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听到这个消息,严寒如遭晴天霹雳。严寒是一个孤独的人,他一直在固执的寻找精神上共通的人,有著内心的沟通和默契,寻找著一份归属的感觉。可当他以为一直以来的寻觅有了结果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残酷的现实。他的世界一下子灰暗了,听不见,也看不见……
“回陛下,服毒的刺客已经运抵,但恐怕不行了,太医也束手无策,可能无法审讯……”七王爷的声音侵入了严寒的意识。
“他在哪里?!”严寒猛的站起,一个剑步跨到元杰面前,狠狠地抓著他的肩膀。
“太医院……”元杰反射性的回答,被严寒的眼神吓到──他不会弄错,那一刻他心爱的属下眼中所迸射出的恨意让他这个素来八风不动的人都感到彻骨的寒意。
严寒疾风一样离去,元杰好一阵才想起带人跟上。诺大的房间只剩下皇帝夫妇以及弥漫一室的哀伤。
每一个人都被这个平日斯文沈默的青年所爆发出的行动力吓到,严寒在太医院长驱直入,看到塌上的黑衣人,严寒的理智回复了一点,他请元杰支开所有人,然後关紧门。
“王爷,请您准备好纸笔,我会告诉您一切。”
元杰被严寒的神色所惑,执行著严寒的话,他想,也许这个年轻人有起死回生的神力。
虽然憎恨著那个刺客,但因为对方失去意识,严寒不得不抓住昏迷的刺客的手,一幕幕影象浮现在脑际,这个刺客的级别很高,这有很大的帮助。
严寒急速的说著,元杰惊异过後手忙脚乱的记著。当行刺的那一幕浮现的时候,严寒的泪终於落了下来,凌文源挡在元伟身前,血从他胸前的创口汩汩留下
,一旁闻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可是奇怪的是,严寒觉得那一刻凌文源的眼神似乎穿越时空与此刻的自己对视,嘴唇开合著,似乎在和自己说话……
扔开手中的物体,大量使用异能的後遗症开始出现,严寒软软地倒了下去,一旁一直观察他的元杰跨上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他倒下的身躯。
“王爷…请,相信我……”,严寒无力的大口喘气,抓住元杰的衣袖,试图让他明白。
“我信你。”元杰沈稳的说“太医,太医──”他叫。
“不,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严寒勉强说完,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抱起单薄的身子,元杰一脚踢开屋门,对守在门外的手下命令道:“线索都记在纸上,速去办案!”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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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干爹,你醒醒啊,岚儿已经没有爹爹和娘亲了……”有谁能听到一个孩童这样凄凉的呼唤而不动容呢?皇後再次掩面而泣。太子元珏更加痛恨自己是那个把真相告诉这个孩子的人。
元珏,年方十五。幼时便显现其聪明才智,性格沈稳内敛,自立为太子以来,处事得体,办差得力,是众人眼中合格的皇位继承人。
当元伟决定收凌岚为义子,并让他跟凌岚说明真相时,元珏只是把它当作一件差事来办的,这对谁都是一个很好的交代:皇帝将忠臣遗孤收为义子,这是完美的收买人心的方法!
可是当元珏见到凌岚时,他犹豫了。身为太子,元珏即使到了十六岁也不可能象他的哥哥们那样出宫去开牙建府,他特殊的身份,特殊的生存环境导致他的童年是枯燥地、沈闷地。而凌岚,自由的成长,象饱受阳光雨露滋润的小树苗,身上自然地散发著朝气、活力,讨喜的面貌、勃勃的生机,就象一道清泉流过元珏的心田。当凌岚眨著黑黑的大眼睛,似并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天真的说“太子哥哥,我要回家。”的时候,把他完成任务的心态一举击溃,打心底泛起怜惜之情,心甘情愿地承认了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弟弟”。
“岚儿,你干爹睡一会儿就会醒的……岚儿,你以後不会孤单的,你还有我啊,太子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
“呜哇~~”凌岚一手拉著严寒的手,一手拉著虽然第一次见面却对他很温柔的太子哥哥的手,尽情宣泄著他的悲痛,即使他再聪明,他也只是一个十岁多的小孩子啊。
有了严寒提供的详细信息,行刺皇帝一案很快告破。原来一些夏王朝余孽收买了负责为皇後和闻影传话的小太监,推测出帝後行踪。总之,凌文源夫妇大仇得报。元杰向元伟描述了严寒的奇怪举止,二人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元伟更是恍然大悟:“原来,文源最後一句话是对严卿家说的。”
“放你的心自由,试著去接纳别人。”元杰与严寒一番长谈,知晓了严寒的异能,也知道了触摸严寒的头部是个禁忌,亦明白了凌文源最後一句话的含义。他把这句话转述给严寒,看那个年轻人再度泪流满面,他终於了解了严寒心中的那个孩子般的渴望,明白了为什麽严寒与凌文源相识不到一年可他们之间的情谊却似相识了一生。那个总是微笑的男子啊,每个人都被他的外表迷惑而低估了他,那是饱受沧桑才换来的洞悉世情的了然的快乐,他用他海一样的心怀融化了严寒心的壁垒,轻而易举的俘获了那个孩子。
(15)
凌文源夫妇的身後事可谓备极哀荣,被葬於帝陵一侧,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救驾有功,更因为在当今帝後心中,凌文源夫妇是他们的挚友,四人同游的日子是他们最美的回忆,以前没有,以後也不会再有。他们把对凌文源夫妇的感情转嫁到了凌岚的身上,因此凌岚在宫中的生活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荣宠无比的。可是凌岚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他所要的不是大人们所想的那样,宫里的生活充满了这样那样的规矩,有许多地方不能随便去,还要动不动给人下跪,更有人动不动就向你下跪……所以凌岚很不快乐,而严寒,根本见不到。他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下子远离了他,即使现在多了一个温柔的太子哥哥.所以快乐也远离了……
太子元珏以他少见的热情投入到照顾凌岚这件事上,可凌岚象一株本来生长在南方却被移植到北方的小树一样无精打采,全没初见时的活泼可爱,开始元珏以为是离开父母到了新环境的缘故,於是他每天用许多新奇的玩意吸引凌岚的注意力,可不久就失去了效力。後来有一天,元珏安顿好凌岚自己也打算睡了,一个小太监突然跑来报告说凌栏一直在哭不肯睡觉,元珏大惊失色:刚才还好好的,怎麽才一会儿就哭了呢?不知为什麽,心跳仿佛停顿了一下,光著脚就跑了出去。
凌岚开始死活不愿意说为什麽,他的聪慧让他很快就明白自己现在待的地方是不同的,并不是一个有什麽话可以随便说,有什麽事可以随便做的地方,所以他一直和自己的恐惧抗衡了好久,却终於忍不住了。元珏百般安抚,凌岚才说了实话──睡房太大了,又没人陪他睡……
“以前都是娘亲还有小娟姐姐陪我睡,後来还有干爹……”凌岚住进宫後头一次说个不停,他窝在元珏的怀里絮絮地说著对父母的思念、对干爹的思念、对小娟姐姐阿忠哥哥的思念、对李伯还有李伯做的那些小玩意的思念……说著说著慢慢就睡了,可听的人却睁著两个大眼睛,怎麽也睡不著──和另一个人分享一张床对太子元珏来说是新奇的经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把凌岚揽在怀里了。听著凌岚说啊说啊,直到凌岚睡了,元珏还不大清楚自己干了什麽,於是几乎一晚上太子殿下都在体会著与人同榻而眠的乐趣,以至於第二天破天荒的误了太傅的课。
後来夜夜元珏都伴著凌岚入睡,这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点凌岚宫中生活的心情,可凌岚依旧不太快乐,多数时候是老老实实的学写字。
凌岚在宫中的日子里,严寒亦饱受著煎熬。他借疯狂的工作来转移失去的悲哀,实际上严寒心中一直有一中罪恶感,他认为凌文源的去世是他的罪──因为他对他义结金兰的兄长产生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感情!这感情来得迅疾无比,让他不知所措。曾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在心中怨恨凌文源的出现,扰乱了他一直以来止水般的生活。因此严寒把凌文源的逝去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他认为神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
严寒无时无刻不在痛苦的自责中煎熬,尤其到了晚上,想起曾经怀抱的温暖更让他痛苦不堪,他曾试图说服自己只不过是回到以前的生活,可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严寒了,现在的他有了一份责任一份牵挂──凌岚!
(16)
七王爷元杰一直在关注著严寒,他曾试图走近严寒却发现严寒并没有象凌文源期待的那样打开心灵,反而将自己缩进更深的壳中。出於对严寒的欣赏他尽自己所能的帮助这个年轻人,一方面不著痕迹的派一些人分担些差事使严寒不至於把自己累死,一方面会把凌岚在宫中的情形说一些给严寒听,因为他不止一次的看见严寒盯著後宫的大门发呆。
对於元杰的关怀,在严寒迟钝的意识到後,他是极为感激的。帝王家中,父母子女都不常见面,何况叔侄!凌岚虽为皇帝义子却居於太子宫中,有太子全权照料,元杰得到凌岚的情况也是要颇费些心思的。可严寒其实是羞於表达的性子使他并不能当面对元杰说出感谢,只能借由拼命工作来表达他的谢意……对此,元杰并不开心。
严寒曾给小娟和阿忠一些银子想让他们离开,但遭到拒绝,两人留了下来,侍奉严寒。他们搬到了严宅偏房,凌宅便空了下来,但小娟阿忠定期打扫,保持著一尘不染,仿佛它的主人随时会回来。
凌文源夫妇离去已经三个多月了,时间冲淡了悲伤。
严寒又一次对著内宫的大门发呆──七王爷曾说凌岚现在很懂事,一天到晚读书习字,这不是他所知道的岚儿,以前的岚儿大部分时间都在跑跑跳跳的玩耍,只有实在被闻影逼得急了才拿起书本胡乱翻几下写几下。严寒的忧虑元杰看在眼里,他在等,等严寒向皇上或向他提出要求:见见凌岚,或干脆把凌岚从宫中接走。可他又一次失望了──曾经元杰把不是严寒的错误推到严寒身上,并对严寒毫不客气的批评。可严寒只是不发一言的听著,然後去做该做的事。元杰之所以这麽做,是想让严寒能够走出自己的世界,象个正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可严寒的固执让元杰饱尝失败感。此时的元杰清楚的了解严寒心里寻觅的东西,可如今这世上,这寻觅变得困难,物欲横流的世界有几人能坚守心的清明?而严寒亦不懂得如何处置感情,珍惜的深,接近执拗,因而态度疏离淡漠,而这淡漠又是一种沧桑的淡漠,是对世界轻蔑的嘲弄的淡漠,似乎这世界存在与否已无所谓,严寒仿佛只是一个驻足於时间洪流中的旁观者……元杰不知不觉的对这个年轻人感兴趣,可他意识到严寒不可能主动的时候,元杰决定还是自己主动吧,他想知道现在凌文源的孩子是否能激起严寒深藏的温情。於是他去找皇帝元伟,本来极其简单的事,元杰没向想到他会费了好一份心思──当让凌岚出宫住一段日子的圣旨传道太子的青龙宫时,遭到的太子元珏的极大不满,最後还是看在凌岚高兴不已的份儿上,元珏才做了让步:凌岚晚上留宿宫外严宅,白天依然到宫中“伴读”。元杰对元珏的反应不是不诧异,可最後他未做深思的归结为宫中生活的枯燥,毕竟他当年深知其滋味。
元珏紧皱著眉看著凌岚兴奋地跑走去收拾他的小包袱,一时克制不住把手畔的茶盏打翻在地。一旁的小太监润福眼明手快的跪在地上收拾,瞄一眼元珏脸色,自作聪明道:“殿下,听说武帝曾恋上当时的文状元凤翔,那少年状元并未出仕反而入宫与帝朝夕相伴。後来武帝不顾体弱御驾亲征北狄,与日後闻名天下的朴锡朴大将军奇计迭出,大败敌军,却在得胜回朝途中病逝,离奇的是那凤翔自帝出征後就昏迷不醒,武帝驾崩消息传来竟也跟著去了。还听说後来圣帝亲征北狄时遇暴风雪阻路,差点全军覆没,据说是他们显灵指出出路的……您哪,何必急於一时呢,以您的地位以後什麽得不到……”润福打小跟著元珏,没人时两人也是没大没小,元珏任他说著,这时冷哼一声,一脚踢过去:“狗奴才,没事儿就私下传这宫闱密闻,这次算了,下次再提就剥了你的皮!”润福知道他不是真的恼,便笑嘻嘻退下。元珏却若有所思,他想起以前跑到宫中最高的地方玩,无意中发现了圣帝元龙的一份手札,那手札名为《凤舞九天》(嘿嘿,就是偶写的那个啦──),因此对润福提到的那段历史他再清楚不过,圣帝元龙记述了自己的初恋──
“……小翔是!翔九天的凤,当皇兄意识到这一点後他就毫不犹豫的抛下一切,所以他能长伴在小翔身边,而我只知道被嫉妒掌控……”
“……我没有履行我的诺言所以我一辈子不能离开我的家──这个皇宫,用我的一生去完成一个梦想……”
“……”
手札中的文字历历在目,成长後的圣帝明白的自己当初的幼稚,写下了他的心情,元珏明白,有一颗种子已经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
(17)
走出刑部的办公处,严寒习惯性的向内宫的大门处一瞥,旋即他就被巨大的喜悦抓住了──也许这是严寒一生中仅有的几次情感巨大起伏中的一次吧──一个小小的孩童,托著腮坐在朱红的门槛上,扎个冲天马尾,脚边还放著个小小的包袱……严寒甚至能清楚的说出那个小包袱中被当成宝贝的几个小玩意。
“岚儿!”严寒失态的大叫一声,向凌岚跑过去。
“站住!”严寒远远的就被守门的侍卫拦住──外臣怎能随随便便进入住著皇家内眷的内宫呢。
“干爹!”凌岚也高兴的向严寒跑过去,却被一把拉住。
“太子哥哥……”凌岚委屈地看向元珏。
“岚儿,记得答应过太子哥哥什麽,明早就要回宫哦。”元珏摆出一副笑脸,其实心中对远处那人极度厌恶。“那,岚儿,把这圣旨拿给你干爹看,太子哥哥忙就不过去宣旨了……”其实是不想与那人有接触。
“恩,太子哥哥明早见。”凌岚乖巧的回答。
“都走远了,还看那。”一只大手拍向躲在大门後只露出半个脑袋偷看的人。
“哼。”鼻子出声,知道这人是把岚儿从身边带走的帮凶,元珏极度不爽,不愿理睬。
“呵呵~~,到底还没长大啊,为了个小玩伴儿就不理七皇叔了……”元杰捋著小胡子,笑眯眯地。
元珏看了一眼打小儿就喜欢逗自己的七皇叔,无奈地叹了口气。
严寒一路抱著凌岚不放,双手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待回了严宅,小娟,阿忠和李伯见了凌岚又不免伤心一场,折腾了一会儿夜已经深了,严寒面前摊著圣旨,凌岚坐在一旁不停地打著哈欠,小娟进来给严寒添茶,见状就对凌岚说:“岚儿,小娟姐姐带你去睡吧,以後小娟姐姐陪你睡。”凌岚瞄了一眼严寒,欲言又止,其实他想和干爹一起睡,可见严寒皱眉看圣旨,一脸严肃,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段时间的宫中生活,凌岚改变不少。小娟上前打算带走凌岚。
“干爹……”凌岚小小声叫了一声,有些哀怨地。
严寒正在想圣旨的事,知道又欠七王爷一个人情,却又对圣旨中让凌岚每天跟自己上朝时一起入宫这一明显是後加的一条想不通。上朝的时间太早,对凌岚来说太辛苦点……却听见一声小小声的干爹,抬头见小娟牵著凌岚的手已经走到门口,凌岚黑黑的大眼睛正盯著自己,似藏了千言万语,一句话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小娟,以後让岚儿跟我睡吧。”
“干爹真好!”凌岚挣开小娟的手冲到严寒怀里。小娟笑著摇摇头告退。
“岚儿,早些睡吧,你知道明天一早你还要进宫陪太子殿下读书吗?”
“岚儿知道,太子哥哥说了。太子哥哥还说他现在读的书岚儿还读不了,所以岚儿只要在太子哥哥的宫中等太子哥哥回来就好……”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严寒咕哝了一句,又忙掩饰的咳了一声,一大一小相拥而卧,严寒几个月来头一次一觉到天明。
七王爷的这一著似乎收到的效用,严寒周围的气息一点点暖了起来,有时也会和同僚们出去应酬一番。不过人们也有了眼福──每天日落时分,夕阳下都有一个等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