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四抬起眼皮,说:「闭嘴。」
只这么音量并不大的一声,屋内都安静了,没人敢再出声。乔澈脸上青了二日,待要说什么,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又冷笑一下。
「你们都出去。」
闲杂人等都纷纷退了出去,乔澈是第一个走的。
乔四知道又伤了他的自尊心,把他惹恼了是件麻烦事,到时又得哄上好一阵子,但眼前有个更大的麻烦。
那个大麻烦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胳膊底下夹了个不入的纸箱子,神色平静地在那站着,甚至连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乔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年垂下睫毛:「我刚和公司解了约。等下要告辞了。」
乔四脸色沉下来:「我准你这么做了吗?」
青年口气里仍有着该有的尊敬,但也只是尊敬而已:「四爷,我已经不是您手下的人,不需要凡事都由您批准了。」
乔四看着眼前的人,段衡曾经是他最好最得意的作品,他对段衡百般放心,寄予厚望,却没想过段衡会是第一个对他说出这种话的人。
乔四点一点头:「你果然是长大了,有本事了,也难怪昨晚能有那种胆子。」顿一顿又抬起眼皮说:「是四爷小看你了。」
段衡被他那样看着,也只默默站着,不顶嘴,也没有害怕,更没有动摇。乔四满意于青年在这种阴森气场之了能有的冷静,他也一直是想把段衡教成这样。
只可惜这样的冷静是对着他的。
「既然你都这么懂事了,那就该知道,在我这里,要想走,不光是得辞职。」
青年答得很平静:「叫爷,我知道这回都是我不对。你把我养这么大,我又做了错事,你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乔四觉得站得累了,便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你跟了我这么一场,我也不是一点都不疼你。真要走,就随便留几个指头吧。」
段衡看了他一眼,真的跪下来。
茶几上的水果刀是现成的。段衡一手平放,一手拿了刀子,停了几秒钟,而后一闭眼,就果断地切了下去。
乔四给了他的手腕一下子,刀子就偏了,几乎是擦着指甲剁在桌子上,在那木头上留了一道痕。
这一刀是认真的。
乔四收了手,重新靠回椅子里,垂了眼皮,困乏似的把脸缩在领子里。
「你去吧。」
青年很是意外,抬眼看着他。
「指头给我也没什么用,你留着吧。」
青年沉默了一下,站起来,但也只说:「谢四爷。」
乔四就跟话家常似的:「以后打算干什么呢?」
「金融方面的投资。」
「那不错。」
然后就再无话可说了,乔四又说:「你去吧。」
段衡真的走了。
乔四也觉得自己这回是太大方了。他有百般手段能让别人哭着跪着听他的话,但要把那些狠手段用在段衡身上,他居然舍不得。
他对段衡已经心软惯了。
不过就像捐钱做做慈善改变不了他是恶人的事实一样;对一、两个人偶尔心软,布也还是乔四。
只是晚上睡在床上,他有时会想起那时候自己问段衡:「你会在我身边待多久?」
段衡回答他:「我不会离开四爷的。」
被亲吻的感觉好像还留在手指尖上。那个人却已经走了。
段衡走了已经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段衡都没有消息回来。当然这很正常,乔四也知道自己这不是什么令人心存留恋的地方。
虽然很多人依附于他,但只要翅膀硬了能有本事从他手里挣脱出去的,都不会想回头。
晚上城里有场慈善酒会,这种场合乔四二贝不爱赏脸,他直接给钱就好,出席应酬很烦人,他又不想要那个名声。
不过听说段衡也在被邀请之列,乔四想了一想之后,就答应去了。
他觉得这倒不是因为想念的关系,他不过是要看看段衡现在过得怎么样罢了。
段衡按理是不会太好过,和电影公司解约,从而打算退出演艺圈的消息一传开来,舆论哗然。娱乐报纸一连好几期都是这事的头条,大受打击的影迷们成天在公司门口聚众抗议,要求给一个解释。
而面对各种猜测和质问,段衡除了道歉,表示辜负了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之外,对弃演的原因则没有任何正面回应。
他越是什么也不说,人们就好奇得越厉害,捕风捉影挖地三尺去找所谓「内幕」。
这种猜测无一例外地,最后总会朝丑闻的方向发展。
很快就有断定他是心理出现问题,不得不接受治疗的:也有铁板钉钉说见过他毒瘾发作丑态毕露的;还有透露他是为某女星争风吃醋,得罪了圈内大腕,混不卜去才退出的。诸如此类,莫衷一是。
以往他是乔四的人,关于他的负面新闻根本活不到进印刷了。再刁钻毒辣的记者,写到段衡,笔下都要客气三分,调侃也只点到即止。
现在没了乔四这座靠山,那就很不一样了。
丑闻永远是比美谈更能刺激销量的,写得越难听的往往卖得越好,为了卖量,各家报纸都放开来杜撰形形色色的小道消息,怎么写能吸引眼球、大家就怎么写。反正段衡如今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前艺人,又得罪了乔四,谁都用不着那么伯他。
素来积怨的、跟风的,一时把段衡各种半真半假的丑闻炒得沸沸扬扬,加上影迷们的激烈情绪,铺天盖地的媒体报导几乎没有一条不是在骂他和揭他短处的。
乔四不是很关心这些东西,但随便让人拿张娱乐报纸来翻翻,也觉得某些话真是不好听,而且莫名其妙。换成是以前,这些人甲就死得很难看了。
不过段衡已经不再是他手下的什么人,他也不再有为之撑腰出头的必要。
只是他也想过,如果段衡来向他求助,他也不会不愿意帮。
段衡是个天生的好演员,很喜欢拍电影。乔四想,要不是因为他们的规矩,段衡多半不会舍得放弃演戏的。
而其实规矩是人定的,尤其是他定的。如果段衡肯求他,他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
他乔四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人,但对段衡,他会比对其他人要有耐心很多。
毕竟年轻人总是冲动,难免做出一些轻狂的决定。何况到现在段衡也该得到教训,知道离开他日子有多难过,多半已经后悔了。
只要知道回头,小孩子犯的错,他可以不计较。
只不过他每一天都在等着段衡回来寻求他的庇护,也等了一个月,然而并没有等到。
第七章
酒会上人实在太多,乔四相当不耐烦,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段衡,但一时并没有上前去。段衡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下止是他,前方那背对着他的两名女子也正盯着同一个人在看,那种程度的窃窃私语以他的耳力听来是一清二楚。
「那个就是段衡了。」
「是本人吗?好像状态很好的样子啊。报纸怎么把他写得那么衰。」
殴衡只简单地穿了黑西装白衬衫,除了一对袖扣,没有多余的装饰,他送给他的名表珠宝也统统不见了。头发修剪过,整个人干净清爽,笑容温和灿烂,看起来一派春风得意,不知道是不是西装剪裁得太好的缘故,莫名的,似乎更挺拔英俊了。
「报纸都乱写的啦,他过得好着呢。」
「可他解约不是赔了很多钱吗?去年除了拍电影之外,都没接什么工作,广告产量也很低啊。」
「别傻啦,工作有什么好接的,他跟着我们施先生一起投资,收益比当艺人强多了。那几个名气只差他一截的,去年接了一大堆的主持跟广告,看起来赚得不少,其实收入还没他十分之一。」
「吓!居然这么厉害……」
「那是哦,你不看看我们施先生是什么人。」
「唉,他运气真,起到哪都能有贵人指点。」
「哪里是运气,」略微年长的女人大概是施宸身边的助理,笑了一声,「要我说,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了。」
「真的假的?!」
两人就圈内男人爱男人与男人爱女人的比例高低讨论了一番,话题义回到段衡身上:「不过说实话,他们俩也算般配了。」
「施长很帅啊,总此他原来电影公司那些个什么高层强得多了吧。」
「那当然,是人都会选我们施先生吧,难道有人受得了那种变态老头子。」
「对哦,生财有道,人又帅……」
「是啦,所以段衡他干脆都不当艺人了,明星有什么好,成天要应付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个什么丑闻搞不好就丢了饭碗。像他现在这样,都不用管那些报纸怎么写,他又不靠人气吃饭了,多自在,换成我是他,求我回去当明星我都下要。」
乔四听了这么一通女人间的琐碎八卦,心里倒也清晰了然起来。
施宸就是正和段衡相谈甚欢的男人,以金融新贵的标准而言,长得算是出类拔萃的了,身材高大,神态风流,以一般人的审美来看,都可以算是很有魅力。
他都不知道段衡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人,段衡交朋友也是很有一套本事,比他想象的要厉害些。
乔四瞧了他们一阵子,把手揣回袖子里。他是怕冷的体质,也很久没让自己这么站着,这么一会儿就觉得还挺累的,也有点无聊,差不多该是时候让人备车回去休息了。
他打算转身了,段衡也正好抬起眼,和他视线相接便露出略微意外的神情:「四爷。」
他的确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的,所以这也算故人难得的巧遇。段衡虽然已经不在他手底下做事了,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于是走过来,又尊称了他一声:「四爷。」
乔四也点点头:「好。」
「您怎么会来这里。」
乔四想一想,好像是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来的了,便说:「就要定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又是无话可说,但也就那么对视着。
被段衡低头望着,乔四倒也不走了,只瞧着他。莫名地就觉得他特别好看了。
那样一双眼睛,又黑又深又温柔的,上哪能找到一样的呢?
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就不把他留下来呢?
没等乔四想明白,那和段衡一起的男人也走过来,略微轻浮,开口笑道:「段衡,介绍一下吧。」
段衡看了他一眼,对乔四道:「这是是施宸。」
男人笑容可掬地伸出手:「你好。」
乔四依旧将手揣在袖子里,只点一点头。
「介绍」太抬举了,充其量这只能是「引见」。施宸再怎么了得,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小辈,他不需要格外恩准这陌生晚辈抑他的手。
男人手停在空中,等不到回应,正要尴尬,段衡往后拉了他一把,低声说:「四爷不和人握手的。」
听得他这么一说,男人伸了一半的手即时便缩回去,面有异色道:「哦哦哦,这位是乔四爷?久仰大名。」
乔四也不管他久仰的到底是什么大名,只冷淡地阴沉着,居高临下地又点一下头。
他一贯很坦然,就算作为亵玩隶属艺人的变态好色高层,也不需要有任何的掩饰和尴尬。
「你和段衡认识挺久了吧。」
施宸这回口气谨慎很多:「有一年多了。」
「相处得挺好的吧。」
「是,我们很谈得来。」
「他做这行,怎么样?」
「段衡是个人才,他悟性高,眼光又好。」
乔四「嗯」一声,转头看着青年:「你会有出息的。」
看那两人并肩而立,都眉目清朗,风神俊秀,的确挺般配的一对。如果把他们一并收了,倒也是种艳福,说不定更有情趣。
乔四才刚这么想完,立刻也就觉得这样挺没意思。他已经不再对这种事情有兴趣了,游戏似的欢爱让人觉得腻,也空虚,他想要点别的什么。
段衡回了他一句:「谢四爷。」
乔四又「嗯」了一声,再看一眼青年的脸,便走开了。
他觉得段衡现在这样真是过得挺好的。
段衡的确不再需要他了,所以那时候会定得那么干脆。
要把段衡逼到非得来求他不可,他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段衡逼不得已才来投靠他,听他的话,他想着也觉得很乏味。
害怕他或者有求于他才听他话的人,已经太多了。
他想要的是别的什么。
肩膀蓦然被人一拍:「老乔。」
乔四回过头,是个老朋友,当年也是一起血淋淋打拼过来的,是个作风长相都颇粗犷的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
朋友咧嘴一笑:「我那小白兔喜欢热闹,又想看明星,就带他来了。」
朋友年纪比他要大不少,日子过得比他以往更糜烂一些。那些陈年旧帐,随着年月过去,都被一笔一划记在脸上了。
明友的五官二十年前也算是好看的,然而到现在,两颊都陷了进去,眼睛跟牙齿又显得凸,眉眼之间就有了点猥琐的味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容易讨好,都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发脾气了,这样也不高兴,那样也不高兴。」
明友牙疼似的咂嘴,「要亲热一下他就说头疼,娇贵得跟什么似的。」
乔四说:「这种脾气的,养着都费劲,不如换一个。」
「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他呢。反正这些孩子个个都是得拿东西哄着,换哪个还不都一样。」
说话问,那长得几分媚气的孩子转过头来了,朋友就笑嘻嘻地,要做个现在年轻人流行的可爱表情,撅了嘴去跟他打招呼。结果那孩子嫌恶地翻了个白眼,又把头转回去了。
朋友「唉」地一声:「你看吧,他又不高兴了,真难伺候。」
乔四皱起眉:「你太惯着他了。」
「没事,我知道他心里嫌我呢,我还听他打电话跟朋友骂我这老头多思心。」
朋友嘿嘿一笑,脸上略微的有些自暴自弃的狰狞:「那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得乖乖躺床上去让我碰。」
「……」
「包养就是这样了,我求色,他求财。别的那就不用想了。」
乔四没反驳什么,他知道其中的道理,自己跟朋友也是一个样的。他们都是这个位置上的人,旁人眼里的大金主和老色鬼。
只不过他现在宠爱的这个,比朋友的那个,要有出息有内在得太多了。他想着也有些高兴。
乔四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四爷!」
回过头,看见段衡正从人群里挤过来,等到了他面前,额上都有些汗。
乔四望着他:「是有什么事?」
青年喘了一下:「刚才忘了,施宸他想要您一张名片。」
乔四「哦」一声,想了一想,才伸手探进怀里,摸索了一下。
段衡把名片接过来,道了声谢,大概是出于礼貌,又说:「我送送您吧。」
乔四让他陪着出了大门,一出门,外面的景象让两人都为之一怔。不知道从哪来了一准人,黑压压聚集在门口,安静里有点埋伏的意思。
段衡一出来,现场瞬间就劈里啪啦炸开了,热油飞溅的油锅似的。记者们抢着提高嗓门喊话,过多嘈杂对乔四那敏锐的听力来说是种酷刑,他一时耳里只剩嗡嗡声响。
「段衡,段衡,请你说两句!」
「听说你一直是被包养,是真的吗?」
「对那些照片你打算怎么解释?」
乔四耳里嗡成一片,也不知道段衡说了些什么,站在段衡身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就亮了好几次闪光灯,这伤眼的光线弄得他皱起眉,抬手挡住眼,不由恼怒地想他的保镖们怎么还不过来。
却不知道媒体和粉丝组成的人墙,即使是他那些身经百战的保镖,一时也苦于难以突破。
混乱里有些闪光灯几乎闪到乔四脸上去了,乔四正待要发怒,突然有人说:「就是他!」
「照片上的人就是他!」
「包养你的就是这位吗?」
现场一片哗然,乔四才意识到他们指的是自己。这些人大概没有一个知道他是谁,现在却逮着他一阵猛拍,争先恐后把麦克风塞到他嘴边来,推搡里麦克风甚至戳中他的下巴和脸颊。
乔四长到这岁数,还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过度的恼怒已经令他变丫脸色,面前的人们却因为无知者无畏的关系,无一后退。而他的保镖们还在挣扎着挤过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