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知 + 番外——寒雨连江

序章
“哎呦--终于下课了！可累死我了！对了小林今晚有节目没？吃饭去吧？听刘老师说旁边新开的那家干锅鸡挺不错的。”
收拾教案的手停了停，林寒江头也不回：“算了吧，最近没什么胃口。”
“快拉倒去吧！你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刚进办公室的刘先农一听见这话就喊开了：“我说小林，你是不是跟体重计有仇啊？天天看着你称来称去的！每次那个咬牙切齿的样子，你又不是模特，至于嘛！我看咱们学校女老师都没你这么矫情的--”
林寒江撇撇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哼了一声，在桌子上声音很响的磕了一下书本卷子，站起身大步走出门外，清脆的甩门声连个“再见”都没能关在屋子里，只留下愈发不忿的小刘和笑得一脸无奈的王哲：“行了大刘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最怕胖了。这两天冷，估计可能有点儿长秤，心里正不痛快呢，你说这些干嘛！”
“你就知道迁就他！”刘先农更火了：“这还正常吗！？他这都强迫症了你看不出来吗？怕胖就什么都不吃？大半年了我就没见他吃主食！蹲下捡根儿粉笔都能晕过去，还不是我给背医院去的！这样下去他非得厌食症不行！那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你跟我嚷嚷这些有什么用？”王哲也有点火了：“有本事你跟他说去啊！就会自己干着急，这些话怎么没见你跟他提过？”
“谁没提过？他听吗？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未免想太多’！我多余管他我--”
“多余管你不还是在管？自打他进了咱办公室，你好像就没不管过。”把手里的书“啪”的拍在桌子上，王哲看着脸色由青转红的刘先农冷笑了几声，“别太明显了啊，这可是学校，把你那点儿心思收起来为好，小心被别人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你--”刘半农张口结舌半天，只能恨恨抓起卷子离开，跺着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哐”一声关上的门后。王哲皱皱眉头，站起身走到林寒江的桌子旁边拿暖瓶，却一下子看见那个再眼熟不过的玻璃钢体重秤正在夕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晃的王哲眼一花，差点把一壶开水泼在脚面上--
“f**k！”王哲忿恨不已的把那个东西一脚踢到了桌子底下，“这日子，没头了是怎么着--”一转身却看见林寒江桌子角上那盒“雷公根茶粉”，不由得彻底垮下了肩膀：“这家伙，为了什么啊--”
窗外飘来了楼下米粉店的香气，王哲苦笑：这回连自己都没胃口了……
第一章
回到自己40来平米的“窝”时已经快10点了。林寒江拖着运动到酸痛不已的身体半走半“爬”着进了家门，疯狂绞扭的胃正提醒自己将近一周的断粮期已经逼近极限。蹲下换了拖鞋的自己刚想咬牙撑着站起来，眼前是一片习以为常的天昏地暗。手忙脚乱扶住桌子，大口呼吸着让自己清醒过来，林寒江只能紧紧闭上眼睛之后再睁开，眼前熟悉的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慢慢放开手，林寒江端起桌子上的水一口气喝光，这才转身走进狭窄的卫生间。
看着墙上那面超大号的镜子，林寒江推推眼镜凑近过去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下巴好像又有点圆了，两腮也鼓起来不少。一到冬天果然是容易增胖，前两天的单位会餐自己又吃了不少，可是不去又不行，校长什么的都在也不能先走--行了行了说这个也没有用，少吃两顿才是正经--喃喃自语的林寒江皱着眉头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却抓了洗面奶就往手上挤--
“shit！”懊恼的把洗面奶甩到一边，林寒江焦躁不堪的在毛巾上草草擦擦手，返身走进卧室把自己摔在床上，却发现睡前那杯红酒被自己落在厨房里，只能不甘不愿的再站起来去拿。缓慢的从床边站起来，否则一不小心晕倒撞在床头柜上自己就惨了--这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
喝完这杯安神助眠的红酒，林寒江缩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的自己今天必须好好休息，否则明天的全校期末考试质量分析会上自己绝对就是一脸无精打采，到时候新来的孟校长难免不拿自己去烧他那新官的三把火。
但事与愿违，林寒江还是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在和自己造反的胃的持久战中迷糊睡去。朦胧中自己却仿佛身处嘈杂之中，各色各类的声音铺天盖地的侵袭过来在耳边轰响叫嚣--
“林胖子！快过来啊！帽子在我这儿呐！嘿嘿，跑快点儿啊--”
“猴子你可小心点，别让林哥逮住了，否则他可一屁股坐死你！哈哈--”
……
“哎我说你怎么一下课就往林胖子那蹭啊？有什么奸情从实招来吧？”
“滚你的你少恶心我啊！就他那肥猪样儿！要不是他英语大拿你看我搭理他的--不过多看几眼倒是更有动力减肥了，咯咯咯……”
……
“能不能少吃点？你有点儿出息成吗？你看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猪都没有这么圆的知道吗？说你学习好，光学习好有什么用啊？外人看你都笑话死了你就没感觉吗？！……”
“叮铃铃--”
“哈？！”林寒江一下子坐了起来，四顾茫然了半晌后才意识到应该戴上眼镜。摸了摸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做那个重复不止却没有任何意义的梦。转头看看正在叫嚣不止的闹钟，已经是早上7：40了，九点就要开会，自己还得提前过去把材料准备一下。想到这里林寒江慌慌张张的从床上蹭下来窜进浴室，梳洗停当又从冰箱里抓出一包袋装无糖豆浆和一个苹果后匆匆出了门。或许是走太快呛了风，空空如也的胃像针扎一样刺痛难忍。用手使劲儿按了按不断造反的腹部，林寒江带着皱紧的眉头和咬白的嘴唇大踏步走进办公室。
“林老师你来啦。”王哲从办公桌钱抬起头来笑得一脸温和，却在看见林寒江的一刹那转成了担心：“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没事儿，可能路上走急了，有点儿岔气。”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林寒江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豆浆倒进杯子里，又一个转身把杯子塞进微波炉里按下开关加热。走回办公桌前坐下，林寒江掏出保鲜袋里的苹果细细咬了一口，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翻阅眼前的卷子。
一直注视着他的王哲此时的五官已经来了个紧急集合，他犹豫再三后还是没忍住轻声开了口：“我说小林，大早晨的你就吃这么凉的苹果？胃能受得了吗？还是先喝点儿热的--”
“嗯嗯--”林寒江眼皮也没抬一抬，只是把头向微波炉的方向侧了侧：“我还热着豆浆呢，没事儿。”
“其实你就在咱们楼下早点店里买就行，他那里豆浆是现磨的，特好！还有烧饼什么的也--”王哲笑着，嗓音越来越大，可是话刚打开却被淡淡打断了--“他那里的豆浆都是加过糖的，至于烧饼什么我也不吃。”
笑容还僵在脸上，王哲也只能尴尬的收了声。还好微波炉的提示音让自己恰逢时机的低下头去继续统计分数。余光瞥见那人站起来却又稍微摇晃一下，王哲暗暗的叹了口气。
热好的豆浆散发着氤氲的热气，虽然没什么味道却相当暖人心脾。一口口啜着淡黄色的液体，林寒江觉得挺满足。毕竟一天之内吃热东西的机会也就这么一次，是应该拉长战线好好感受一下冬日里扎扎实实的温暖是怎样一种舒爽感觉。
“哐！”门突然开了，差点呛住的林寒江一下子抬起头来，却看见昨天刚刚粗声大气揶揄过自己的那家伙风风火火一脚迈进来，正咋咋呼呼喊冷，林寒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吆，都来啦！”被白眼的那家伙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磁性”（学生评价）的大嗓门儿在整个办公室横冲直撞，让人躲无可躲。往自己桌子前走的刘先农伸头看看林寒江脚边的垃圾桶--干干净净躺着一只苹果核，端正的国字脸忍不住黑了一半--
“小林你又没吃早饭吧！医生可说过这样会得胆结石啊！你怎么--”
“谁说我没吃啊？”林寒江偏过头去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却看也没看正对着自己瞪眼的刘先农：“再说我吃不吃早饭纯属个人私事吧刘老师。”
“你！我--”刘先农一下子气结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身体是自己的，到时候搞垮了没人替你受罪！还不都得自己撑着！你--”
“那多谢您关心了。”林寒江冷淡的打断了气急败坏的刘先农：“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不劳您挂念为好。”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眼看刘先农就要进入暴跳如雷的模式，办公室的门却被恰到好处的推开并斜斜探进半个人来：“林老师在吗？”
林寒江一转头，赶紧站了起来：“吴主任你找我？是要高一平均成绩吧？”
“对对，你打出来了没？许副校长等着看呢。”
“打出来了，我去交就行了，您忙去吧。”
“那行了，你赶紧去吧，314，快点啊！”
“唉。”随手在办公桌上抽出几张纸，林寒江站起身，目不斜视的从依然头冒青筋的刘先农身边走了过去，“嘭”的一声门响把刘先农升了级的怒吼全部留给了此时正以手抚额一脸“为什么是我”状的王哲。
走在嘈杂的走廊上，林寒江侧着身子避开几个嘻嘻哈哈抱着资料下楼的学生们。微笑着打过招呼，林寒江的余光瞥见了他们正头挨头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还瞄了自己几眼。林寒江心里一颤，下意识的又吸了口气把腹部收紧，这才低着头走上了楼。
“许校长在吗”
“谁啊？”
“林寒江。我给您送成绩单来了。”
“哦！快进来吧！”
分管教学工作的许温祥许副校长刚刚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却又喜欢穿长风衣黑皮鞋，规规矩矩的方正面孔上嵌了一对狭长眼眸，说是桃花相，但平时不苟言笑的神态却也很能压得住场面。于是私底下“E中许文强”这个外号是届届相传愈发响亮。此时坐在办公桌背后的他看着推门进来的林寒江笑得一脸温和：“小林来了啊，坐坐！”
“给您成绩单许校长。”站着没动的林寒江堆起公式化的职业微笑把成绩单递过去。许温祥接过后随意放在一边，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眼前这人：“小林啊，来了有半年了吧？还适应吗？”
“嗯，挺适应的，谢谢校长关心。”
“咳！这么客气干什么！学生老师对你的评价都非常不错的，说你能力强，课上的确实好，不愧是咱们学校的引进人才啊！前两天孟校长还说年终要多给你发笔奖金呢。”
“谢谢您，您过奖了。我会继续努力的。”明明知道都是些套话，但说一点不高兴也是假的。林寒江脸上的笑容一不小心就加深不少，看得许温祥也难得的笑露白牙数颗：“行了小林就别谦虚了。好了，准备准备九点钟去开会吧。”
“嗯。好。许校长再见。”
看着林寒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温祥的嘴角挑起一抹微笑，但很快又消失了。低头看看手腕上的机械表，恢复成一脸正气凛然的许副校长迅速收拾着桌上散乱的文件，把开会要用的资料单独整理后放到一边。眼下手里这份高一任课教师的名单密密麻麻，他却很准确的一眼找到了那个无论看起来还是读起来都很是有味道的名字。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拿起手边的“金星”在下面轻轻划了条横线：“嗯--林、寒、江--”
第二章
“这次咱们高一期末的排名和去年相比提了不少。特别是英语和数学的平均分都有大幅提高。和全省其他几所重点高中的高一综合比较的话优秀率又上升了3个百分点左右……”
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许副校长和各位面目深沉的校领导们，林寒江暗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得把肩膀彻底垮了下去。其实林寒江真的很烦开会，无论是这种非开不可的还是那种纯是过场形式的。现在这种大会三六九小会天天有的状态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谁让早成前尘往事的大学生活由于自家专业那点儿小开通的小气氛一不小心自由散漫了四年。随后怀揣着还热乎着的毕业证学位证和三分运气七分拼搏的8分雅思成绩，自己很是顺利的登上了通往袋鼠国的“波音的”。异国他乡之中的辛苦自不必说，不过很多中国的特色比如正襟危坐的课堂和板着脸的教授也一去不复返了（当然还是会有人对你板着脸的--那是黑店里的老板）。可是两年的汉堡啃下来，自己却也由足球升级成了篮球。那时的日子还真是--不过周遭人群的体重好像也都是棕熊级别的，而且目光都颇温和。林寒江的日子从来就没那么惬意过，空前是一定的，现在看来，肯定也是“绝后”了--
关于是否回国这个问题林寒江还是和家里斗争了很久的。这片阳光大陆拥有足够的宽容和自由让自己别无他念，况且由于所学专业恰好划归为紧缺人才在PR（注：永久居留权，“绿卡”的学术叫法）问题上加分丰厚，林寒江早早的就递交了申请，再加上那个比自己还圆上一圈儿的导师向学校的大力举荐，连留校工作的眉目都画了个八九不离十。本以为自己就要happily ever after的时候，在PR得到批准那天的庆祝party上却惊现了一支国内空降部队，还是老牌劲旅--
“天啊！小江！你怎么变本加厉啦！吃成这幅德行，你是不是想早死啊！”
林寒江觉得自己理应早就免疫了母亲的惊声尖叫，但异国他乡母子重逢的这第一句话还是让他刻骨铭心到现在。随后她凭着单薄身躯爆发出的惊人力量在众目睽睽（包括自己暗恋了两年的澳洲帅哥）之下硬是把儿子“拖”出了人群“塞”（这倒是很贴切）进房车直接拉到酒店。当时手里还捏着鸡尾酒杯的自己已经完全懵掉了，等到自己清醒过来时已经在回国航班狭小的座位上缩成了一团。还没等到自己对满面“I feel sorry for that”的教授怀念完毕，一抬头却又看见身材窈窕的空姐强压着一脸的忍俊不禁：“先生，您的航空餐要几份儿？”
自己从袋鼠国离开时气候正温和的让人恹恹思睡，而国内正相反的气候让林寒江还没等走下飞机就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凛冽。
现在回想起来，林寒江对自己当时的“自信度”（说白了就是脸皮厚）很是惊讶。大概是在宽松的环境呆的太久了，一开始林寒江对自己的占地面积问题并没有太大的自觉性。父母的痛心疾首也是可以被很轻易的关在房门外面并用大分贝的爵士乐击溃。一边啃食炸鸡腿一边投简历的日子倒也不算难过，当然除了要应付时不时的急愤敲门声--
归国后一个星期林寒江就凭借着相当硬实的简历得到了四个面试机会--这让拒绝了自己那点小“背景”的林寒江自信心空前膨胀。但是林寒江只去应了一个，也就是这一个，让习惯半仰着头迎接阳光的他着实感到了某种刺痛--
“您--好--”前台接待小姐漫不经心的眼神却在瞬间调高了不少亮度，一句早就机械化了的问候硬生生拗出个九转十八弯来：“您--找谁……”
“我是来面试的，我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