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一闪,虚空出现在床边,一看辰砂的样子,他就知道不好了,动作迅速地掏出一个瓷瓶,把里面的药倒出来,接着掐住辰砂的下巴让他张嘴,把吊命的药丸扔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辰砂吞咽着药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对虚空说:“去告诉……盟主……”头越来越沉,呼吸也越发灼热,似乎有一团烧红的炭隔空放在胃里,闷闷的炙烤着内脏,而四肢百骸也像慢慢被灌进烧的滚热的酒精,酸疼火辣。
痛苦的感觉让辰砂简直想放弃这具得来不易的身躯,他不住喘息着,冷汗沿着脸不断滑落,很快汗湿了衣领。眼角余光看到虚空已经消失,辰砂想让路克赶紧走,可惜一句话都挤不出来。路克知道辰砂的意思,也知道秦烽马上回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附在辰砂耳旁说:“风飏已经从空岚国启程,他和你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绯的关系不一般,但是绯背叛之后,他好像不想留他一命,所以你尽量保重!”
辰砂咬住嘴唇,浑身发抖,用失去焦距的眼睛盲目地寻找着什么。路克看得心疼,抱紧他大声说:“我马上就走,你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小蝙蝠倒挂到房梁上,焦急地看着辰砂在床上翻滚挣扎。没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秦烽和琉影一前一后飞奔进来,救星到了。
第十五章 弦动
陆宇辰根本没料到,昨天还对他微笑点头的辰砂居然会在一夜之间险些从这个世界消失。如果不是他一大早就来秦烽府上拜访,如果不是他正好随身带了解毒的灵药“百炼乾坤”……结果如何他不愿去想。
辰砂在那夜昏迷之后整整过了七日才醒来,而他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陆宇辰。
“效果还不错。”看到辰砂醒来时有些迷茫的表情,陆宇辰心情忽然变好,把他仔细端详一番,确定毒已经解了,扭头唤道:“五星芒醒了,你们进来吧!”
守在门口的漱花立刻推门进来,见辰砂醒了,赶忙回头对外面说:“姐姐,公子醒了,快去告诉盟主!”
接下来就是一通忙活,辰砂被人当重病号伺候着,连喝口水穿个衣服都不能自己来。他有些无奈,自己明明可以直接下地蹦跶,却得卧床休息——没办法,实在是七天前他的样子太吓人了。
洗漱、喝药、更衣,全套做完,半个时辰过去了。秦烽冷着脸坐在椅子上;眠瑾跟他着过来,直接在辰砂床边坐下;而陆宇辰到底是外人,只是坐在离辰砂有些远的桌边。
“辰砂,你中的是剧毒‘逝水’,帮你解毒的是这边这位从晓光来的陈少爷。赶紧跟陈少爷道谢。”
辰砂想起床行礼,被察觉到他动作的陆宇辰一个箭步赶上来按住了。辰砂只好改成近距离向他点头道谢:“陈少爷的救命之恩,辰砂没齿难忘。”
陆宇辰扶着他靠在床头,全不在意的笑笑:“五星芒客气,正巧陈某有解毒的药丸,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辰砂从自己被喂了天下间仅仅十瓶的“无生”就知道,如果是风飏给出来的毒,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拿瓶解毒药就能解决?而陆宇辰的样子的确是轻松解了他的毒,那么答案很简单,陆宇辰也不是平凡人。
这是怎么了,他不过一个小小的男宠,也值得这么多有背景的人物在他这条命上做文章?
陆宇辰又坐回去,秦烽继续说:“风飏陛下明日抵达苍炎,他本人不住驿站,而是到我这里暂住。吾皇已经派使者去迎接了,并且要求我一定招待好风飏陛下。”秦烽这几日为了救辰砂和接待贵客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声音里满是疲惫。
辰砂察言观色,接话道:“辰砂知道了。盟主,辰砂已经无碍,您气色不佳,还是先休息吧。”
秦烽摇头:“无妨,我让琉影查过,逝水之毒下在了七日前宴会上你和眠瑾的那两碗银耳莲子羹里,其余人碗中都没有。”
七日前宴会上,眠瑾因为怀孕不太有食欲,正好辰砂口渴,她便把银耳莲子羹让给辰砂喝。双倍毒的作用与路克那个有伤害性的幻术叠加,辰砂的身体状况一时凶险无比。琉影临时拿不出解药解逝水的毒,只得用别的药先把辰砂的命吊着。幸而次日一早陆宇辰便来拜访,听说秦烽因为五星芒突然晕倒而暂不见客,自告奋勇来看看,辰砂的毒才得以解除。
“若不是我把那碗莲子羹给你,你也不会这么险……”眠瑾想起前几日的事情,自责不已。
“姐姐不必自责,辰砂这不是没事吗。”辰砂安抚地握住眠瑾的手。这么一推理他倒庆幸自己连眠瑾那碗也喝了,不然万一没出现陆宇辰这么个救星,好歹不至于让眠瑾中毒一尸两命。
秦烽继续说:“下毒的人必定在府内,厨子侍女都说了,他们从做好莲子羹到端上来,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辰砂听着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风飏陛下应该没有理由伤害姐姐,所以……”风飏跟眠瑾无怨无仇,如果想除去他,没必要再搭上一个马上就要交易的对象的家属。下毒的人既准备除去他又准备除去眠瑾,说明他和眠瑾都在这个人看来都该死。
“我已经接连好几日避着风涟公主了。”秦烽按着太阳穴,“但是她完全不肯承认。”
眠瑾愤然:“皇亲国戚就能敢做不敢当吗?!这里不是空岚国,是苍炎!”
辰砂把眠瑾的手又握紧了点:“姐姐不要太生气,心情平和些对孩子好。”转向秦烽,“盟主,无论如何百商会的事情不能误了,明日风飏陛下便会到府中暂住,您也别和风涟公主弄得太僵,毕竟辰砂无事。”
秦烽也是这个意思:“明日迎接风飏陛下的时候我会请她一同前去,星芒就都在府里待一日吧。你继续休养,我去处理一下别的事情。”末了,他安慰道,“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星芒身上,不会就这样算了,迟早有一天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好了,眠瑾,我们走。”
陆宇辰不是苍炎人,不好插手秦烽的家务事,此时见他们要走了,站起来跟上。他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临出门时回头,对着目送他们离开的辰砂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口型:
——好好保重。
房间里安静下来,辰砂躺了好几天,早就想活动一下,便掀开被子下床。随意试了试,辰砂确定自己手脚灵活,体力恢复得很好,并没有留下后遗症。活动一会儿之后,他扫到桌上放着的陆宇辰没喝完的茶水,走过去坐在陆宇辰刚才坐的凳子上,盯着那杯茶陷入沉思。
前生,他的身体属于很多人,而心只属于一个人;今生,他的身体属于一个人,心还未交出去。
秦烽之于他,是救命恩人,是他这个身体的所有者,是给他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根本资源的衣食父母。他感激秦烽,想以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却对秦烽并无爱恋之情。
是否是还未抛弃再也不可能继续的前生之恋?他不知道,因为那段生命占了太多记忆,自己最恋慕的老板——封文谦的身影总是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封文谦这个名字在他的灵魂上烙下了印记,不因为他再世为人而消逝。
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想获得幸福,就要把前生的爱恋深埋心底直到彻底忘记,在这个世界慢慢寻觅另一段感情。爱是自私的,他不会与人分享爱人,也不会让爱人得到自己有杂质的爱情。秦烽固然优秀,不过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不会与秦烽成为一对恋人,最起码的一对一的爱情观,他改不掉,所以他划清界限。
摊开手掌,眼前是一双少年的手,有属于少年的隐隐藏着力量的纤细手指,掌心有错综交杂的掌纹,当手掌和手指合作,轻握住还带着茶水温度的茶杯时,心弦一动。爱恋之情他经历过,尽管他和陆宇辰一共只有三次交流,然而心里的感觉无法否认,这是连神明也左右不了的属于命运的奇妙之处。
阳光中那挺拔如山的身影、青草香中那带着醇酒般韵味的成熟低音、从痛苦的噩梦中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一抹淡淡笑容,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诚然,他现在属于一个人,这个人对他可谓无微不至,这个人说他是“我的星芒”。可是他早就对自己说过,他会努力帮助这个人,报答这个人的恩情,而心,他暂时留给了自己。
捧着茶杯,将微凉的茶慢慢饮尽,辰砂品味着唇齿间淡淡的茶香,嘴角上扬:前生最大的遗憾,今生或许可以弥补吧。
第二天一早,鸡刚刚叫过三声,整个秦府就忙活开了。秦烽早早吃过饭,和风涟公主以及一众下人到苍炎城郊外去迎接远道而来的空岚国皇帝风飏陛下。其余秦府的下人在内院管事三星芒茗烟的安排下做最后一次打扫,厨师们也为晚上的宴会忙得团团转。
最闲的是秦烽那数量夸张的后宫团成员们,他们身为主子不需要做事,只有一部分准备在晚宴上表演的夫人公子们在练习。普通后宫团成员在府中有客人时通常被限制随意走动,出行都有下人紧随,而星芒则享有无视这条禁令的特权。所以辰砂便趁着时间尚早带了浣花和漱花到书库看书。
到了午时,浣花漱花说什么也不让辰砂继续看了,催他回去准备晚上参加晚宴的事情。辰砂用过午饭后沐浴更衣,又选了习惯穿的蓝色。看天色还早,秦烽也未回来,他便安心在院子里吹奏竹笛自娱自乐,同样穿戴一新的夜峥搬了凳子坐在他身旁专心欣赏美妙的乐曲。
秦府属于私家宅院,并没有界限明显的划分出外来客人和内院成员的居住区。已经去世的前商盟盟主秦老爷子十分好客,秦府里小宅院众多,都是用来接待远道而来的朋友客人的,现在一部分小宅院被秦烽分给后宫团住,另一部分则是这次外地来的百商会贵客们的临时居所。
从陆宇辰所暂住的“曙光院”到辰砂现在暂住的院子,只有五十步左右的路程。陆宇辰闲极无聊,和他那个喜欢一年四季摇扇子的好友一起在秦府里散步。走了一圈回来,听到辰砂暂住的院子里传出的优美笛曲,两人不约而同站住了。
“悠然一曲伴风吟,闻人倾醉忘前行。自在流云为君住,万紫千红绽多情。”被优美动听的笛音迷住,扇子公子好一会儿才回神,然后把手中折扇一合,踏着笛声缓缓前行,七步之内吟出一首诗来。
陆宇辰也回过神,加快脚步追上友人,然后直接无视他拐到辰砂院子里了。被抛弃的扇子公子长叹一声:“见色忘友……”跟了进去。
辰砂背对院门,没发现有人来,继续吹奏。夜峥虽然看到了进来的人,可是行动反应太慢,直愣愣坐着没动。陆宇辰及时对准备行礼的浣花漱花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放轻脚步走到近处听辰砂演奏。
由于对竹笛这种乐器特别喜爱,辰砂只要一有空就会练习,再加上有擅长各种乐器的宁雪若指导,他在竹笛吹奏上的功夫日益精深。让流云静止万花不开当然是夸张,可是让闻人驻足这一点辰砂已经做到了。
最后一个音终于飘散在空气里,辰砂放下竹笛看看天色,对面前的三人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五星芒若不介意,我们结伴而行如何?”不陌生的声音从辰砂背后传来,辰砂小小吓了一跳,一转身,看到陆宇辰站在面前。
这次陆宇辰站的位置正好在辰砂与夕阳之间,一颗脑袋完全把夕阳当了个正着,背后光芒四射,那张俊脸反而黑得看不清楚。辰砂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歌词——光芒万丈照四方!
辰砂忍不住想笑,忽而醒悟这样不太礼貌,但满脸笑意已经藏不住了。陆宇辰不明白辰砂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不过对方笑,他的心情也跟着往上爬了一层,笑容扩大成露八颗牙的标准版。
“陈少爷哪里话,贵客相邀,辰砂欣喜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忍着笑,辰砂友好地答应。
扇子公子走到陆宇辰身旁,抬扇行了个礼:“五星芒好,在下是陈少爷的好友沈翩鸿,刚才五星芒一曲真是天籁,能与五星芒同行,在下十分荣幸。”
陆宇辰往前走了一步,把友人再次抛到后面:“看天色秦盟主也快回来了,我们路上边走边聊吧。”
沈翩鸿在后面挂着笑容磨牙:好你个见色忘友的陆宇辰,不过说句话你都要出来阻挠……
那个见色忘友的某人心有感应,笑容满面地回头做口型:你前科太多了……
要不是手里的扇子价钱太贵,沈翩鸿恐怕会不自觉把它拗断。他沈大公子万花丛中过,吸引别人的注意力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像他这样风采无边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物,这次见到极品如辰砂这样的人居然连话都没说上几句,那总是阻碍他的小气巴拉的陆宇辰实在可气!
见色忘友又小气巴拉的某人无视好友,自觉站到辰砂身旁。辰砂瞧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便回头小声招呼浣花漱花叫上小竹和夜峥一起跟过来。等陆宇辰站在自己身旁,他笑笑,和陆宇辰并肩前行。
当辰砂跟陆宇辰相伴来到主厅时,秦烽还没回来,听前来报信的下人说,同样去迎接贵客的苍炎皇帝和风飏陛下相谈甚欢,所以稍微耽搁了一会儿,现在苍炎皇帝刚刚返回皇宫,秦烽和风飏陛下也在来秦府的路上。
参加晚宴的绝大部分人已经到了,陆宇辰是客,自然不跟秦烽的星芒辰砂在一处,所以两人相互道别后分别入座。
按照苍炎国的宴会礼节,正对大门的最尊贵席位空出,在招待外国皇帝级别贵客的宴席上,这里坐的只能是本国皇帝,其余贵客和主人一律坐在比地面高一层台阶的尊席。
尊席最靠近上位的左右两边各设两个位置,这里坐的必定是主人和贵客中地位最高的人,其余分散的座位都是前来赴宴的客人们的位置。
秦府内院人全部坐在普通席位上,五位星芒的位置在最前方。眠瑾的座位居于正中,左边是琉影右边是茗烟,辰砂是第五位星芒,他的位置是最右边。
辰砂入了座,跟其他人都打了招呼,这才抬头寻找陆宇辰。不看不要紧,一看他才发现陆宇辰居然被引路的侍女领到了尊位之下的右边那个座位——他竟然有资格与风飏坐同一个级别的位置?
正想着,外面进来的下人报告说主人以及贵客们到了。眠瑾站起来走出座位,带领秦府所有人以最高礼节向门口跪拜,不一会儿,秦烽和另一人并肩踏进主厅。
辰砂记得以前从哪里看过,古代人对天子有一种敬畏心理,会“被天子的气势压得不自觉臣服”。他那时想,也许这个是古人对于至高皇权的崇拜心理,并非是被上位者的气势压制。而现在,他不再那么认为了,最起码他自己就因为进门之人的气势抬不起头。
众人齐声欢迎,然后整齐的静默下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安静的人群间格外响亮,当那双以金银丝绣成风之白虎图样的黑色厚底靴停在辰砂面前时,辰砂微不可查的一震,心脏几乎停跳,呼吸也完全停止。
畏惧,那是深入这个身体的畏惧!纵使辰砂心里并不认为帝王有多么高人一等,这具身体却自然地对眼前这双靴子的主人产生了绝对臣服的反应。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像无数装满石块的麻袋一样不断把辰砂的身体按低,只是眨眼功夫,辰砂已经感觉自己被冰水浇了个透。
举手投足间尽是天子威仪的风飏陛下只停了一下就继续前进,毫不犹豫将辰砂抛在身后,脚步声跟之前没有一点区别。很快,秦烽和他就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