真金白银的硬扎。”
齐天远抱着自己刚刚为了耍帅耍酷而导致现在疼痛不止的右手,窝在沙发里,“找不到人还不好办?大四快毕业那会儿,蕾蕾给我闹别扭,死活不接我电话,黑掉我的QQ,宿舍小姐妹抱成团地一致对外不待见我……最后还不是被我轻松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