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二少爷经历了两年时间的洗礼,不仅长得是一表人才,人不似以前那般沉闷,变得积极上进起来,这几日里他跟在堡内的那些老资格身边学习处理事务,倒是做得条理分明,再加上他温文尔雅的姿态,举手投足间的淡定,连一向冷硬的左护法秋展也颇有赞词。
只是,萧晨已不是两年的萧晨,冷傲天也不是那个沉默内敛,而又敏感且缺乏安全感的冷傲天,他来找自己,又有何事?
萧晨没有答话,自顾自地将案上的几本医书一一放回架上,不欢迎来人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只是冷傲天不以为意,跺了几步,微微一笑,道:“见到大哥,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见萧晨并不接话,他也不觉得无趣,又接着说道,“无论是性子,爱好,都如出一辄呢。那人医术高明,唯一的爱好便是看医书,特别是那些古老的孤本。”走到书案前,顿了顿,又道,“性子,也像大哥这般,冷漠少语,却又奇怪地,在我失落的时候肯宽慰我一下。”
萧晨仍然没有出声,对于他就是两年前的大夫萧晨这件事,他从来没有掩饰过,也不觉得有必要掩饰,别人要如何想,与他何干?
冷傲天冷眼看去,却见他面色也未变一下,便又说道:“说起来,那人在冷堡的时候也如大哥现在一般,住在绝情阁呢,父亲对他很是看重。”说到这里转身向萧晨的方向跺了几步,尔后一顿,突然问道,“大哥可知道我所说的是何人?”
“嗯。”萧晨抽出一本书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随口应付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冷傲天不禁有些无奈,还是这个样子,总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七日前,初见他的时候,就有一种熟悉感,那时他就在怀疑,现在只这几句交谈,他便已经肯定了他这位大哥便是那救他一命的神医萧晨,这样的性子,天下怕也只此一人了。
“萧大夫,”冷傲天干脆直接挑明,有些激动地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是我大哥。”冷傲天没有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那张脸摆在那里,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为何你之前要化身为萧晨,难道,是因为那个冒充的人有什么阴谋?所以你才会跟父亲一起消失了两年之久,直到现在才回堡?”
萧晨淡淡地看他一眼,说道:“不是。”
那眼神,冷漠得足以冷却所有人的热情,冷傲天很快冷静下来,略为思索一下,也觉得不太可能,这两个人联手的话,能有什么人能逼得他们要隐瞒身份,还要隐身失踪?想要再问,面对萧晨的冷漠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里叹了口气,道:“大哥既然忙着,那我便不打挠了。”
萧晨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又抽出一本医书坐到案前研读起来。
冷傲天留恋地再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曾经是有仰慕,但如今有了这份血缘的牵绊,已经足够了。
夜里,绝情阁客房。
萧晨侧卧在床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自然地放在身前,眼帘微垂,挡住了眼底的思绪。今夜的月很圆,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倒像是他自己发出的光般,圣洁得让人忍不住膜拜。
冷绝缓缓地靠近,生怕惊走了这仿佛落入凡尘的仙人。
感到阴影投在身上,萧晨一惊,抬头的瞬间,那熟悉的身影撞入眼中,心脏立时加快了跳动。
“你——”萧晨讷讷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还没睡?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都是废话?
冷绝直直地看着萧晨,眼中变幻莫测,深沉的眼神让萧晨几乎忘了呼吸,与他沉默以对,静谥的气氛顿时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
良久,冷绝走前两步,坐在萧晨身边,伸出右手轻拂过他的脸颊,道:“可想通了?”低沉的声音似有魔力般转入萧晨的耳中,带着一股电流,从头窜到脚。
萧晨身子一抖,只觉得被他拂过的地方都敏感起来,微微发麻。良久,他定了定神,哑着声音道:“什么?”
“给你这些日子,”冷绝仍用那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可有想通?”那日见萧晨情绪激动,便特意与他疏离了半月,留些时间与空间给他思考,而今天,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吗?
萧晨一颤,低头避过他在脸上流连的手指,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样看着他,暗沉的眸子中隐含的期待让他有种想逃的冲动。
冷绝眼中一闪,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道:“晨这是在逃避?”
萧晨猛然抬头,否认道:“不是!”
冷绝低低一笑,道:“现在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萧晨一滞,别开头,不去看他,如今的他在冷绝面前似乎处处受制,曾经的超脱一点也不见。
“晨,”冷绝捧住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蛊惑地说道,“你爱上我了。”
萧晨似被下咒了一般,低低地跟着他道:“爱——”是吗?爱?
冷绝眼眸一暗,俯身便向那朱唇印去。
“不——”呼吸相闻间,萧晨突然清醒,一把推开毫无防备的冷绝,喝道,“你出去——”反震的力量令他倒卧在床上。
冷绝身子一转,压在他身上,鼻尖与他相触,霸道地侵占了他的呼吸。
萧晨似颠似狂,竟然一反常态地焦躁挣扎起来,力量之大令冷绝没有防备之下几乎压制不住,反应过来后却又不敢用太力,怕弄伤了他。好不容易制住了他不停推拒的双手,压在他头顶,双腿也缠住了他乱踢的两只脚。
“晨——”冷绝有些焦急地呼唤道。
萧晨这时反而冷静下来,看了他片刻,淡淡地开口:“这不就是你要的吗?我已经自乱阵脚了,你想怎么报复都来吧。”
“你——”冷绝绝美的面上有一丝狰狞,“你以为我这是要报复你?”
萧晨只是冷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良久,冷绝突然轻笑出声,如被寒冰封住的脸孔完全融化,在月光下眩目得让人无法直视,却又移不开眼。他笑了一阵,胸口的震动传到萧晨的身上,令他完全搞不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晨,”冷绝停住笑,认真地看着萧晨,道,“你乱了——”
“呃?”萧晨噎住,他若不是思绪混乱,怎么可能失了平日里的平静淡漠?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用得着这样认真地强调地说出来吗?
冷绝不理他的呆愣,松开他被压制住的双手,点在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道:“你的心乱了,你——”开始爱上我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对萧晨神秘一笑,而后起身离去,今天的收获,不错,他很喜欢。
萧晨呆呆地看着他潇洒的背影,莫明所以。
49
萧晨缓步走到聚药阁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进去,反而转身向沁心湖的方向走去。他一路上面色平静,心里却翻腾不止。昨夜冷绝的言行不停的回放,他迷惑去不敢去深思,总觉得那是一个禁忌,过多的碰触会令自己万劫不复。然而纵然不去思索,却仍是夜不能寐,以至于现在心浮气乱。
也许冷堡是受了碧水寒潭的影响,常年寒冷,整个堡中也就这引温泉之水而成的沁心湖的水是温的。轻掬一捧湖水,泼在脸上,温热的湖水稍稍缓解了心中的烦闷。
“出来。”萧晨甩去手上的水珠,语气平静地说道。
“萧公子果然不是那么弱的,功力全失的情况下也能轻易地发现继运。”沈继运笑靥如花,从一座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萧晨转过身来,淡漠地看着他,道:“若我没记错,冷绝命你不得靠近我十丈以内。”
沈继运眼中情绪飞快闪过,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只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道:“为了萧公子,继过可是连堡主的命令也不顾了。”
萧晨眼角微闪,淡淡地“喔?”了一声。
沈继运知他不信,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他,道:“这是萧公子的朋友托我交给你的,你一看便知道继运是真心帮忙。”
萧晨接过来,看了他一眼,打开的瞬间,眼中微闪。缓缓地将东西又再包好,萧晨淡淡地问道:“影如何了?”
沈继运勾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很是耀眼,道:“莫公子为救母亲与大姨,中了圈套,人是救出来了,却受伤颇重。”向萧晨略窥一眼,道,“继运在无意中救下了他,我向他表明对公子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取得了他的信任,便将这随身武器交与我,并托付继运前来营救公子。”
萧晨平静地问道:“影的伤势如何?”
“萧公子可以放心,莫公子并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便是。”沈继运答道。
萧晨淡淡地看了他半晌,方道:“你打算如何救我?”
沈继运面色有些无奈地说道:“继运本是打算盗得解药,萧公子失去制纣,大可自行脱身,只是上次主上似乎对我的想法有所察觉,警告过我之后,父亲似乎也有被训示过,如今对我防范甚严,难以得手。”偷眼看了一下萧晨的面色,见他仍是一脸淡漠,便接着说道,“不过每年的六月十九,也就是三日之后,冷堡之主都会入先祖长眠之地拜祭,那时整个冷堡的视线都被转到那里,我便乘此机会将你偷运出去。好在主上给你下的锁神香并不重,两个月内必解,到时候你只须躲藏一月,待药性过去便是。”
萧晨淡淡地看着他,良久,道:“可以。”尔后转身离去。
“那六月十九,请萧公子作好准备,在绝情阁中等待在下,到时候我会去带公子出堡。”沈继运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似蕴含了无尽的火焰。
六月十九,对冷堡来说是一件大事,每年的今天一堡之主都会前往先祖长眠之地拜祭。
“喂,你,那张台那么脏怎么可以就这样搬进去了?把它擦干净先。”
“是,王总管。”被点名的下人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然后去找抹布擦桌子。
王总管是冷堡的老人了,经历了两代主人的他在这里颇受尊重。这几天他都欣喜地忙前忙后,他从小看着长大,几乎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的冷绝,无缘无故地突然失踪了差不多两年时间,让他差点急白了头发,偏偏却毫无办法。
而那个假少主在暂代堡主之位时,虽然将堡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他每去催问冷绝下落时得到的都是没有消息,那时候虽然焦急,但也莫可奈何,毕竟人家小小年纪每天要处理这么多事务已经很能干的了,没道理还要去责怪他。
现在想来,气愤之余不免有些遗憾,那么好个孩子,如果真是堡主的儿子该多么好。好在堡主把他真正的儿子带了回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有那么能干,且对他与堡主同吃同寝有些嘀咕,但一看那孩子的长相与性子便知道是堡主的亲儿子,怕是能力也不会差,光是那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气魄已经足够他佩服了。
“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气魄”是哪得来的结论?哼哼,一听这问题就知道是新来的,要知道堡主大人的脾气,那是没有任何人敢主动招惹的,就连那整天嘻嘻哈哈的右护法楚天碧也只敢在他下令时东拉西扯两句无关紧要的,而他们这位少堡主竟然敢拒绝入住绝情阁。想起那天堡主冷酷的表情,他王大总管都为他擦了一把汗啦,没想到这小祖宗还面不改色,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冷。不过结果当然是没有得逞,堡主一句“添火盆。”便将他的话打了回去,但那份敢于拒绝的勇气已经让在场的几人佩服不已、冷汗淋漓了,只有没心没肺的楚大护法还有胆量在那风言风语。
这心情好,自然有干劲,再遇到这两年未曾办过的事,他自然是更带劲地做了,那嘴咧得不像是拜祭,倒像是办喜事。
“你,你,你,叫你呢,你搞什么?我们冷堡的祭祀用品怎么可以用这么低档次的?你看看这里,颜色明显不对,这是谁采买的?”王总管指着一处油彩歪了的地方,对着脸色都惊白了的下人吼道。
“这,这——”那下人唯唯诺诺地道,“这是尤主管吩咐小的送上来的。”
“好个尤百言,看我怎么教训他。”王总管鼓大了眼睛喝道,“给我送回去,叫他在明天之前给我重新采买好,不然,小心他的脑袋。”
那下人身子一抖,忙道:“是,小的这就去。”说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王总管面上一敛,又去找别人的麻烦去了。
一向冷得几乎没有人气的冷堡,由于这个有些大大咧咧的王总管的吹毛求疵而显出了几分生气。
到了六月十九这天,纵使一贯我行我素的冷绝也特意起了个大早,卯时方到便已洗漱完毕,到萧晨的房里亲了亲他的额头(忘了说,虽然两人分房而睡,这每早一亲可是萧晨怎么拒绝也没让冷绝松口的。),尔后施施然出了绝情阁。
冷绝前脚刚走,萧晨便睁开了眼睛,微微眨了两下,然后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思绪。良久,起身收拾了一番,便静静地坐到案前,望着铜镜中俊逸脱尘的面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继运躲开堡里的守卫来到绝情阁,从萧晨窗外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一时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如何了?”
萧晨清冷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定了定神,道:“主上已进了‘不醒祠’,现在走,正是机会。”
萧晨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那走吧。”
沈继运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请萧公子跟我来。”尔后转身向外走去。
萧晨快步跟上,没对这住了两旬的屋子有任何留恋。
沈继运带着萧晨走着早已探好的路线,一路上行色匆匆,果然未曾遇到一个冷堡卫士。但他们不敢放松警惕,仍是小心而快速地走着,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出了冷堡,坐上了沈继运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沈继运大大地松了口气,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唇角的一丝笑意。
萧晨也有些气喘,此时才发现内力是个好东西,至少有它的时候走长一点路不会那么疲惫。
不过,两人却都同时忽略了,为何会如此轻易地逃离?难道今日守卫竟然完全将注意力放在了拜祭上面?
从车帘内看着越来越远的冷堡,萧晨心里百感交集,除了脱出囚牢的轻松外,却意外的还有一份不知明的沉重,一时倒有些不是滋味。
“我们现在去向宋州,两个时辰后便可与莫公子汇合了。”沈继运看着萧晨的侧面,眼中透着无法形容的感情,总是与之前所见不同。
萧晨放下手中的布帘,看向他,片刻,淡淡地说道:“我一直在奇怪,为何你如此热心地帮我?”
沈继运闻言一笑,道:“我早说过,萧公子的救命之恩,继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晨看着他半晌不语,良久,方道:“是吗?”平淡的语调,仿佛不是在疑问,而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沈继运再度对他露齿一笑,道:“当然,到了此时,萧公子还要怀疑吗?”语气是无奈而诚恳的,只是那牙齿白森森的,让人平添了一份诡异感。
萧晨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沈继运也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狭小的车厢里只余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以及马车行驶的声音。
50
马车停在一座庄园里面,沈继运掀帘下车,转头对萧晨道:“我们到了。”
萧晨看了一眼他那如花般的面容,轻巧地跳下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