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情况却不允许我如原。)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夺走别人的生命没有什么敏感性。是敌人就必须要消灭才行,如果在战场上拔剑时一时踌躇的话,死掉的就会是自己。作为优秀的剑士经历过无数的残酷场面的阿尔德维齐,为了安慰海斗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习惯这样的事情的”。他的话多半是正确的爸。但是,海斗不想去习惯。如果要一直早上恐怖的事情直到心麻痹为止,海斗才不会想要这样的习惯。可是只要海斗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要避免战斗或者死亡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被“德雷克的大鼓”叫到这里来的我,说不定对这个世界来说真的是瘟神呢。克罗利娅号的战友,科林科监狱的看守。跟我扯上关系的人总是会死。珍妮维芙号上的孩子也是,如果不是被我看到的话,他说不定也会继续的活下去。没错,他们是有着恨我的充分理由的。)
这个时候,恐惧的幻想滑过了海斗的脑海。在明亮的月光下,沿着白色泡沫镶成的航迹,无数带着冤恨表情的死者群追逐而来的幻想。感到他们的手似乎现在就缠上了自己的身体,海斗把身体缩得更小,像抓救命盗草一样抓紧了床单。
(已经够了……)
是因为身体紧张了太长时间了吧,海斗累得像一团烂泥,而长时间反复地想着一件事的大脑已经拒绝再去考虑复杂的问题了。海斗精疲力尽地瘫软在床上,側耳倾听着波浪拍打着船腹的生硬。就算一直闭着眼睛,也没有睡意。看来这一晚海斗都要为幻想所苦了。
从即使白天也很黑暗的船舱上来,杰夫利位云间投下的阳光而眯起了眼睛,仰望着大大地膨胀的船帆。船果然海是开起来最好啊。如果把海比成宫廷的话,船就是女王——乘着风、破来拥来的波浪而前进的“里随身携带的南桑切号”,就好像在舞池中其舞的译莉沙白一样华丽而坚强。杰夫利举起手里随身携带的就杯,向这些无与伦比的女性们表示敬意。
“照这样走下去,到傍晚就可以下锚了吧。”
杰夫利的声音让站在船舷旁边看着海的情况的那捷尔回过头来。
“是啊,只要风向不变就没有关系,就算变了,只要操纵好帆,不管怎样都能到的。”
“太好了。”
“你刚才都在哪里?凯特那里吗?”
“不……”
杰夫利摇了摇头,感到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那捷尔的态度并没有哪里奇怪的吧,他的声音里也没有包含着嫉妒的要素吧。
(呐。)
所幸的是,无论哪一种斗没有感觉到。杰夫利在放心的同时,一瞬间也为自己有着这种疑问而感到羞耻。那捷尔是比谁都要诚实,言出碧行的男人。这一点自己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只要他说过“以后也不会改变对你们两人的态度”,那么就是真的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不要再考虑什么蠢事了。只要相信他就好。没错,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的确那捷尔成为了自己的情敌,但他是自己发誓一生不分离的独一无二的友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为了情人而抛弃了母亲的父亲。把父亲送上了火刑台的母亲。背地里抚摸自己身体的修到士。向自己扔石块的孩子。无视快要饿死的自己的大人们——直到被万兹船长收养,杰夫利都过着阴暗而冰冷的人生。但是,即使是宽大的万兹船长,也无法让折磨杰拂利的心的孤独完全治愈。要面对一个可以做自己孙子的孩子,倾听他的种种烦恼,对船长这个职业来说未免是太过繁忙了。
(我觉得自己不再孤独,是在普利茅斯的埠头遇到那捷尔之后的事了。)
不吝惜给予的友情,兄弟一般的亲密,开朗的笑容,为彼此流下的眼泪,在同一条路上前进的人们的连带感和对抗心——那诫尔把这些无私地交给了自己。如果不是和他在一起,那么在船上每天经历的杀伐一定会像清水一样平淡乏味的吧。
能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是自己命中的幸运,杰夫利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航海归来的话,两个人说不定一倍都不会说上一句话了。
“怎么了?”
长长的沉默让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不是站着睡着了吧。”
“怎么会。”
杰夫利苦笑着,把倒满了葡萄酒的杯子递给那捷尔。
“喝了这个进船舱去吧,你也休息一会好了。”
虽然时过七月,但一晚上都被风吹雨打着,身体一定也是冷透了吧。没有喝酒,也不能好好地动一动。杰夫利也是跑到船舱里连灌了三杯,总算觉得自己有了点人样。
“你从哪一桶里倒的?”
俯视着手中的杯子,那捷尔问。
“最新的。为阿尔德维奇大人开的那一桶。”
“那就好。”
负责管理所有记载的航海长,听到杰夫利的回答之后满足地把杯子靠上了嘴边。
“好不容易来的商品克不能浪费。你这个人太大大咧咧,很可能会不加思索就再开一桶新的。”
杰夫利苦笑一声,那捷尔还真是够理解自己这个人的。
“其实还真的差一点就开了。使负责了望的家伙们告诉我有瓶开过的。”
那捷尔的手一下停了下来。
“那些假话们在酒桶旁边干什么?不会背着我的眼睛偷偷去喝酒了吧?”
杰夫利赶忙辫解。
“我拨开酒瓶瓶栓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如果之前喝了很多的话,不会有那种哀求的表情。”
“原来如此……”
那捷尔低声说着,然后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以打破规则为生的杰夫利也就罢了,无端怀疑到努力工作的水手们身上可是太让人羞耻了。
“真不愧是圣法兰西斯的属下。连教养都训练到了呢。”
“而且士气很高,不觉德昨天的战斗干得很漂亮吗?”
“是啊。”
“上敌船之前我曾经约定要给表现出色的人一个金镑。现在我也想给其他人一些犒劳了呢?”
“最方便也是让大家高兴的就是酒了吧。反正也不能卖了,抬到陆地上取夜太麻烦,干脆把那筒剩下的红酒给大家喝掉……”
“不行!”
节约家那捷尔面带杀气地叫。
“你是说把那么高级的东西给那些醉乐就连山羊尿都喝得下去的家伙?!绝对不行!如果允许了那么浪费的事情,我的灵魂一定会因为怠慢之罪被地狱之火焚烧!不能连桶卖又怎么样,装成瓶不就行了!”
杰夫利皱起了面孔。
“那谁来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我。我会高高兴兴地去做!”
那捷尔挺起了胸膛道。
“就好像能做成葡萄的葡萄一样,有利益就要榨干净才行。这是我的信条。话虽然这么说,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你体谅部下的心情。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喝的话,登陆之后新鲜的淡啤酒要多少有多少……”
杰夫利耸了耸肩。
“已经迟了。”
“什么迟了?”
“桶已经空了。我给每个人都配给了一杯。”
“咳……!”
那捷尔被口中含的葡萄酒呛到,开始了盛大的咳嗽。
“喂喂喂,你没关系吧?”
“没……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吗?”
“可恶……你……你不要……再管我的事!”
啪地打掉抚着自己脊背的手,调整了一下呼吸,那捷尔以连温暖的地中海都会立时冻结的眼光看向杰夫利。
“‘每任配给一杯’包括所有在站岗的人吗?”
“……多半吧。”
“什么?什么叫‘多半’?不是你下的命令吗!”
杰夫利没底气地微笑一下。
“因为不是我分配的。所以谁喝了谁没喝我不太清楚。”
“你居然,敢……!”
这种笨拙的借口让那捷尔顿时爆发了。
“你才需要让圣法兰西斯从头教养过来!居然让他们在工作时喝酒!”
“虽然是这样,可是……”
杰夫利抬起眼睛来瞧着他。
“只是一杯而已嘛?”
“不顾是一杯还是一口,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
那捷尔把杯子的底重重地墩在船舷上,结果葡萄酒大部分都泼洒了出来,不过本人似乎没有发觉到的样子。这对杰夫利来说是一种走运。如果他发现了,又要因为可惜而加倍不高兴了。
“只要有一次在工作里喝了酒得到原谅,以后就会期待能再次喝到,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偷喝了。你觉得这种家伙会好好干活吗?”
“不……”
“人向上走是需要极大的努力的,可是堕落就只是一瞬间的事。你想让圣法兰西斯交给你的水手之魂腐烂掉吗?你这样还有脸去见给了你那么多恩义的阁下吗?”
真是正确得无以伦比的大道理,举双手投降。
“正如你说的,是我太浅薄了。”
“比你自己想象的还浅薄。”
瞪着杰夫利,那捷尔辛辣地说道。
“你很重视水手,和那些贪婪的船长不一样。你不会压榨他们,不会让他们做必要以上的事情。这很公平,我也很尊敬你这一点,也很喜欢你和水手们一起饮酒喧闹的那份平易近人。可是,无论怎么亲密,也不能混淆彼此的立场。珍惜部下没什么可说地,但绝对不能纵容他们。不注意就是事故的根源。就算是一杯酒,也可能成为越过边缘的致命的一步。要培养出一个称职的水手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可不想因为一点无聊的小事就失去他们。”
杰夫利点头,带着诚意地说道:
“抱歉。在锻炼他们之前,我会先改正自己松弛的意识。”
“真饿?”
那捷尔端正的面孔上浮现出的怀疑神色还没有消失。
“你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不遵守纪律规则?为什么你就是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被我训了你也知道反省,可是为什么马上又犯?是不是因为你讨厌不管做了什么都会对你唠唠叨氘的我?”
“怎么会!”
杰夫利立刻否定,燃后开始仔细地考虑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无视规范呢。因为至今为止都没有被深入追究过,被这么一问,还真是难以回答。
“该说是没被惩罚够呢……还是记不住教训呢……”
杰夫利难以启齿地哼哼着,那捷尔也表情苦涩地点头。
“的确你是很快就会忘掉自己不想记的事情的人。但是,别人对你做了什么,你可是很难忘掉的对不对?”
“是啊。”
“你是最讨厌不高兴的事情的人,所以也该很讨厌被我发脾气才对。那为什么这个你就记不住?”
杰夫利歪着脑袋。那捷尔说得对,的确被别人训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但杰夫利并不把那捷尔当成“他人”来看。从少年时代想起来,就从来没有对他的训斥觉得不快或者怀恨在心过。那么也就是说……
“不讨厌。”
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
杰夫利直视着好朋友。
“我喜欢被你发脾气。”
听到者句话,那捷尔的肩膀顿时垂落了下情上达。
“是吗……看来,我觉得到今天为止,我比谁都更理解你是个错觉了。”
杰夫利慌了手脚。
“不是误解。我……”
“真遗憾,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开心才骂你的。但是看来真挚的忠告对你来说,跟乐师奏出的旋律差不多——开心一下,然后就成了过堂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以对方惊讶得抬起头来的高声,杰夫利叫道。到现在,他终于找到能够正确传达自己意思的语言了。
“的确只要在甲板上,船长就是等同于神的存在。虽然本人也知道自己并不可能像神一样完美万能,但是一直看着别人听从自己下达的命令的样子,就会自己搞错了。”
“搞错?”
“是啊。觉得我有着特别的力量。觉得我做的事情永远是对的。谁也不能阻碍我。这种想法占满了整个脑袋。”
杰夫利耸了耸肩。果然啊,告白自己的愚蠢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这种状态下,头脑一发热,就会做出蠢事来了。可是啊,被你一骂,充满了愚蠢妄想的头脑就会一口气萎缩下来,回到原本的状态。想起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也就会保持谦虚的心态了。虽然我到现在才意识到,不过说不定正是你做的事情保持了我心里的平衡呢。”
“所以你才会喜欢被我训斥吗?”
“当然。如果你对我温柔的话那就更好了。但要压抑住我的自大就必须需要你那香辛料一样的话语。那简直都已经超越了丁香的范围,直逼胡椒了呢。”
那捷尔叹了口气。
“用辛料的言语克制主人的自大——当我是你的小丑吗?”
“干傻事出丑的是我啦。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航海长(总管)嘛。”
那捷尔认真地打量着杰夫利的脸,再次叹了口气。这次不是失望的意思,放弃的感觉更强烈。
“我看我就是愚者,不管怎么生气,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你那张嘴顺顺利利地给骗过去了。”
知道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杰夫利微微一笑。
“就算嘴上会发牢骚,你也还是会关心我。就算愤怒到极点,你也不会憎恨我。正是因为相信这一点,我才会安心地去恶作剧吧。多半我这个爱撒娇的坏毛病还没治好呢。”
那捷尔用鼻音哼了一声。
“以前握也说过了,你可别以为到什么时候都能这样。”
“知道了。我一定尽我所能地改变性情,尽量不要劳动你出手。你就瞧着今后的我吧。”
“如果那值得我一瞧的话。”
那捷尔嘲讽地说着,再次把杯子凑到了那形状良好的嘴唇上。正像要冷却杰夫利的脑袋最好的良药是好朋友的怒骂一样,要平静那捷尔沸腾的血液的话,再没有什么比美味的葡萄酒更好的了。当空了的杯子回到杰夫利的手上的时候,刚才还充满怒气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平稳。
“‘克罗利娅号’的重新涂装结束了没有啊?”
话题的转换就是和好的契机了。把随身携带的杯子系在剑带的绳子上。杰夫利自然而燃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现在应该和新的一模一样了吧。”
“船舱的消毒又怎么样了吧。”
“我交给路法斯去做了。那家伙对这个可是在熟悉不过,也绝对不会偷懒的。”
“是啊,是他的话就不用担心。”
那捷尔叹道,然后泛起胃微的苦笑。
“在伦敦碌碌无为地度过的日子里,我都是想着这是修复最重要的船所必要的时间,才忍耐过来的,可是我可不要再来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