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铭刻在心底了,不是吗。司马熹逸就那样望着沈碧染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小心翼翼的用犹疑惶恐的语气抖颤着叫他。
“小染?”
熹逸一步步地向沈碧染慢慢靠近,语气越来越肯定,却依然带着刻骨的颤抖。
“小染。小染。”
76.再忆起
熹逸带着深入骨髓的惶恐不安,小心翼翼的向沈碧染伸出手,可是,却又停在空中迟疑了好久。
好像是不敢触碰,好像害怕一触碰沈碧染,他便会消失,又好像是恐慌自己再也没了触碰他的资格。
男子的手最终带着抖颤轻轻抚上少年的脸,从额际到眉眼到鼻子再到嘴唇,缠绵流连。
“小染,小染,小染……”
熹逸好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念着沈碧染的名字。接着,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下一刻,沈碧染便下意识的开始抗拒起来。这个时候,听到熹逸带着深深哀求和悲伤的沙哑声音,“小染,求你,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沈碧染心底猛地一疼,默默的任由熹逸把他抱紧。他感觉熹逸全身都抖得厉害,然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后颈一直流到背脊,转眼化为一片冰凉。
熹逸在流泪。那个永远都笑容温润优雅,气度翩然潇洒的男子,此刻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小心的紧紧搂着自己失而复得却又再也不复当初的幸福,静静的哭泣。
“逸……”沈碧染轻轻叫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久,熹逸慢慢放开了沈碧染,身体却依然在抖,语气更是小心翼翼到卑微的地步,“小染,和我回去,好不好?”
熹逸的眼底有太多期待,太多情感,太多迫切以及太多哀伤,沈碧染再也不忍看他痛楚紧张的神情,缓缓低下了头,“逸,对不起。”
“是因为还在怪我吗?是因为不肯原谅我吗?”
“不是,”沈碧染轻轻摇头,“逸,我从来都没怪过你,而你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是我的错,我,”沈碧染的声音忽然也颤抖起来,有些不忍说下去,“我,我发现,我不爱你。对你的喜欢虽然一度浓烈,但不曾升华到爱情里。”
熹逸的脸色瞬间灰败到苍白,声音颤抖的快语不成句,“那么,你、你,爱七哥?”
“嗯。”沈碧染慢慢抬起头,认真的承认。他的眼神澄澈如初,透着难以言说的愧疚担忧和无力,“逸,是我对不起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数月的卧病和心底猛然袭来的无法承受的疼痛,让司马熹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强撑着阵阵晕眩和钝疼,就要站立不稳。沈碧染不敢看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又像是在决定着什么,坚定的缓缓转了身,“逸,我要走了,熹瀚他,还在等着我。”
沈碧染转身走出两步,忽然又回了头,担忧又认真的道,“逸,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司马熹逸眼前发黑,视线已然开始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一抹灵动的浅碧。他无力开口,只能循着声音努力睁大眼,缓缓的对着沈碧染露出了一个往常般的微笑,然后轻轻的点头。
纵使这个时候,他也依然是微笑着。只是这个微笑里再也没有了以往那样让人舒心的和煦阳光,墨玉般的眸子只余刻骨的凄楚和悲伤。
熹逸尽量稳住身形,不让沈碧染看出他的异状。他想要把沈碧染留住,他还有千言万语对沈碧染说,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坚持住不让自己倒下。他甚至希望沈碧染此刻快点离开,别再回头。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他可以爱到不顾生死,爱到卑微无力,但是不能接受怜悯同情。
在熹逸的微笑中,沈碧染放心的转身继续离去,脚步声越行越远。他们并未告别,因为太深的纠葛,不是言语能说的清的。
离别,对司马熹逸而言,是一个精灵的少年,无声的带着他整颗破碎的心脏远走;而爱情,是一个澄澈如水晶般的笑容,不知不觉的疯狂占据他的全部心房。
脚步声终于完全消失,司马熹逸把身体慢慢靠向墙壁,略带疲倦的轻轻闭上眼。大街上各种各样的吵杂声传进巷子里,可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过是失去一个声音,为什么这世间的其他声音都无法进入他的耳中。
人来人往的街上,忽然聚了好几队皇家侍卫,本来拥挤的街道显得更加拥挤。
“你们是怎么做侍卫的?”是少女带着怒气的低低呵斥声,“难道不知道你们逸王爷大病未愈,还让他这样独自一人跑出王府?”
“他现在身体虚的连普通人都打不过,若是逸王出了什么事,你们所有人的命都不够赔!”夏红裳一贯笑意盈盈的脸上写满了焦急,“这一队在这条街找,你们去那一条!”
街上一片混乱,沈碧染刚走出巷子,竟看到熹瀚离去的背影。
难道熹瀚刚才一直立在这里?沈碧染心底莫名一慌,奔上前去抱住他。
司马熹瀚只在巷口站了片刻,只看到了一个拥抱。他忽然觉得那个拥抱熟悉无比,好像看过多次,一想起来,心里就莫名疼的厉害,接着身体便不受控制的转身走开,好像这个离开的动作也做过多次。沈从君给的药在此刻慢慢发挥出了全部药效,片刻间,这两年的事都在脑中如闪电般的一点点掠过,本来没记完整的零碎片断也都串联了起来。
司马熹瀚默默由着沈碧染搂住自己的腰,然后忽然转回头,反身把沈碧染整个人都抱在怀里,手臂越收越紧。
熹瀚就这样抱了沈碧染好久,沈碧染不明所以,却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乖乖的任由他抱着,被勒疼了也一声不吭。司马熹瀚恨不得把沈碧染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又恨不得把沈碧染永远捧在手心,更恨不得此刻大街上来往的人全都消失不见,整个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他就可以捧住他的脸,一遍又一遍的细吻。记忆全部浮现重叠,没有人能体会司马熹瀚此刻的心情,那种爱到铭心刻骨无法自拔的心情,爱到极致又疼到极致的心情。怀里这个少年,是他这一生的珍宝。
司马熹瀚忽然感觉到微微的害怕。怕得到也怕失去,越爱就越怕。沈碧染静静等熹瀚的心情慢慢平复、手臂也渐渐松开了些的时侯,轻轻的软声叫他,“瀚……”
沈碧染不清楚熹瀚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却能感受到熹瀚的心。少年用好听甜软的声音认真道,“瀚,别怕。”
只此一声,熹瀚的心房瞬间塌陷,胸口涌起千种滋味,如风卷着沙缠绵着盘旋而上,上面只余一张澄澈的笑脸,一切纷扰均随风消散,只有深深爱恋和浓浓幸福,掠过嘴角,飞上眉头。
熹瀚不自觉噙起了温柔的笑,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刚才是想去买糖的吧,还没买到对不对?”熹瀚亲吻沈碧染的发,丝毫不顾这是在大街上,然后握住他的手,“走吧,我们去买糖,去逛街,吃小吃……今天好好玩一天。”
沈碧染一听,顿时什么都忘了,眼睛立即又微眯成了弯月,任由熹瀚牵着走。
司马熹瀚看着沈碧染晶亮的眸子,心情顿时像被暴雨洗过的蔚蓝天空,豁然间澄澈开朗。历经过生死,他已然看开了一切,此生除了眼前这个人外,什么都不重要。他紧握沈碧染的手,这辈子都不想再放开。
两个人牵着手走出这条街,买了糖后,便向那边闹市走。街上真的是很热闹,有卖零食的,卖衣服的,卖古玩的,额,还看到一个卖身的。
沈碧染一手被熹瀚牵着,一手拿着糖,稀奇的跑过去看。
一个小男孩哭的很惨的跪在那里,右边蹲着一只瘦瘦的小狗,左边的白布写着卖身葬父,前面有一张大席子盖住了个人。
有不少百姓来围观,沈碧染弯下腰问,“小弟弟,你父亲死了多久了呀?”
“我爹爹死了三天了……”小男孩一见沈碧染外貌不凡又衣着华贵,哭的更响:“哥哥,我三天都没吃饭了……求你买下我吧,我能吃苦,什么都能做……待我葬了爹爹,做牛做马报答你……”
旁边有一个朴实的百姓见他哭的实在可怜,欲掏钱把他买下来。这时沈碧染却笑了,“小弟弟呀,你三天没吃饭了,还哭的那么大声,真是厉害。”
周围的百姓顿时瞪向沈碧染:这少年瞧着好看的让人喜欢,可心肠怎么那般狠,这个时候还挖苦那个可怜的小孩。
沈碧染仍是笑着,还转身伸个手指去戳戳那个死人,“不仅你厉害,你爹爹也很厉害,人死了三天后全身都是软软的,我还是头回见死了三天了身体还那么硬的。”
周围的人顿时恍然大悟,开始气愤的嚷起来。沈碧染却依旧笑的开心,还和那小孩咬耳朵,“下回呀,你千万别说死了三天,就说一天,人死一天的时候身体刚好还是硬的。“
话刚说完,席下头的汉子一掀草席,呼的一下坐起了身,“哪个不长眼的来砸场子?!老子最近本来就一直走霉运,你小子更是专门来找茬的是不是!”
“不是呀不是呀,”沈碧染吓的忙缩到熹瀚后头,用力摆手,认真的安慰他,“你也不要灰心,不是你走霉运,只是骗子太多,傻子有点儿不太够用了。”
汉子一听更火,接着就站起来向沈碧染走,“你这小子可真是活够了。”
沈碧染见这人一身的肌肉比熹瀚的还厉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手摆的更厉害,“不是呀不是呀,您继续死,我们这就走,方才打扰您死了,真的对不起啊。”沈碧染可不想惹事,边陪笑边拉熹瀚,“瀚,我们快走吧。”
谁知怎么也拉不动,只见熹瀚脸色冷的像冰,淡然又轻缓的道,“你刚才冲他吼,吓到他了,马上向他个道歉的话,我兴许能饶你。”
“好大的口气!”汉子听闻冷笑一声,眼一瞪一狠,接着便伸手向熹瀚面门袭来。
下一刻,便听到一声惨叫。还没人看清司马熹瀚是怎么出手的,只见汉子捂着手腕跪在地上,面容都因负痛而扭曲。熹瀚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缓缓道,“道歉。”
汉子疼的直冒冷汗,心知遇上了行家,“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这位大侠和令公子,实在该死……”
话落音,沈碧染和熹瀚都愣了一下。下一秒,熹瀚的脸沉的像锅底,沈碧染的脸笑的像骄阳。
“哈哈……令公子?哈哈……”沈碧染笑得快直不起腰,抖得像只小虾米,“瀚……你,你好老呀……哈哈……”
这汉子真的很冤,他看沈碧染不过十三四的样子,再从和熹瀚的亲密程度看,必是父子无疑。熹瀚沉着脸一把狠狠将沈碧染拉进怀里,冷冽的声音透着慑人的威严,“笑够了没?!”熹瀚忍住想当街吻住这小东西的嘴的冲动,“还笑?你不想要那只小狗了是不是?”
沈碧染忙止了笑,仰头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那只小狗呀?”
“看你跑过来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看着那只狗,根本就没看卖身葬父的小孩。”
“呵呵,”沈碧染从熹瀚那里拿了钱,对那小孩道,“我不买你,我想买你那只小狗。”
喧闹如故的大街,沈碧染抱着那只瘦不拉几的小狗,连熹瀚的手也不牵了。熹瀚暗暗不满,“这只狗有什么好?”
“你可不要歧视狗哦,它能救人命。”沈碧染欢喜的抱着小狗,忙着给它理毛,有些心不在焉的据实回答熹瀚,“我从南国一路逃到东祈找你的时候,因为身上的伤一直没彻底好,有时候实在走不动了,赶不到村庄和客栈,就只能去破庙里。有一回下雨,躲在破庙里发了烧,昏昏沉沉的,那个时侯,就有一只瘦瘦的流浪狗,竟为我用瓦片拖了些雨水来。可惜以后都再没见到那只小狗……”
沈碧染指着怀里的这只,笑的明媚,“这只和那只长的一模一样唉!刚才它蹲在那里,我一眼就……”
沈碧染没来及说完,忽然被熹瀚紧紧搂住,他惊的连忙挣扎起来,“这可是大街上,你赶快放……”
熹瀚在他耳边低低念他的名字,“碧染……”
顿时,沈碧染停住了挣扎。他听到,熹瀚的声音竟带着明显的哽咽。
“瀚,你怎么了?”像熹瀚这样的人,是决计不可能哭的,沈碧染骇了一跳,忙迭声问,“到底怎么了?”
“碧染,碧染……”熹瀚仍是喃喃念着,哽咽声终于渐渐变浅。他方才只听了几句,便心头抽疼难当,甚至不敢再去听去想,怕再多想一毫,自己便会疼的支撑不住。前日听暗卫讲述沈碧染跳崖的那段,他心惊肉跳的整夜都难安。熹瀚在沈碧染耳边低声轻喃,“我再也不会让你再受一点苦……再也不会……”
熹瀚深吸一口气,半响才恢复平静。沈碧染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睁着澄澈的眼睛抬头望向他,“瀚,我不会离开你,也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注意自己的身体,也会听你的话,以后不再乱跑也不再骗你,所以,你不要担心……”
司马熹瀚心头一热,心底更是疼的难受,又险些落下泪来,慌忙把头别过去。下午的天空有大群的侯鸟掠过,能够依稀听到鸟声和风声。那是归宿的声音。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心底的归宿,才能得到安宁。此刻快要傍晚,熹瀚摸摸沈碧染的头,柔声道,“饿不饿,我们去吃晚饭好不好?”
“好!”沈碧染笑呵呵的,“我要吃桂花鸭,糖醋鱼,八宝饭……”
熹瀚也噙着笑意,和沈碧染走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准备去酒楼。
街上人来人往,吵杂纷乱中给人一种祥和充实的感觉。微凉的风吹过,带来一些清新树叶的气味,是初春特有的气息。太阳渐渐西下,阳光照在眼前少年的脸上,笑如春风。
此刻,是如此幸福。他什么都不要,只求这样的时刻能够延续一生。
一点一滴,一朝一夕,一年一岁,拖延至一生一世。
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生活能称它为醉生梦死。此刻,就是他的醉生梦死。
才一拐弯,司马熹瀚却猛然停住了。
沈碧染的笑容也一下凝在了那里。
十字街口的拐角,忽然迎面走来好几排皇家侍卫,步履整齐迅速,行至司马熹瀚前方近一丈远的位置后,接着便齐齐跪地。
于此同时,洪亮的合声响起。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连带着不知所措的百姓也跟着纷纷下跪,顿时黑压压的一片,喊声震天,不绝于耳,响彻整条街道。
沈碧染随即便下意识的挣开了熹瀚的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熹瀚空了的掌心,被风吹的一凉,因空虚的叹息。他的心也因这声‘太子’而一凉,凉到发慌。
沈碧染知道,熹瀚早晚都要回宫把各种问题都解决,否则就算他们离开这里,也永远都不得到安宁,不管是心里,还是离开的路途中。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
熹瀚转头看着沈碧染转为黯然的脸,心底一疼,想把他搂进怀里,可此刻,却什么也不能做。
夏红裳一身红衣,缓缓的从人群中走来。她的眼睛先是看向沈碧染,之后转向熹瀚,微微向熹瀚施了一个礼,“华裳见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