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剑断桃夭

这东西是他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尽管他是那里的小霸王，尽管没有人喜欢他，但是到了他走的时候，嬷嬷还是塞给他这个东西。
只是一枚小小的糖果，他曾经在人前多么的不懈于它。又曾经在人后多么的渴求于它。这最后的一颗话梅，不是奖励，而是同情。
或许嬷嬷知道吧，他这样顽劣的孩子，出去了，就更加得不到糖果的奖励，等待他的，只有苦涩而以。
“下来吧，我给你吃话梅。”阿战再次招了招手。
那男孩子终于走下楼梯，从阿战手里接过话梅，放在口中。他的眼睛垂下，睫毛长长的，那样好看。
“你这个臭小子，一会没看着你就给我惹乱子。”沈家的管家一回来就拧着阿战的耳朵骂道：“这是沈家的小少爷沈翔，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大没小？”他推着阿战的脑袋让他给沈翔鞠躬。
沈翔含着话梅，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那就是两个人第一次相遇的过程。
仅仅是被一颗话梅蛊惑了的人心。
那一天，沈老爷子亲自迎他入了会。空气中染的就是藏香，香气从每一个毛孔渗透进入。犹如盘丝，把他牢牢绑住了。入会的仪式都是老香港传下来的。神圣而复杂，讲究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脚步都不能错。
接下来的日子，阿战就留在了双翼，从大哥的马仔做起，学着收保护费，学着别人打群架，还学着拿着片刀砍人。
忘记了什么时候和沈翔熟了起来。沈翔聪明，读书好。两个孩子经常泡在一起。那时候论的是兄弟。阿战就是把他当作了弟弟。也许，比弟弟更加重要。
两个人第一次尝试是在十四岁，躲在老房子的阁楼上，模仿着片子里互相解决问题。那时候觉得这事情真是惊险刺激神秘，做完了还挺舒服的。到了后来，知道的事情多了，才觉得这事情和男人在一起做有点奇怪。
那时候，阿战交过两个女朋友，沈翔也不乏追求者，但是都未长久。
再后来，阿战被沈昭收为义子。两个人却最终走了不同的路，沈翔去德国留学，阿战却成了双翼的龙头之一。
那些年，沈昭的确教了阿战不少东西，他教他什么是自私，什么是冷漠，什么是有得有失。沈昭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不要给自己的敌人任何的余地，一定要把他置之死地。
因为他的生，意味着你的死。
今后的许多事情，也确实应证了这句话是对的。
阿战再次相见是在沈昭死后。那一天，阿战带了人等在机场的出口。等所有的乘客都走光了，沈翔才出现，他脸色那么苍白，让人心痛。在机场他就哭了，哭的那么懦弱，那么可怜。他哀求阿战“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肯做。”
他添着嘴唇，怕阿战不相信似的“我喜欢你，真的，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的。”
阿战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
可是这一次他却心动了。
他以为他把沈翔变成了笼中的雀鸟，却不知道自己成了暖蛇的农夫。
望着沈翔既陌生又熟悉的脸，拿着枪，阿战的手在抖。
他在道上混的久了，知道什么是骨肉相残，兄弟相争，爱情要比这些东西更为不可靠。
何况……他爱他，他却未必那么爱他。
阿战甚至觉得，这场感情不过是沈翔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的字典里面没有仁慈这两个字了。
现在他却发现，杀死自己的敌人。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
绷到满弓的弦突然断了。
沈翔淡淡一笑“别娘们一样的婆婆妈妈，开枪吧。”
阿战一抿唇，扬起手，打开了弹夹，子弹一颗一颗的滑落，发出一连串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后他用最大的力气把枪丢入了密林之中。
两个人仍是相望。
“给我时间。”阿战用拇指擦去沈翔下巴上的血迹，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老子我会把事情查清楚的。”说完话他站起身来。
沈翔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捂着伤口，一步一步的走出这里。直到背影消失不见，这场战争的胜利者看起来却是如此的狼狈。
天边的红霞，看起来像是染了一片的血。
第8章
从那天起，阿战暂时没了踪影。沈翔一边养伤，一边收拢着双翼的势力。
等到一切都安稳下来。沈翔坐到了大世纪的董事长办公室中。他打开电脑，从网上调出了一份资料。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名字，沈翔删除了段三堂的那一段，又把阿战的名字变成了灰色。其他的人，东华的领导层中，老莫已经死了，李易生听到了风声躲了个不知所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剩下的就只有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杀掉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沈翔坐在那里，突然觉得无聊起来。算起来伤口拆了线都快过去一周了。原本充满了惊险刺激情的生活，却突然变成了一片死寂。
他打了个哈欠，灵机一动，打开门探出头去，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几个保镖，指了一个看上去比较顺眼的。钩了钩手指，邪魅一笑道：“喂，你进来一下。”
那小弟不解其意，磨磨蹭蹭的进了门。沈翔的事情他们只是听过只言片语，可是这个新老大的性格，大家都还没摸透。加之段三堂和阿战的事情……沈翔在下面这些人的口中，都已经被妖魔化了。
这些传言沈翔并不知晓，他伸手拍了拍小弟的肩膀问他“在外面玩过女人吗？”
“玩过……”
“那男人呢？”
“啊？”
“说实话。”
“玩过……”
沈翔眯了眯眼睛，指了指老板椅“坐到这里来。
小弟坐了上去，沈翔就伸手拉开他的裤链，掏出了性器，不紧不慢的揉搓着，感觉到手里的东西逐渐的硬了起来。
沈翔跨坐在那人身上，轻轻的扭扭腰，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抬起头看那小弟紧张的眼睛发直，启发道：”不要像个闷葫芦似的，调情你会吗？“
”啊？“那小弟僵直了身子，调情是会的，和老大调情，却需要借他个胆儿。
”那换个简单的，骂人你会吗？“
”会。……“
”骂一个我听听。“
”操……操你妈。“明显的底气不足。
沈翔皱了皱眉头”能不能敬业点？你们平时在底下也是这么骂人的？“
那小弟眼泪都快下来了”老大我以后不敢了！男的女的我都不去动了。“
沈翔猛然站起身道：”脸上一幅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是让你强奸我，又不是我强奸你！“
”老大……“小弟提着裤子尴尬着。
”滚蛋！给我滚蛋！“沈翔的兴致全都没了。
刚把那小弟轰走，屋子里的电话就响了。
”请问是沈翔沈先生吗？“
”是我。“
”最近警方正在调查段先生被害的案件，作为当事人之一，能否请您到警局一趟协助调查？“那小姐的语气十分客气。
”好吧，那我会尽力配合，如果你们不急的话，我下午过去。“
”好的。“
沈翔挂了电话，又打开刚才查看的文档，凝视了片刻，把秦远的名字向前提了一行。
香港一共有四个警区，十一个分区，沈翔去的是总区刑事总部。
香港警局一直很国际化，把冠冕堂皇写在脸上。从警署的建筑，再到办公设施，都有着与办案水平与办案效率所不相符的豪华。
段三堂的案子不好办。第一是因为段三堂是黑帮的人，任何的案子，扯上了黑帮，就算是清楚的，也往往会变成一团麻，最后不了了之。
其二是因为被害人受伤到死亡拐了好几个弯。警方那些人找不出杀手的来源，几个保镖一口咬定杀人的是阿战，加上阿战潜逃。最大的嫌疑人自然就是他了。
这次叫沈翔来不过是个例行的过程。问话的是一个男警员，旁边是个年轻的小警察，看起来刚毕业不久，做笔录。
至于问的问题，再简单不过，比如：
和被害人的关系如何？
案发之前有什么征兆？
那日所见的杀手的高矮胖瘦？
仇家有哪些？
这些日子有什么状况？
沈翔一一答了，杀手的身份那里，他故意往东华那里推。段三堂至死的事情，则是一问三不知。
那两个警员也不追问，所有的问题问完，笔录都准备齐全，再签了字，就算一切都办完了。
到最后，那个小警察问沈翔”多谢合作，我们总警司问您能不能过去一趟。“
他们的总警司，就是秦远了，这句话早在沈翔的意料之内，他问清楚了秦远在二楼的第三间办公室，就自己找了过去。
推开门，秦远正在里面，见到沈翔站起身来”你上次在我那里，拉了东西了。“说着话，他掏出一个领带夹。
沈翔说了一声”多谢。“就走过去伸手去接。
这东西这么小，丢了就丢了，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东西让他上来一趟。沈翔的眼睛下向飘去，在厚厚的一摞子宗卷里面，最上面的，正好是段三堂那一起。
”听说你朋友跑路了？“秦远问道。
”罪有应得吧，混黑帮的迟早会出事。“
”我早些怎么没有听你提起你的家事呢？“秦远突然笑着问。
提到这个话题，沈翔面上一僵道”嗯……怕你为难，一直没有告诉你。“心里想道：你小子恐怕早就知道了吧？
秦远继续道：”前几天我去看你了，那时候你还在手术中，后来听说你没有事，终于放心了。“
秦远停了一下继续说：”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必了，我约了朋友，要拿东西回来。“沈翔说的是实话，晚上他本来约的是马苏，那把枪他舍不得。
秦远笑了”看来你有拉东西的习惯啊。“
沈翔很认真的点点头”这样才有多见面的习惯。“他站起身来”既然你还在工作时间，那我就不多打扰了。“话说的越多，疑点漏洞就会越多，他已经决定除掉秦远，没有必要再和他走近。
秦远也不强求，淡淡一笑”那好吧，我们改日再见。“
”嗯，再见。“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沈翔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这样的日子，下了班的人们都匆匆的回到家中，享受家人团聚。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却变成了奢侈。
马苏所在的地方十分偏僻，开了一个小时才到了那里，似乎是因为阴雨的关系，天色已经全黑了。
沈翔下了车，进门的密码输的轻车熟路。
马苏早就和他约好，等沈翔一进门，就扔了个袋子过去。沈翔接过来打开检查一番，是他的那把枪没错。
马苏还开玩笑道：”放心拉，我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顺便追送你六发子弹。“
沈翔这才把枪放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在对面，用手拨了拨微湿的头发”你找的人枪法太差了。“
马苏皱皱眉头，倒苦水道：”又要便宜，又要技术高明，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做的生意？我这个中间人才是最穷的，还不如改行做杀手呢。“
沈翔突然想起了什么，放过那个话题开口问道：”马苏，我问你，我老爸生前找过你做生意吗？“
马苏笑了”原则上，我每个主顾的消息都不泄漏，你的也不例外。“
中介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嘴巴不严。宁可掉脑袋，掉舌头，也不能多嘴多舌。
沈翔望着他不说话。既然马苏说了”原则上“，那就说明还有转机。
果然，马苏点根烟抽上，继续开口道：”但是特殊的是，沈昭是你爹，而且又已经作古，那我就稍微透露给你几句。“
随后马苏抬起眼睛道：”你爹也就因为李易生的事情找过我。“
沈翔微微吃惊”李易生的事情？“
马苏吐了个烟圈”对阿，就是他和李易生过节之后，他曾经派人想把李易生干点。“
”但是为什么李易生没有死？只是远走云南？“
马苏耸了耸肩帮道：”这我就不得而之了。当时，是你爹又突然找到我，让我停止了计划，说他另有安排。“
”你的意思是……我爹爹自己的错误判断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那些老狐狸们的心思，我哪里能猜的透呢？“
”不错，都是老狐狸……“话到这里，沈翔突然微微皱了眉头，他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马苏弹弹烟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喂喂，我知道这件事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问问跟着你爸爸的几个老前辈，有一半都知道的。“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这段日子，他得意的忘记了，这是香港，这是香港的江湖，四处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江湖。
他的对手，也不是普通的人，而是一个黑帮的老大。
他以为的结束，也许仅仅是个开始。
沈翔突然再也坐不住，把桌子上的枪揣入口袋里面，猛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身后的马苏叫道：”喂喂，我没有说错什么话吧，你可不要冲动……“
沈翔此时就好像失去了魂魄，默不作声，径直走出门去。
”这毛躁的小子，本来还想提醒他的……“话到这里，突然停住。马苏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翔的背影。
门外，雨下得更急，待沈翔发动了汽车，一辆黑色的奥迪正好从后面拐过来，跟在其后。
夜很静，只能听到细碎的雨声。在这样的雨夜，却有种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
在车里，沈翔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心是乱的，是他大意了，整个的计划中，是有问题的，最大的疑点就是顺利。为什么会这么顺利的干掉老莫，姜九条还有段三堂？
李易生……真的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了吗？还是……
沈翔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八个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翔的车很快，一路从六十加到了一百四。他的手握着方向盘，手心有汗。
后面的黑色奥迪没有开车灯，一直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如同一只在黑暗之中窥视猎物的野兽。行到了第三个转弯处，那辆车跟上来，突然撞向了沈翔那辆车的车尾。
沈翔正在分神，感到一股力量猛力的向前一推他。车子直飞出去，撞向前方的墙壁。沈翔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一转方向盘，紧急刹车发出吱的刺耳一响。
雨夜的路面湿滑，车子急速滑出一道弧线，激起半米高的水珠，可是速度还没有减缓。沈翔到了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堵命一般把方向盘当作博彩的转轮，猛力转了一下，就放下手去。
车子在路中间一连转了十几圈才撞到了一旁的电线杆，气囊打开的不够及时，沈翔的头猛地撞在一旁的玻璃上。血呼的溅了出来。顺着玻璃窗滑下来。
黑色奥迪停了下来，从车里面走出几个人。天地之间安静下来，除了雨声，连他们的呼吸声都细不可闻。
过了片刻，才有人开口道”看来是死了。“
几个人中为首的一个命令手下”小七，你过去看看，如果还没死就补一枪。“
那叫做小七的急忙掏出枪握在手中，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快走到车前，沈翔那车变了形的车门就咔啦一声掉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紧张的拿枪指向了车的方向，却发现漆黑的车内再无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