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第一、二部——苏芸

作者:苏芸  录入:02-20

异常轻柔而克制地吻他。

那个吻持续了许久,后来终于消失了,场景一转他就回到了小的时候,教室里满满的全是人,都用小孩子特有的冷酷好奇紧盯着他,他坐在

座位上,搁在膝盖上的手有些颤抖。

他在害怕。

但是他在怕什么?

有人向他走过来,他本能地就感到危险,然而他还是笔直地站了起来,等待着那个人走近。那个人问了他些什么,他极度茫然,后来询问发

展成谩骂,于是他冲上去,照着那个人狠狠踢了一脚。

对方回给他的一脚要有力得多,他站立不稳立刻撞到桌角上,拳头落在脸上,开始只觉得眩晕,后来才觉得痛。在天旋地转里,他看到许多

双眼睛,全都在看着自己,敌意的,快意的,幸灾乐祸的,麻木的,漫不经心的……

很多、很多双的眼睛。

陆晓抽了一口气,猛地醒了过来,敲打着麻木胀痛的额角。这是多久的事了?十六年?十七年?

久远到他几乎都忘记了事情,竟然这么清晰地,借由梦境浮出了水面,每一个细节都依旧鲜活,未曾褪色。

独弦10

陆晓把这个梦讲给蒋震听,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蒋震安静地听着,钢灰色的眼珠里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陆晓讲完这个梦,突然感到

一种如释重负的疲乏。

“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

陆晓犹豫了两秒,还是回答道,“发生过。我本来以为我忘了。”

“你想得起来,那就很好,你还想起来什么了?”

陆晓摇了摇头,神色惶惑。

“说说你那个新朋友吧,怎么样了?”

陆晓的表情有些明亮起来,“很好。”

是真的很好。除了来蒋震这里,他和博嘉几乎是朝夕相处,两个人同样喜欢小提琴,品位喜好也都相近,更难得的是博嘉善解人意的体贴和

好脾气。和博嘉相处是愉快的,同时也是很轻松的,陆晓不记得自己有多久这样毫无困难地和人相处了——似乎从来也没有过。

和对顾老师的依赖、对程尧的迷恋相比,他对博嘉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感觉是很正常而健康的——就像一个普通人和另一个普通人

的关系那样。

只是如此,就让陆晓觉得欣喜不已。

“陆晓,”不知不觉的时候蒋震又开始凝视着他,陆晓觉得自己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为什么你和他相处,就没有问题呢?你想过

没有?”

他没有想过。

“陆晓,想一想。”

陆晓的头脑有些混沌,但某些区域在这片混沌里异常清醒地运作着,像侦破案件时穿起的一个个线索,很多想法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比

如他对博嘉没来由的信任,比如他注意到的某些相似的习惯和举动,再比如时常一闪而过的,某些微妙的联想……

因为苏宇杰。

陆晓不知不觉中竟然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因为他是苏宇杰的弟弟?”

“不是……”陆晓艰涩地说,“因为他们很像。”

是真的很像,见到博嘉的第一眼,他就从少年的脸上找到了苏宇杰的某些轮廓。博嘉的好脾气,温和的态度,无一不和苏宇杰相似,因为这

个缘故,在见到博嘉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对他是怀着善意的。

“陆晓,”蒋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而陆晓知道他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你对苏宇杰是怎么看的?”

“他……是个好人。”

“好人,”蒋震讥讽地重复一遍,“所有人听到这个评价都想哭,就只有他会高兴吧。他要是真这么好,你又干嘛对他这样?”

陆晓觉得今天的蒋震有些反常,以往他总是沉默居多,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温和宽容的,从不见他这样咄咄逼人。

然而他还是说了下去,“我没法面对他。一见到他,我就有种对着债主的感觉,一想到——”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欠债的感觉很难受。”

“而且你还不了债。”

陆晓抬起头来,皱着眉看着蒋震,蒋震看着他,目光是善意的,但又不是完全善意的。

“陆晓,你觉得人会完全不求回报的付出么?”

毫不迟疑地,陆晓答道,“不会。”

“那苏宇杰呢?”

“……”

蒋震用那样咄咄逼人地眼神看着他,以至于陆晓不得不说点什么,他挣扎了一会,才说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陆晓,”蒋震锐利地灰眼睛盯着他,目光简直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为什么他对你好,你会觉得不舒服?”

陆晓转开目光,呼吸却变得局促起来,蒋震的声音变得严厉异常,“陆晓,看着我。”

那语气是让人无法拒绝的,陆晓转过脸看着他,眼神里却带着求饶的意味,蒋震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转而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道,“

陆晓,说出来,把它告诉我,一切就都解决了。”

那双眼睛能够看透他,钢灰色的眼珠有温柔的光,让陆晓慢慢地镇静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来自很深的水底,“因为我骗了他。”

“我故意在他面前装成他想要的样子,但我其实不是这样的。我骗了他,顾老师也是……我一直没告诉他我的事,但是他后来自己发现了。

蒋震静静地听着,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陆晓身边,把自己的手放在不住颤抖的手指上,陆晓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随便抓住什

么东西似的,蒋震看到他的眼睛,像是水塘被投进一块石头似地,浪花四溅荡漾破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些手指深深地掐进蒋震的皮肤里去,蒋震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低声鼓励他,“陆晓,说出来。”

陆晓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整张脸都是惨白的颜色,于是蒋震替他说了出来。

“因为你希望他喜欢你,陆晓,你这么做,是希望别人喜欢你。”

那双眼睛凝固了,刚刚溅起的浪花冻结一样停止在半空,仿佛一道道伤痕。蒋震握着他的手,宣判一样地说道,“陆晓,你很自卑,一直都

很自卑。”

没有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陆晓的眼睛里落下来,他灰白的脸色仿佛刚刚生过一场重病,瞳孔里一片涣散的迷茫。蒋震弯下腰去,在

他耳边轻轻地说道,“陆晓,承认这个有多难呢?”

他伸出手来拥抱着陆晓,像安慰一个孩子那样抚摸他的头发,任他靠在自己的胸口放声大哭。陆晓哭得那么专注而投入,以至于他没有看到

蒋震的表情,他充满成就感的地笑着,眼睛闪着光,仿佛猎人望见了跌入陷阱的猎物。

独弦11

晚上,蒋震的手机如他预期般的响起来,他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苏宇杰的声音果然如他预料一样的急躁,却还极力维持着温和的礼貌,矛

盾无比。

“蒋震,陆晓他怎么了?”

蒋震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他怎么了?”

像是突然拔掉了电源,电话那头的声音和急躁全都消失了,苏宇杰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忧心忡忡地口吻说道,“他一回来就进房间去了。”

“他不是每天都这样么?”

“今天不一样。”苏宇杰的耐性像用完了似的,带着些质问的口吻,“蒋震,他到底怎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把他怎么了?”

苏宇杰愣了一愣——他其实真的想问这个。

“苏宇杰,不管我把他怎么了,都是你授意的,而且我也没把他怎么样。你要我帮陆晓,就不要管我是怎么做的。有些事只有我能做到,你

没有必要知道。”

语气是傲慢无礼,一般人听了总忍不住要暴跳如雷,然而苏宇杰沉默了一会,竟然温和地道了歉,“对不起,你知道,我很担心陆晓。”

“光担心是没用的。”

苏宇杰还未及反应,蒋震就又以他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姿态,淡漠地扔出了一句话。

“我劝你不要去烦他,只会适得其反。”

电话哢嚓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苏宇杰握着听筒,站在原地听着话筒里的盲音。

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然而就连他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头呢?

博嘉去了同学家,今晚都不会回来,一旦没了他,整个家里立刻变得安静,一点响动都格外刺耳。陆晓的门依然关着,房间里也是无声到寂

静,苏宇杰放下听筒,小心的走到门边。

敲门的手抬举在半空,然后开始犹豫不决,苏宇杰久久地站着,那只手也久久地悬着,生怕一旦落下,就敲碎了一个世界。

灯是熄灭的,世界也随之昏暗,房间的角落里,陆晓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自己的二十三年缓缓走过。他想起自己一贯坚持的骄傲,

并以自己的骄傲为傲,他以这骄傲坚持着活下去,在被生活作践的时候为此扬起头颅。

他曾想凭借着骄傲凌驾与现实之上,然而现实以它冰冷的力量临降了,压垮了支撑他骄傲的资本,这打击让他几乎死去,但骄傲本身还存在

着。就是因为这个,他能够再次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管前方会遇到什么——然而现在,他突然明白,就连他的骄傲也未曾真正的

存在过。

这只是他掩盖自卑的拙劣伎俩,他自欺欺人的愚蠢把戏。接受自己的不幸,和接受自己的愚蠢……哪个更难呢?

他的眼里模糊一片,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眼泪,窗帘的缝隙里,一道光漏进来,形成细细的一道光柱,仿佛是前往某处的一个路标。房间里死

寂一片,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走来,逐渐靠近,陆晓的目光仍然涣散着,却不知道是哪一根弦,敏锐地绷紧了。

他似乎没在听,但又确实在听着那脚步声,门是紧锁着的,十分的安全。

把那锁打碎,推倒那面墙,拆了房子,他听到心底的一个声音在说,什么都行,求求你,把那扇门打开。

脚步声走到门前,骤然停止,然后,就再也没有声响了。陆晓坐着,脊背贴着冰凉的墙壁,直直地看着那束光,看了很久。

他低下头,把脸埋在了深深的黑暗里。

那束光不见了。

一夜的时间就足够人衰老,死亡,然后重生再迅速长大,身体和灵魂在白天磨损衰老,在夜晚悄无声息地死去,又在清晨时得到重生,人的

一生,就在这样反复的生死轮回里走了。蒋震持久而沉默地打量着陆晓,他并不比昨天显得更加成熟,或是苍老,只是第一次,那对肩膀完

全地塌陷了下去,仿佛承载着许多重量,而无法站直似的。

“陆晓。”

陆晓抬起头,眼下一片暗色的于痕,他没有说话,如果目光也能憔悴,那么他的目光无疑是憔悴的。但在那黯淡里,总还能生出新的光彩来

,蒋震走过去,蹲下身来握着他的手,微笑地抬头望着他,和温柔很相似的表情。

“陆晓,你要面对的事情,并不总是想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冰凉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挣扎了一下,蒋震紧紧地握着,像是安抚一只受到惊吓的动物。

那声音越发地温柔了。

“第一次听到你拉琴,我就知道你在逃避,只要和忧伤有关的情绪你都回避,你想表现快乐。你有天赋么?你当然有,但你把你的天赋压抑

住了。陆晓,悲伤不可怕,它可贵,音乐打动人的往往是最哀伤的部分。忧虑和恐惧都不可怕,你不需要战胜它们,你只需要面对他们,用

琴把这一切倾诉给世界,然后,你就解脱了。”

一直到他说完,陆晓都凝视着他,那双眼睛的形状极为美好,睫毛缓缓垂下,仿佛湖水边密密的苇丛。于是蒋震就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陆

晓站起来,低声说,“我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蒋震突然叫他,“陆晓。”

等他回过头来,蒋震就又恢复了惯有的高傲表情,冷淡地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陆晓转过身,他脸上就慢慢浮起一个笑,仍然是高

傲地,却又透着不着痕迹的一丝自嘲。

独弦12

那年的春天很短,五月一过就炎热起来,陆晓仍然每天去蒋震家,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每天都带着琴去,但仍然只是说话,大多数时

候说从前,偶尔说现在,谈论的内容仍旧随意而杂乱。在某一个闷热的午后,黑压压的云层在窗外聚集,陆晓背靠着窗坐在窗台上,突然谈

起了有关疼痛的话题。

“我特别怕疼,一点疼也受不了,小时候去医院打针要两个人把我按住,不然一松手我就往门外跑。”

蒋震安静地听着,轻微地点一下头。

“只要会疼的事我都尽量避开,但还是没少觉得疼。后来,我自杀的那一次,突然就不怕疼了,我割了很多刀,都没觉得疼,当时就觉得只

要能解决问题,疼也没关系。”

“你觉得你是在解决问题。”

陆晓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深浅交错的伤口,低声说,“我觉得我是在解决问题。”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暴雨前的空气潮湿得让人烦躁,乌云的遮挡让世界处于一片暗淡中,而雨却迟迟不来。

“有过很疼的时候?”蒋震站起来打开灯,那一点柔和的昏暗就被光无情地冲散了,陆晓放开自己的手,不假思索地答道,“有。”

“我攒钱的那一阵,有一次遇到一个人,长得很斯文,对我彬彬有礼,结果一到床上就变了样,突然拿出一个手铐把我铐在床上。后来他道

了歉,还多给了钱,不过那种疼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不大说起那段日子的事,但说起来了也并不带羞耻感,像是在说一个很普通的经历。于是蒋震也就平静地听着,轻描淡写地问一句,“后

来呢?”

“总能遇到。不多,但一个月总有一两个这样的人。后来警惕多了,不对了就跑,没办法,实在受不了疼。”

蒋震不自觉地在头脑里想象了一下那些场景,而后不动声色地问他,“就没遇到过好的人?”

陆晓很突然地就笑了,聚拢在一起的眉头倏地背道而驰,像是陡然飞走的一对蝴蝶,“什么算好人?……不过有一两个人倒很有意思。前年

圣诞节和一个大学教授一起过的,他孩子比我都快大了。那天他没法回家,就来找我,半夜的时候听见教堂敲钟,就说要送我件礼物。半夜

的时候商店都关了,只有家唱片行还开着,他就送了张CD给我。后来丢了。”

“什么CD?”

陆晓想了一想,“《爱的致意》。”

琴就搁在旁边,蒋震把它拿起来,随手拉了开始的几个小节,手势姿态都是近乎华丽的流畅,加上那种侵略性的英俊,和旋律本身比起来,

倒有些喧宾夺主了。

“陆晓,”他停下来,把琴向陆晓的方向送了一送,笑着问道,“你要不要试试?”

那样的脸一旦被笑容渲染,就像附有魔咒似地让人眩晕,陆晓盯着他伸出的手,骤然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半晌他才开口,喉咙里沙沙的干

推书 20234-02-20 :剑使的顽劣情郎(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