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在乎了。
韩濯要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除了夏禹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整个世界只剩下心碎的声音。
他不是没有哭过,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难过。即使从父母再也看不见他时知道自己真的『死亡』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难过。
「回答我啊……」乾涸的声音似乎不像是他自己的,沙哑哽咽、像是从喉咙硬挤出来的声音在公寓的墙壁间迴荡,听起来有点可怕。
可是,更可怕的是没有人回答。
「你听得见的吧?」
没有回答。
「喂,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教我怎么使用灵力吗?骗人的吧……」
人死了之后灵魂为什么还会有醒来?为什么大部份的人都会沉沉睡去,却只有他们醒来呢?那并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而是他们心中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当对面的卡车笑他搭乘的计程车冲过来时,他感受到的并不是死亡靠近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还没有对小玫说我很喜欢妳。
还有很多话想要对夏禹说,可是夏禹已经听不见了。
来不及说出口的,直到现在才发现的。
「虽然我很笨,又没有什么能力,可是,我还是想成为你的搭档啊。我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啊……」
希望能永远在一起,希望时间真的像是停住了一样没有终点。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席恩抱着夏禹,像是置身于深蓝色的大海里,悲伤几乎淹没了他……
※
「拜托,停下一好不好……」近乎叹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是他的错觉吗?他竟然听到了夏禹的声音。席恩在心中苦笑,想不到这个时候他还会幻听,明明已经听不见了。
「不要一直哭啦。」
虽然声音有点无力,可是很确实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很确定,并不是他的幻听!
席恩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夏禹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倒在他的腿上,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但嘴唇真的是在缓缓地、艰难地动着。
正在对他说话。
「好啦,别哭了。」
第一次,打从心里觉得感动得想哭。
席恩忍不住开始大笑,夸张到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它不会发生。
可是,除了奇迹这又能说是什么?身体被打穿了一个大洞的夏禹竟然还活着。席恩几乎是立刻地哭了出来,而且比刚才啜泣得还要厉害。
「你、你……」因为太过激动,他连话都说不完全。
「我还没死。」夏禹睁不开眼也动不了,只能勉勉强强地发出一点声音,「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要怎么再死啊?」
「可是,可是,你……」你一付快要死的样子啊。
「你说这个伤吗?那个混蛋下手可真狠。」夏禹用不着去看自己胸口那个大洞,不过也猜得出来很吓人,想要爬起来却动也动不了,「啊,好像真得有点严重。」
「会死吗?」听到伤得很重,席恩又开始担心。
「不会。」夏禹似乎连说话都很困难,可是还是用蛮不在乎地语气安慰他,「就算把头都扭断也不会死,不过受伤会流失灵力,所以有好一阵子没有办法动弹。」
「真的?」
「真的。」如果能动的话,夏禹真想跳起来给席恩一巴掌,叫他闭嘴。他的灵力大量的流失,现在连说话都很吃力,难道就不能等他恢复一点再谈吗?可是席恩哭得这么厉害,他不安慰他一下似乎也不行,「我和韩濯刚才不是都想把对方的手扭断吗?」
席恩点了点头。他那时还在想这两个人怎么这么狠,一付要杀了对方的样子。
「没办法,如果下手不狠一点的话,是没有办法阻止对方。」夏禹叹了口气,「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恐怕要到早上才动了……」
知道夏禹不会死之后,席恩又高兴地哭了出来。几分钟之内又哭又笑的,他觉得自己真像是疯子。
不过,现在他是快乐的疯子。
「我又不会死,你不要一直哭啦。」要不是动不了,连说话都很费力的话,夏禹一定会跳起来揍席恩一拳看他能不能不要再哭下去了。
眼泪可能是灵魂最可怕的武器了,灵魂没有痛觉也不感觉到冷热,唯一例外的东西就是眼泪。被眼泪滴到的感觉就像是被火烫到差不多,而且还因为流泪者越是打从心底感到伤心就会越烫。
可是,他又有点得意。
几乎可以将他煮熟的『热泪』,代表是席恩真的打从心底为他感到伤心。
「我有什么办法,就是停不住啊。」席恩也觉得自己好像笨蛋一样,可是就是没有办法停住眼泪。他也不想像女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出来,如果有什么能力能替泪线装个水龙头关紧就好了。
看着他越哭越厉害,夏禹半放弃似地叹了口气,「好啦,你爱哭就哭啦。」
没想席恩真的越哭越厉害。从来没看过男人哭得这个可怕的夏禹被他吓了一大跳,要不是连眉毛都动不了,他现在一定是皱着眉头说话,「至少不要滴在我
身上啦。」
「好啦,好啦。」席恩用手擦掉眼泪。说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惨也蛮难看的,还好除了夏禹之外,没有其它的人看得到。
「你动得了吗?」
「勉勉强强。」席恩点了点头,虽然不是手脚不能说是行动自如,但还是能动。
「去帮我看看阿十怎么了,好吗?」
「嗯。」席恩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夏禹平放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地身体往楼下走。
夏禹在席恩离开之后轻声地叹了口气。
他还以为这次真的会死呢……
【第七章】
席恩和白轶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有几位护士匆匆忙忙地跑进跑出。
「哪种血型?」
「病患的家属……」
不时可以听到这一类的对话,虽然护士们的表情很镇定,可是席恩还是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安和焦虑。特别是当护士的目光瞄向他们的方向时,可以感觉到一股不安的气息──当然不是看着他们,而是看着站在他们身旁的女性。据夏禹所说,那是阿十的母亲。
虽然年过七十,外表看起来却还是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要称他为老妇人实在有点奇怪,但从年龄来看,她都可以当席恩的祖母了。
阿十的母亲默默站着,表情冷静,一点也不像是儿子正面临生死关头的样子。这也许是因为她也看得得灵魂,对死亡并不感到恐惧的缘故。
席恩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怎么了,年轻人?」阿十的母亲转头看着席恩──在旁人眼中看来她正在对着空气说话。认为她是因为儿子性命垂危而有些神志不清的护士用同情的目光
看着她,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阿十因为我们而死……」
「你是在劝我责怪你吗?」阿十的母亲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我当然希望您能谅解。」席恩连忙摇头,「只是,阿十会变成这样和我们不能说是没有关系,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生死不过就是穿过一道门罢了,从死亡的睡眠中醒来,你应该体会到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阿十的母亲平静地对他说,「不要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否则你很快就会觉得痛苦,然后像韩濯一样开始杀人。」
提到韩濯时,席恩脸上扭曲了起来。
即使知道韩濯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是韩濯本身的意愿,而是因为某件事让他改变,但他还是没有办法去同情他。
察觉了席恩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阿十的母亲又说了,「别担心,阿十现在还没死,就算真的死了,也不是你、夏禹或是任何人的责任,而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真得很豁达啊,席恩不得不有这样的感慨。
「说起来,真得有点对不起那两个孩子呢。」
「嗯?」席恩不解地看向她。
「要不是我年纪大了做不来灵媒的工作,也不会让夏禹和阿十那两个孩子遇上这么糟糕的事了。」
「您也是……」
「我是第八个,你要叫我阿八也可以喔。」年纪已经超过七十岁的妇人露出了有点顽皮的表情,让席恩笑了出来。
在他们聊天的同时,夏禹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当然,他不是进去帮阿十动手术。
「阿十的情况怎么样?」席恩一看到夏禹就马上开口。
「不太好也不太坏。」夏禹摇了摇头,「颈骨、手脚都被韩濯折断了,内脏破裂而且大量出血。」
「那……你叫他了吗?」白轶紧张地问。
「我有试着叫他,但他的灵魂还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夏禹转头望向阿十的母亲,「如果灵魂还没有离开肉体的话,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嗯。」阿十的母亲点了点头。看到夏禹身上的那个洞,「这个伤口是?」
「被韩濯揍的。」夏禹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一个洞,「过几天就会自然消失了。」
「要保重你自己,别太勉强了。」阿十的母亲以温柔的眼光看着他。
「我会的。」难得听到夏禹用这么恭敬的语气回答。他转头对了白轶和席恩比了个『到外面去谈』的动作之后,又回头对阿十的母亲微笑说,「我们会再来看阿十。」
和老妇人道别之后,三个人走到了医院的阳台上。
席恩意外地发现阳台上有好几个的灵魂,其中有不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见到他们就问说某某医生今天是不是有门诊。
夏禹走到阳台的角落,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表情凝重。看他的的表情,席恩大概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阿十的情况不太好吧?」
夏禹点了点头,有点烦躁地转身注视街道上来往的车辆,「我叫他的时候,他对我的声音有反应,可是并没有醒。」
「什么意思?」
「他快要死了,或者说他其实已经死了,只是韩濯杀死他的时候冲击太大,他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所以灵魂还留在肉体里。」
「那会怎么样?」
「如果灵魂离不开肉体的会就会被困在肉体里。」夏禹说完之狠狠地踢了一下栏杆,可是只踢到了虚空,「那个混蛋!」
「你现在应该清楚韩濯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吧。」白轶以『现在你终于了解』的表情看着夏禹。
「白轶,他真的有点不对劲。」看到白轶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夏禹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他本来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但是他不会对一般人的人出手,更不会杀人。」
「也许以前是吧,但现在不是了。」白轶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最好不要把他当成以前的韩濯来看,手下留情迟早会害死自己。」
「我已经死了。」夏禹挥了挥手。
「先别去管要不要手下留情。」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席恩连忙打圆场,「韩濯已经把费莉的照片带走,想必他不会再回到那栋公寓,短时间内我们也找不到他。」
「无所谓,他伤害了阿十就违反了不能干涉活人世界的原则,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通缉犯,我会派出所有的牛头马面去找他。」
白轶说完话之后,不等夏禹和席恩开口就迳自离去。
夏禹瞪着白轶的背影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地垂下头。
韩濯并不是完全没有错,但他总觉得现在的韩濯有点奇怪。以前看到韩濯的时候,空虚归空虚,却不像这一次见到时让人有背脊发凉。
感觉好像是搀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他觉得有必要去了解一下是什么原因,而不是用一句『死人不可以干涉活人世界,所以一定要抓到韩濯』来解决,「可恶……真是越弄越糟。」
陷入自我思考之中的夏禹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席恩正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微微地苦涩表情。
席恩的心里觉得酸酸涩涩的,可是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感觉。不能说是嫉妒,反倒是有一种「输了」的感觉。虽然觉得有点不服气,可是这并不是「不服气
那就去赢回来就好」可以解决的。
我就不行吗?
韩濯可以的话,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搭档吧。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这么对夏禹说。
明知道这样的问题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可是脑筋就是一直在这个孩子气的迷宫里绕过来转过去,怎么样也找不到出口。
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一团乌云,夏禹抬起头看向席恩。虽然他不知道席恩正在想什么,可是从席恩身上散发出一股沮丧的灰色气息。明明是晴朗的天气,旁边的人却散发出一股随时会打雷下雨的惨心情,让他觉得有点诡异,「你在想什么啊?」
虽然说用读心术就可以读得到,但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夏禹希望不要用这种方式去了解另外一个人。
「我在想,为什么我就不行。」
「啊?」夏禹愣了一下,「什么东西不行?」
「应该是我真的很差劲吧。」席恩蹲了下来,说话的语气彷彿他不是在回答夏禹,而是在和自己对答。
「不会,每个死人一开始都和你差不多啊。」
「如果不是我很差劲的话,为什么小玫没有选择我?」
「小玫?你是说你那个女朋友吗?」夏禹想也不想就接着说,「那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吧,她想选择起也没办法。」
「那你呢?我跟韩濯不能比吧?」
这是撒娇吗?
肯定是撒娇吧。
夏禹差一点就要脱口说出这句话。
「唉,果然是没办法吧?」席恩又叹了一口气。
「我没说不能比。」夏禹又气又好笑地说道,「如果真的要比的话,你应该还赢过他不少喔。」
「赢他不少……咦?」席恩愣了几秒钟才猛然抬起头,「你刚刚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夏禹笑着站了起来,往阳台入口的方向走过去。
席恩连忙追了上去,仍不死心地追问,「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嘛。」
「我有说什么吗?」夏禹给了他一个灿烂到有点诡异的微笑,让席恩的表情马上垮了下来。
「拜托啦。」
「我说,我大概知道韩濯接下来会去哪里。」很快的转移话题。
「啊?」席恩听到韩濯这两个字又紧张了起来,「你该不会要自己一个人去找他吧。」
「是我们两个吧,你不是我的搭档吗?」夏禹没有停下脚步,可是语气明显比方才愉快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席恩听到夏禹说两个人是搭档的时候,心情也变好了许多,「听到你这句话,我是很高兴啦,可是凭我们两个真的抓得到韩濯吗?」
「很难,不过总是要试着阻止他。」说到要怎么抓韩濯,夏禹也只能叹口气。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韩濯可以把我们揍得这么惨我是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也能伤到到阿十呢?」
「……如果我想的话,也可以把活人的脖子扭断。」夏禹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回答席恩的疑问。
「咦?可是我的手根本碰不到活人啊。」
「如果将灵力从能量转换为物质,让他成为连活人都可以感受到的话……」
「这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简直就是漫画一样的世界嘛,说不定还可以发出气功呢。不,应该是根本就可以吧,他记得在那栋公寓里韩濯和夏禹就是这样子打架,「电影工业一定很希望有你们这种特技演员,这样就可以省下不少动画费用了。为了一点小钱而表情扭曲的制作人一定会很高兴得脸孔再一次扭曲回原来的形状。」
夏禹看了席恩一眼,有种想笑的冲动。他想席恩其实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活人看不见我们,就算真的拍了也会变成灵异电影吧?」
「那倒也是……」席恩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又猛然想起现在不是搞笑的时机。席恩差点想敲开自己的脑袋,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搞笑。虽然心里是这么想,可是嘴上还忍不住想要说,「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