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巨大的惨白色光焰自日深山山腹迸裂而出,宛如一瞬电光直冲苍穹云端。
那一瞬天地变色云裂月熄,仿是世界末日。扑天盖地洪流一般的白光让人只觉双目欲盲。天地之前人命果如芥粉,瞬时可被这强大的力量碾为细小粉尘。
浮于云端的烟水浮城亦于天地之威中剧烈颤动,烈风扑面宛如利刃,宫城之前一众羽族猛将都禁不住抬袖掩面略略侧过身去。
唯有云中大人猛然站起身来,睁大双眼一瞬不瞬向那自下而上直直劈开日深山的倾天白光直直望去,面色微凝,竟有惊骇之色,半响才略略回神,弯弯唇角轻轻笑了一笑。
白光裂山而出冲天而起,惨白耀目汇成光之白龙,陧陵苍所化三眼魔物被困于其中,身形缠曲搏命挣扎终不得脱。
困顿之中仰天长嘶,声音极为凄利,传于四野应和天威更令人心惊胆战。它长尾连甩纵身向上,妄想冲入云端摆脱光柱桎梏,却终是力有不继。
巨大身形被白光侵蚀,如冬雪消融,最后竟连残影亦不可见。
而后白光渐弱众人才惊觉昔日千山之主日深山竟然从中裂为六瓣,山体倾倒中心赫然开出一朵硕大无朋的湛蓝花朵来。
众人均觉难以置信,揉揉眼睛凝目再观,却见花瓣急速舒展开来,广洁无比光泽若玉。
不,那哪里是什么奇花,分明是从地底涌出的一汪碧水!
水涌甚急向四方奔流,水色奇清宛若冰蓝宝石,漫浸四野竟将破碎山体整个浮起。
水波轻荡细浪层层,巨大山体缓缓随水而移,千山英豪伏于石上齐声惊呼,慌乱之中极目四望,却见冰蓝浪花层叠而起,竟凝成火焰形状。
日深山下何处来的地底若水?!…
于空中俯瞰的羽族众将亦面露惊疑,刚将陧陵苍所化魔物引入倾天白光之中,煨烬将军直挺挺跪倒云端,双目赤红全身颤抖。
来世再见?…云中大人长身立于云端,襟带狂舞于我,蓝发如蝶双目低垂,却似己是看的痴了。
恍恍然半晌方道“来世再见倒也真是不必了。阿颖他一世心高气傲志存四海,心志武功鲜有敌手,权术谋略堪称奇材,足登帝君之位成一世伟业。若是不遇上我,或许反是好些。”
“恩怨情仇,此一世便一笔勾销了吧。”
※
水君太湖以身为刃以命为殉,布奇阵集天下广水之力,劈开日深山底处岩石,引得若水尽出,水势之大宛如洪流。
遥白轻蓝兄弟所困陧陵氏宗祠亦在山腹溶洞之中,若水汹涌自是首当其冲。
太湖君裂地之前,此兄弟二人己然陷下苦战。
瞑水引魂幡威力挥至极处,宗祠之中地底竟有百年恶鬼裂墓而出!身披紫金战袍,手持长枪,此枪通体黧黑枪尖如星,刚一出世便爆出一团炫目光芒。
最为奇怪的是恶鬼跨下竟有异兽,虎目狮鬃额生独角,乃是金石所雕猊兽,此时回魂入体奋爪摆层凶相毕露。
兄弟二人并不知此乃陧陵氏开族始皇,被族人奉为太祖,当年叱诧风云战力冠绝天下,名扬八荒四野,离登仙得道只有一步之遥。如今尸身远魂,战力仍然超绝。
遥白废柴自然不敌乖乖败走,去周边收拾散兵游鬼。
哪知此物凶猛连神通广大的海吒大人都颇为忌惮,八爪齐舞与一杆长枪战于一处,竟然讨不得分毫好处。
连坐于海吒背上一向嘻嘻笑着全不着意的轻蓝公子都难得显出几分郑重神色,一面御了海吒移动身躯将遥白护在身后,一面站起身来双手笼于袖中,似是伺机而动。
就在此时,倾天白光迸发于山腹,地动山摇若水尽出。
遥白只觉眼前陡然一颤,足下剧震整个人被掀飞出去,眼前金星狂舞五脏移位,哪里还辨的出南北西东。
待他心神稍定,陧陵氏宗祠己成一片汪洋。冰蓝之水由地下急速喷出,水头甚高宛若冰泉,水流激荡细浪不绝,那带了冰晶色泽的火焰形状让遥白永世难忘。
是地底若水…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那…遥白攀住身边碎岩霍然而起,头晕目眩视线晃动…上次寒域极西之地他与轻蓝于若水之中所历生死离别猛然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方寸大乱。
…轻蓝呢?他可还好?
一一八章 我、正在、拥有、你
若水之中所蕴冰蓝颜色乃是冰晶所聚幽瞑之火,燃魂灭魄鬼神莫所能敌。宗祠之中忽来若水,倒是解了遥白兄弟二人眼下之围。
万千还魂鬼兵浸身其中,即刻魂散,连那功力超群的百年恶鬼亦不能幸免嘶吼连连奋力挣扎却终逃不过若水灭顶之灾。
轻蓝睁大眼睛看那身披紫金战甲的巨大身影向若水深入缓缓沉去,水波飘摇,身形越见模糊,最后竟然化成一团黑色烟雾。
只有那杆长枪仍在点刺不休,似乎一路挣扎总有不甘。
这…潜意识中深藏于心的恐惧浸体而来如蔓而生,轻蓝心中惶然,只觉那明蓝冰晶一般的若水之潭便是无边死泽。
手忙脚乱御了八臂海吒攀住侧面岩壁,没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诡奇性情,孩童一般的手足无措。
他可怜巴巴的衔了衣袖,死死粘在海吒背上,小心翼翼扭头张望…呜,遥白呢?…
此时山体仍在缓缓倾倒,碎石如雨飞尘如雾,四处迷蒙一片,哪里还寻得到那一袭渺渺白衣?
便在此时洞中突然一亮,那是一道宝蓝色的弯刃豪光,横劈而至竟将洞顶山体整个削去,洞中四面岩壁剧烈颤抖,海吒触手吸盘一松,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若水清透,质感却是略显粘稠,水中蓝纹婆娑如丝,小公子轻蓝落入水中,不浮不沉宛如置身于琥珀。
他抬起眼来,透过水层只见夜空辽阔,浓云翻腾华光四起,那如注水银一般的凄凄夜色让他有一瞬怔忡。
月白如霜,凄寒如雪…
乌云之端银光一闪却是有人堕天而来,银衣缭绕背生乌翅,翼翅极宽姿若轻鸿,手持一弯长弓,弓身黧黑背嵌七星。
他携了烈烈长风从云端直扑而来,山倾地裂浓云漫卷都成了渺小而微茫的背景,仿佛是某种盛大的归来。
或者,奋不顾身。
强盛的王者之气压顶而至,若水水面中央下凹弯成弧状,八臂海吒分外不安,触手舞动搅作一团,连小公子轻蓝指尖隔世刃都开始红芒闪烁蠢蠢欲动,似遇平生罕有之劲敌。
银衣男子堕至溶洞上方却平展双翼顿了一顿,而后身形微旋,乌翼一震却是掠过轻蓝头顶扑去了茫茫若水的另一侧。
※
若水水面迅速上涨,淹没这个污浊世间,仿佛是一场缓慢的不可抵挡的侵吞过程。
柔水拍打岩壁,其声轻越竟如金石相击,如梦轻吟如乐破碎。让人只觉眼前世界不过一方幻梦全不真实。
遥白背靠岩壁逃无可逃,退不可退,抬起眼来浸瞳尽是雾状尘埃,夹杂着宁静而悲伤的呓语。
很好,尘埃落尽之后也许便是一条通往永寂黑暗的静泌道路。
我走过,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怕。这世间冷漠残忍虚荣浮华,想必我们俱以厌了,早是心无余力。
如此更好,唯愿我们一同上路,再没了分隔别离天涯相隔,没了隔膜困扰,亦不会再有擦肩而过。
若能如此此生亦足,长与短并无区别。不过在那之前…遥白展展眉心面上浮起一抹浅笑,白袖一扬跃入水中。
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寻到你们。
遥白投身若水聚起所余灵力缓缓前行,不过扑腾了两下忽觉硬风扑面,四下若水竟是一分,身上同时一轻,眨眼间己被人扯了衣领自水中救起。
头重脚轻,遥白倒也不以慌,还有余心自嘲:如今自己身无长物,不是劫财必是劫色!
那人横展银袖将他困于怀中,紧紧扣住他腰畔的手指骨修长莹白若玉,极为熟悉的淡渺酒香缭绕而来,悄然围拢沁入皮肤再无声息,遥白心中却有了细碎的回响。
——有些感情从不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只是薄薄淡淡仿佛被反复摩娑过的纸张,诗痕婉然余墨有香。
与鲜血伤口颠沛流离全无关联,只是一段恒久的温暖深存于血骨。那人便仿是另一个自己,远离孤独的地久天长。
遥白软下肩背轻轻靠去那人怀里,天光晦涩,抬起头来只见他下颌利落的线条和柔软弯起的唇角。
长风直起墨云分合,遥白抬手紧紧握了那人衣袖,银锦薄凉握来如水,却是刻骨缠绵让人只觉情动。
我或许应当做点什么,总算不负这场末世相逢。
遥白公子恍恍惚惚的想着,挺挺腰身,昂了头一口咬到云中大人下巴上。
如此出格的举动让云中大人也愣了一愣。
此时长风来去月色朦胧,此二人在半空之中沐月临风兀自相拥,薄云如烟将二人轻轻托起,银袖白衣相互交叠。
分别与记认,情动与静默,结成极美的画卷,抵的过这末世风云天地之威。
云中君背后宽大黑翼缓缓围拢,仿佛一双臂膀将怀中少年轻轻拥住。
他半阖了眼,目色有如琉璃,璀璨却难以明辨。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的心跳如鼓,心中又是如何动容到疼痛,宛如五脏俱焚。
我、正在、拥有、你。
※
风行水起,银衣男子引得空中风势骤然变大,乌黑云朵于九天之上聚聚离离,其势莫测,竟在碧净的若水水面上投下烟气般的影。
小公子轻蓝浮出水面,昂起头来,终是寻到了那一袭白衣。
素衣映月格外雅致,乌发流光缠曲成弧,可是他却被旁人拥在怀中。
小公子眨眨眼,紧紧咬住下唇,面上早己没了甜美到略显诡异的笔容。一双蓝眼明若宝石,云影分合投入其中,仿是一层又一层的灰。
他记得那个银衣男子。
他御风于天,嚣张至极;他凭栏观水品酒赏花;他不知廉耻扯着遥白手腕,似笑非笑说些不着边的话…
他曾将遥白由自己身边夺走,抱着他遥遥而去没入云端,其情其景竟与今日一般无二!
而后,而后…轻蓝僵着身子,双目之中风暴凝聚,周身若水结成旋涡,疯狂转动。
而后的事轻蓝并不能真切记得。
可是那些错错落落的转身,短暂温情之后湮灭而来的巨大失落,疏疏离离的孤单隐匿…总如那银袖之间细碎如针尖的光华一般,潜在心底,虽不提及却总不能忘。
那么,这该死的人是谁?!!——我才不管他是谁!
※
水君太湖己逝,广水丧主,此时妖兽海吒与轻蓝双魂炼化的逆天妖物己然是水系灵力之尊。
轻蓝心旗摇曳,铅云般沿重无极的往事模模糊糊纷至沓来,无数庞杂的负面情绪在心中聚合后又猛然爆裂。
于是,在小公子轻蓝的视线里,高悬中天的一汪银月弯的腥红似血,全世界暗下去,唯有半空之中被乌黑羽翼包裹的那一对人越显清晰。
他们悬浮在夜风之中,美好而宁静,宁静而纯粹,仿佛己与彼此同生。
妖兽海吒浸身水中,身体比先前涨大了数倍,身上繁复咒纹越是明显。
它抬起巨大的血色眼瞳,里面落满了拥抱了倒影。它挥舞着八只粗长触手长长的嘶叫一声。愤然的,惊恐的,面临末日一般。
海吒的嘶叫之声悠长凄利,仿佛一瞬便能刺穿耳膜。遥白埋头于云中大人颈畔,听得此声都不禁不住抖了抖。
哪知此声未落,又有一声长啸紧随其后,声音清亮略显稚弱,尾间还带了些少年独有的黯哑。
这是?…遥白垂目望去,却是怔了一怔。
此时若水尽出己然成海,地底岩洞陧陵氏宗祠己被浸没再不可见,透过水面只余下一些模糊的巨大黑影。
海吒大人触手爆涨拍水面出,嘶嘶低鸣,周身若水翻腾如沸,远处亦起大浪似是遥相呼应。
见到遥白探出身来垂目下望,便越加疯狂,触手扭动碧浪层起逐空而来。
轻蓝公子立于海吒背上碧水浪间,双目圆睁,身上白衣飘飘摇摇分衣不沾,突然纵身而起,向银衣男子凌空一击,指尖红芒大盛,耀目以极。
这是小公子自化魂醒来之后第一次出手,指间隔世之刃光如火钻,与前相比早是脱胎换骨,刚一出手便引的山呼海啸。
锐风扑面,遥白大吃一惊,下意识身形摇晃闭起眼来。
云中大人灵力冠绝天下,自是不慌,微微侧身避过也不硬接,尚有余心拖了长音在遥白美人耳畔调侃,声音绵软显是不怀好意“呐呐,你这弟弟又来吃醋。化魂重生前尘尽去也不忘于我相争,想我云中大人竟是如此纯良可欺…”
他果然还是这欠扁的腔调!遥白有心狠狠白他一眼,却因长风烈烈最终作罢。
哪知小公子化魂重生不但灵力一日千里,脾气血性亦是同步增长。纵跃腾挪紧追不舍,手中利刃招招狠辣,竟要不死不休!
这又何必?…遥白心中大急,却听那笑得高深莫测的云中大人突然叹道“你还瞧不出来么,他今日若不将你从本君手上夺了,是绝不罢手。啧啧,那么遥儿呐~~~”
云中大人紧紧手臂垂头来笑,口气轻松的如同闲谈“你倒是要我还是要他?”
如何会有此一问?遥白一愣继而大怒。
如此时候还在这里事上纠缠不休,我倒要问你要左眼还是右眼!遥某人恶向胆边生,支起手肘狠狠顶去云中大人肋部,挣脱怀抱一头往下扎去,手里还不忘死死拽了人家长袖。
口中恶声恶气,斩钉截铁颇为嚣张“屁!老子都要!!”
广水入目碧波镶银,一望无际壮阔己极,竟比辽远长空不差分毫。云中大人眯眯眼,面上表情颇为古怪,口中嘟嚷着骂“天下还有如此道理?贪心不足竟然还要享那齐人之福?!…”
口中不满,他却鬼迷心窍并未挣扎,随着那白衣少年一同坠下半空,心中情意萌动往事来袭。
他知道自己上天入地都不会再放开这双手。只要不放手,怎么也是好的。
至于那小屁孩~~~~云中大人对着站在海吒背上仰天张开双臂的轻蓝公子哼了一声。
他嘛~~道行还差的远呐。小孩儿心性,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
云中大人心怀鬼胎与遥白美人携手自半空坠下,意欲一同投入轻蓝小公子怀抱。
遥白公子热泪盈眶,深觉末世团圆难能可贵。云中大人却收了双翼心中暗咒,哼,那小屁孩儿,压死他算了。
此时若水奔腾千山尽碎,成了大大小小一些浮岛,随水而移。千山英豪心神俱丧,雪上加霜又有羽族来袭,军心溃散灵力不济,毫无还手之力。不多时便被杀的尸横遍野,灭国亡族就在眼前。
忠心耿耿的黑熊将军秦古全不会水,只得拼命向高处攀。他背上负了宴淮小姐,一手提着战斧,一手抱了亲爱的梨子姑娘,气喘如牛。
一路只见无数死伤部属,心头啼血双目赤红,心中焦急万分却全然无计可施,并无回天之力。
便在此时,伏在秦古背上泪流不止的宴淮小姐忽然惊叫起来“看!你们快看!”
众人抬眼望去,但见若水中央碧波翻涌尤为剧烈,突然水面一分,一只紫金倪兽赫然浮出水面。
兽背上坐了一位少年,锦衣华袖发质如银。他昂着头面色极为苍白,身形不稳似是摇摇欲坠。却缓缓抬了手臂,手中擎了一杆长枪直指九天苍穹。
月色如银,投至枪尖之上便爆出一团耀眼白光。
…是始皇现世!坐兽金倪长枪锐星!
千山之域还有救!至少我们还有伊尹公子…千山众将抹抹满脸血污,重重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凄声呼喊“伊尹公子…”
他们却并不知道,那虚弱苍白有如薄纸的少年昂头望天,看着自己世界唯一仅有的光华自半空坠来,缓缓落去了旁人怀里,他眼中泪水迷蒙,疲惫倦怠的只想死去。
遥白,我再也不能忍受,再也不能承受。
一一九章 人间梦话
末日决战妖魔尽出,终以千山之域陧陵氏大败而告终。
若水尽出天塌地陷,无数昔日高峰名山倾倒破碎,化为一望无际的若水之海上零零散散的大小浮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