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规矩有礼的两声敲着区狄家的木门,打破了一室的尴尬。区狄半咳着连忙去开门,却见门外立着一大一小两人。大的圆头圆脑,一脸憨厚,皮肤黝黑,神色略带尴尬,不过这眼倒是晶亮的冲着区狄直打量。
而小的,也是圆头圆脸,一脸老实,不过皮肤倒是不黑,只是张着嘴流着一喇子的口水,“区,区大叔?你……你生得真好看……”
顿时,区狄满脸黑线,“小狗子,你还真像你舅舅……不过,你们怎么来了?有没有告诉你娘?”
乳名小狗子的娃当夸他,呵呵傻笑着,“区大叔,我和舅舅是离家出走的!别告诉我娘,不然她会担心的,能在你这儿躲一段时日吗?”
“离家出走?”区狄一惊,这李全与将军两闷葫芦也会闹到离家出走这码戏?结果抬头却见李全苦笑连连,透着无奈。
倒是小狗子接了口,“对啊!因为舅母老是欺负舅舅!先是不让我和舅舅一起睡觉,后来又不许我跟着舅舅!结果一天还把我扔出屋外,欺负了舅舅一晚!第二天舅舅的眼都哭肿了!”
小家伙说的义愤填膺,小拳头攥的死紧,恨不得好好的给他受“欺负”的舅舅讨回公道!
不知为何,突然间,区狄双眼望天,倒有些同情起樊落来了……
弹指光阴(下)
“呵呵,对了,李全,让你见一个人。”说着,区狄侧身才让李全看清了身后立着的少年,“区翼,他的名字还是你取的,记得吗?”
顿时,别说李全了,连区翼的脸都青白夹杂,可是区狄还浑然未觉般的,“你们以前都是相爷的人,应该不陌生吧?”
李全苦笑,这区狄还真是钝。当初区翼的确是相爷所救,可是,自己射他那一箭,还有樊落灭了他全村一事,都不是假的。
现下的情景应该正是应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中神色闪烁不定,仇怨、迷惘、忿恨、伤痛,如同轮回。渐渐的,倒是归于寂静。他反问李全:“听说,你哑了,再开不了口。”
李全点了点头,然后走至了那个少年的面前。当下“怦”的跪落在地震起巨响,接着“喀喀”的叩起了响头!一下,我的罪;二下,我的孽;三下,我的业……来生,必一一还报!
“舅舅!”小狗子大叫一声想扑上来咬这欺负李全的少年,却被身后的区狄牢牢的抱住,挣脱不得。
“小翼……”区狄此刻面色也不大好,无措的开口半晌,却只能吐出,“你,李全,你……”
于是,区翼深吸口气,扶起了李全,“要怪,也不是怪你,而是那征远将军……”
谁料,李全却又挣脱了他的手,扑倒在他的脚下,这次的响头,叩得更响了!
区翼一愣,继而苦笑,“原来……你想一人承担吗?那个嗜血的修罗,值得你如此吗?”
当然,李全没回他,依旧如同庙里拜神一般,头点地声声如雷,虔诚而绝望。
“小翼!”区狄大惊一声,换得少年轻叹。
这次坚定的扶起了李全望着他叩红的额头道:“这十年来,我一直在王妃和王爷身边……他们教会我,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而更多的事,却是不得不为。事事均有轻重缓急,公道自在天地,自在人心之中……我怨你们,我恨你们,不过此生,我不会报仇。”
“……”
“等到大金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我区翼必会亲自向樊落讨回这笔血债!”
“小,小翼……”
区翼转身,把扒在区狄身上的小鬼抱下放到了李全的怀中,“等这小娃长大了,娶妻生子过上衣食无缺的安泰生活,你们的心愿了却之时,我会再来寻你们的……”
李全的眼闪着光,盯着眼前的少年,温温顺顺的脸却透着一抹红尘外的释然。深深的,李全向着他又叩了一个头。
“小翼……”区狄顿时觉得这心酸又心痛,暗想着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的以大局为重呢?他该大哭大闹该学坐撒娇讨巧,更该学会像小狗子一般的无法无天……
“义父……”刚想到这,却见刚才还一脸凛然的少年又缩得如同兔子般红着眼,双手一搂,窝在自己的怀里,半天都没动静。即使这手还是因为身高问题按在区狄的屁股上,可是区狄只觉这孩子实在是天上地下,仅此一家的可爱至极啊!
心痛心酸心怜,一涌而上便是牢牢的回抱着。
于是,当方无璧乐颠颠的奔回时,见着的是便是两对一大一小互搂着的情形,甚觉有趣的看了一会儿。
然后才又悄无声息的来到李全身边,大手一揽的把他抱个满怀,“李全,我好想你……”
“……”李全震惊的瞪大眼,他不知方无璧也会来这。
“我这辈子,除了白凤,樊兄外,就把你当朋友了……”
李全的眼合了起来,微微的泛红……十年前,就这话让李全觉得自己愧对了方无璧。这人虽然混,可是对着朋友却是抱着纯然的赤子之心,一旦认准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过李全,哪怕是亲兄弟,咱们也得明算帐!你欠我的黄金百两,既然你还活着……那啥时还啊?”
“……”
最后,方无璧摇着纸扇一脸的市井流痞,“最近逛艳倌的,这口袋有些紧……再算上这十年的利息……李全,你就向樊兄要一些吧?都老夫老妻了,别客气!”
李全真想大嚷:那你怎么不去问你家那燕如要去!或许是真的动了气,他怀中的小狗子敏锐的觉得眼前笑的一脸猥琐的大叔不是好人!连忙护着李全,“你干嘛欺负我舅舅!小心我让我舅母揍你哦!”
“……噗,哈哈!‘舅母’!好称呼!”于是,这二世祖便笑得前仰后俯全没了翩翩佳公子的形象。未子,突然一拍脑门,“大胡子啊,忘告诉你了,刚才在村口碰到一人,他让我告诉你一声,你那‘相好’的要生了,让你快去!”
未想,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区狄大嚷一声,架起一旁的药箱便直往外冲。
“什么!他的‘相好’是谁!”区翼也是大叫,却只能堪堪的望着区狄的背影,手一晃的便提起了方无璧的衣襟,咬牙问着:“‘王妃’!能告诉属下,他的‘相好’是谁吗?”
方无璧掏掏耳朵,暗想着这小子总算是露出真面目了,便也不客气的大手一伸,冲他鼻尖下晃了晃。
“……没见过打劫打到属下身上的‘王妃’。”无奈的掏出银两扔在那大张的手上。
方无璧感慨着,“这不……手头有些紧……”见区翼又想发飙,素腕一翻的直指门外,“村口,寡妇黄家。要去就趁早,不然……”
这不然还未出口,却见区翼一身传自燕如的好轻功一晃眼儿的,便没影了。
“这位大叔,”一旁的小狗子眨着大眼,拉了拉方无璧的衣袖下摆,“村口是一个寡妇,可是黄奶奶已经快七十了。”
方无璧无辜的眨眨眼,“我只说他的‘相好’在寡妇黄家,又没说是黄寡妇。”说完,转身望着李全,笑嘻嘻的问“咱们也去瞧热闹吧?”
“……”面无表情,却缓慢且郑重的,李全点了点头……
另一头区翼几乎是乘着风驾云一般飞驰而去,结果却还是慢了一步,眼见着区狄高大的身形一晃,便扑进了那黄寡妇的家!区翼差点没把自己的牙给咬崩!
现下他的表情哪像是小兔子,分明就是红了眼的狼,露着凶牙恨不得把区狄撕碎入腹!
昨夜那一身的精壮紧 窒还有手中徘徊,那高潮之时的低声抽泣,那翻绞的绷直双腿,全是自己的!
区翼对这人,最初的记忆只有在军中那个夜半怕自己冷,怕自己闷,哄着他用身子暖着他的大胡子军医,只觉得,这人真是好人……
后来,知道他与害了村子的人是一伙的,于是这朦胧的暖意便瞬间冻在那千年寒冰之中。只想着,这人怎么这么可恨!对他这么假!装得又是这么像!那些春潮般的暖意,全是假的吗?
越想越多,即使深受重伤昏迷之际,满脑子也就只有他!结果醒后,望着跪在朝堂上的李全,脑子里想的反而是那个骗他最深的家伙!
恨!怨!仇!交织如网,紧密相扣,便是挣脱不得。
结果却是方无璧一记当头棒喝,“你啊,是在乎那个人!喜欢那个人!所以,才会百折不挠的铭记于心!”
记得那时的自己也已懂些情爱,便被他这话吓得面色苍白,“喜,喜欢?我喜欢那个大胡子?”
“大胡子咋了?告诉你!他刮了胡子就是一大美人!”颇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已是逍遥王妃的方无璧流着口水望着天,“若是能把他画下来……我死也值了!”
于是,这个大胡子又在他的脑海中深了一层。而正应了,如果你越惦记着这人,便会越在意这人,更会如痴如狂的想着这人。蓦然回首,那人竟已经深植汝心,连着血脉连着根基,若是拔除了,怕是连心都会掏空……
仰天长啸,失算失算……终是栽进去了。
某一日望见方无璧鬼崇的潜出王府时,区翼跟了上去,“带我去见他,我就送你躲得远远的。”
方无璧摇扇一脸奸笑,“成啊,不过你得把他借我一宿,我得把他的脸给画下来。”色字当头,方无璧与虎谋皮。
区翼尽得燕如真传,笑得一脸温顺可欺,“一言为定。”
再见之时,那人丝毫未变,对着尚属陌生的自己一脸关切,顺手,便把衣服给扒了下来……
咳咳,想歪了些。区翼决定了,既然又见着他又理清了思绪,便绝不再放手!他怕自己有子息吗?正好,反正他区翼也不打算要。他们就破盖配烂碗,正好!
想至此,真气一提便疾窜至那小小院落,眼中闪过狠厉,管他的“相好”是何许人也,居然敢和他抢人,活腻了!
当下,便推开门闯了进去,哪知……
“小,小翼?快把门关了!这,这你个大小伙儿的,别看这个啊!”
只见,小小院中一头黄牛横卧草榻,满眼沉痛一脸哀怨,凄凄的望入这闯入其产房之人——话说,这黄牛阿黄便是区狄的好‘相好’,十年来受尽区狄的照顾,若是个人的话,早就以身相许了吧?
现下,阿黄产子,区狄自然急得像是自己当了亲爹一般。蹲在阿黄身边厉身疾喊着,“快快!快见头了!阿黄啊,再加把劲!”
转身,见区翼还是一脸木愣的杵在门口,以为他吓傻了,连忙说,“不怕不怕,这,这女子生产也差不多,小翼,你也就是这么被生下来的。以后,你的媳妇也会有这么一遭的。”
区翼眼角一抽,吸了吸鼻,变回了温顺的兔子样,窝到区狄的怀中,“义父,我,我想我娘了……”
顿时,区狄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着,“对,对不住了……小翼,你虽没娘了不是还有我这义父吗?我,我日后会疼你一辈子!”
“真的?”大大的眼中有奸计得逞的快意。
“义父不会骗你的!”可惜,区狄也是老实人……
“嗯!”“啵”的一声,印上一吻,“义父对小翼真好!”
“……”抚着脸颊,区狄呆愣一旁,轻轻柔柔的触感带着酥麻……怪怪的……
“哞!”突然一旁的阿黄一声嘶鸣,彰显自己才是主角!区狄如梦初醒拽着区翼,“小翼,出去吧?这生产的事……男子还是少碰为妙!”
可是区翼却轻摇头,仰头一脸乖巧的望着区狄,“义父,小翼不怕,当初王妃还让小翼去给一个姑娘接过生呢。那时,这叫的才惨……”
“……”区狄嘴角抽搐,粗旷的脸上满是愤怒与不忍,这个杀千刀的!怎么就这么毒害我家的小翼啊!
“哈欠!”走在路上,方无璧无端的打了一个喷嚏。
“大叔,我娘说了,这是有人在骂你呢!”小狗子连忙答腔,一脸的纯真。
摸着这小子的脑袋,方无璧觉着这娃似乎就是李全的舌头。“没事,骂叔叔的与想叔叔的人多了去了,这正好一抵一消的,平时不大会打喷嚏。”
“……”小狗子暗想,这人的脸皮还真厚……
“……”李全也想,这十年未见,他与那燕如在一起这脸皮似乎也是越来越厚了……
“呵呵,不说这个了,看,快到了。”方无璧手一指,正是寡妇黄家。
不过李全眯眼有,却觉得这通往村口的羊肠小道上怎么飘来一人?一身素白锦服腰际镶着绿带,满头青丝用根玉簮子一挽。轻风一吹那人便如踏云端飘飘然的带着一抹清莲幽香,翩然而至。
李全眨眨眼,脸“腾”的就红了。而小狗子却如临大敌一般把自家舅舅紧护在身后。而方无璧则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樊兄,十年未见,你真是益发的清丽动人,天下无双了……”
只可惜,可远观不可亵玩……
十年岁月在樊落身上似是过眼云烟,倒是凭添了一份甜腻气息坠入红尘,清雅之中更带着一份艳丽。诚然,便是世人所说的幸福吧?
樊落淡淡的瞥了一眼方无璧,便还是把这眼,定定的落在了李全那哭笑不得的脸上。于是这才又转而关心下面一脸怒视的小萝卜头。
“回家。”
“不要!你欺负舅舅我就不回去!”小狗子也倔——这点也像李全。
于是樊落又望了一眼李全,那人的脸又红了红,似是想起了那夜,便要烧起来般。
结果樊落轻叹一声,闭目片刻,陡然间双目一张,便是满目芳华闪着湿意。唇角更待此时轻轻上扬,瞬时方无璧只觉这南方杨柳依依百花繁缀,一派春暖情动之姿。
“回家吧……”
“好……”小狗子眼神迷离口水横流,与身后李全如出一辙,似是中了摄魂之术般,拉着自己的舅舅便轻飘飘的荡到了樊落的跟前……
方无璧在一旁忍笑忍得肚疼,这小子,果然和李全一模一样的色胆滔天。也真只有这招能治得了他。只是想着当初那威震八面,一柄“乌蛟”杀尽苍生的艳色修罗樊落,如今却只得用美人计才能讨得欢心。顿时,方无璧便笑得更欢了。
樊落瞄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顺着风便飘到了方无璧的跟前,“谢。”谢你把李全引至了村口,若是进了村不巧遇着这小子的娘,就怕樊落就算是脸笑抽了也是作给瞎子看——他的美人计,自然对李玲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