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船停泊在海湾里,用舢板靠岸呢?如果是在夜里,谁也不会看到吧?」
「是,是啊。」
看着一下子苍白了脸的尤安,杰夫利喝道:
「快走!」
「是!」
两个人一齐奔了出去。
「洛克福特船长!」
见杰夫利他们喘息急促地冲进门来,港口监督官沙顿和黑斯廷斯来的使者都睁大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桑地亚纳出现了吗?」
「不,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能不能让我看看这里的地图?」
在对方点头说好之前,杰夫利就绕过办公桌,站到使用了高级颜料画出的彩色地图前,把视线投向波茨茅斯以东的地域。
(博格纳利吉斯,瓦京格,约翰姆,还有普莱斯顿--帮助桑地亚纳的人,恐怕就是这一带附近的大人物没错了。)
那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杰夫利用手指从那些港口上一个个地滑过去考虑着。自己出入宫廷还是最近的事情,所以就连这一带的领主是谁都不清楚。他看向沙顿问道:
「像韩普夏和沙塞克斯这样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天主教的领主呢?」
港口监督官暂时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并不太多吧。不是国教徒也就很难在宫廷里出头的。听说这一带的骚森德伯爵是,但是也并不确定。」
黑斯廷斯的使者插口进来。
「我知道有个毫无疑问是天主教徒的人哦。」
杰夫利迅速地向他回过头去。
「是谁?」
被那锐利的气势压倒了的使者一下子结巴了起来。
「呃、呃......那个......是亚、亚兰迪尔伯爵。」
一道电光顿时划过了脑海。就算是新进入宫廷的人,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宫廷中一直有这样一个评判,亚兰迪尔伯爵也许会继今年春天的玛丽斯图亚特之后,成为第二个为天主教殉教的人。
「他居然在狱里祈祷西班牙得胜呢。听了这话之后,陛下非常愤怒,说:『果然血缘是不争的事实,叛徒的儿子就是叛徒。』」
这是舞会上贵族们之间传说着的流言。
「那一位也太不知轻重了吧,这不是给了陛下处刑的理由吗?」
「说不定,他是希望陛下杀了他吧。」
「是啊。与其像那样在伦敦塔里被关到老死,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把脑袋砍下来,然后由罗马教皇来举办一个追悼会来得更名誉啊。」
既然是有着如此的胆量的人物,那么就有可能为天主教国家西班牙而行动了。
杰夫利重新看向地图,寻找着那个人的城堡。与爵位同名的亚兰迪尔城。
「这是桑地亚纳能使用的渔港啊。」
听了杰夫利的这句话,尤安也探过了身来。
「你来看,面对英格兰海峡的港口中,很多是设在河口附近的,普利斯河的入海口是普利茅斯。爱玟河的入海口就是波茨茅斯,哪一个都是沿着河流建起的城市,最适合小型船只运输。或者大型船在港口卸货,再由小型船运输到内陆部分。」
杰夫利的手指沿着水蓝色的线描画着。
「亚兰迪尔在内陆部,而亚兰河流经这块领地。」
「真的......」
「这条河不是泰晤士河那样的大河,但已经足够小型船通行的了。是河流就当然会流入海洋。它的入海口就在格那利斯和瓦京格的正中间。但那里并没有港口,自然也没有罗嗦的监督官,也不会刺激起渔民的好奇心。」
被摆了-道啊。杰夫利疑视着地图,咬紧了牙齿。桑地亚纳曾经多少次轻松地侵入了自己的国家,原来理由就在这里。杰夫利太拘泥于港口了,以致忘记了船只是只要有水,就哪里都能去的道理。
「沙顿先生。」
被叫到名字的监督官吓了一跳。
「什、什么事?」
「请借我二十个左右的人手,还有马匹。我要去亚兰迪尔。」
「人手马匹设问题......可真的就在那里吗?」
杰夫利点了点头。虽然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就是觉得自己不会搞错。
见了他坚决的表情,沙顿也下了决心。
「明白了,我也一起去。」
「也请带我去吧!」
黑斯廷斯的使者也自告奋勇。只要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都不会放过这个毫无顾忌地大闹一场的机会的。
「你的名字是?」
杰夫利一问,他挺起了胸膛。
「我叫斯丹。我最擅长骑快马,只要给我一匹精神的马,我一定第一个到达亚兰迪尔!」
「知道了。你要听从沙顿先生的指挥。」
「明白!谢谢!这可是最好的话题了。」
然后杰夫利望向尤安。
「你去港口,给克罗利娅号报个信。让他们在亚兰河口待命,用小船逆流而上到亚兰迪尔来。」
「也陆地上的我们两面夹击是吗?」
「没错,告诉他们一只船也别放过去,哪怕是快沉了的木板也一样。」
「是!」
尤安精神十足地叫道,然后就冲出了执务室。沙顿也叫来了部下,开始组建舰队。
(预言又准了。)
被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的杰夫利回过头去,看着地图。白色的墙壁上绵延着的东部海岸线,桑地亚纳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他的预言又应验了。虽然不是时候,但他的预言实在令人说不出半点话来。
(对不起,凯特。你都已经告诉我了的......)
都是自己太大意的错。杰夫利握紧了拳头。自己被恋情冲昏了头脑,所以看漏了迫在眉睫的危险,现在无论怎么反省也都不为过。
「你等着我。」
杰夫利把额头贴在地图上,祈祷般地闭上了眼睛。
「我一定会去接你,你要平安啊......」
这时,杰夫利忽然觉得哪里传来了凯特的声音,他抬起头来。虽然自己也明白这是错觉,但脚却好像被什么操纵着一样动了起来,停在了窗边。在市政厅前广场召开的丰收庆典差不多快要迎来尾声了,就连喝淡啤酒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们的身影,也带上了一丝寂寞,但杰夫利看的并不是他们,他的目光投向了建筑物空隙间露出的大海。
(那翻着白沫的波浪是......)
从开着的窗子中吹进的风正面吹打着杰夫利的面孔。风很强,吹开了贴在他面颊上的头发。
杰夫利咬紧了嘴唇。西风即将变成南风了。如果再这样留下去,说不定又会变成东风。绝对没有再磨蹭的空闲了。从南方吹来的温暖空气会让英格兰海峡充满了雨水,而一旦下起雨来,视野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桑地亚纳趁机逃走的概率也更加上升了。
(你是要告诉我这个吗?凯特?)
杰夫利在心中呼叫着。脑海中的红发少年点了点头。自然这些都是幻影而已,但杰夫利却坚信,这是凯特为了通知自己而特意前来的。正像自己这样想着他-样,凯特也在一直想着自己吧。
正如之前所保证的,斯丹马不停蹄地第一个冲到了亚兰迪尔。他向慌张的马夫大声叫道:
「这是国务长官的命令!要搜索府内!全都给我出来!」
马夫转身就向屋里跑去,带来了一位很有威严感的老人。多半是管家吧。
远远地望到了两人身影的杰夫利给马加上了最后一鞭。既然是原公爵家的管家,此人也一定有着骑士之类的称号。要和这种人打交道的话,身为平民的斯丹末免还是太嫩了一些。
果然,等杰夫利飞身下马的时候,刚才还气势如虹的斯丹已经萎缩了下来,在老人面前缩起了身子。
「请让我们面见伯爵夫人。」
杰夫利宣告道。老人抬起了瞪视着斯丹的眼睛。
「我已经对这一位申明过了,女主人谢绝会面,请您讲究一下礼仪。」
杰夫利回望着那双充满了侮蔑的灰色眼睛,以冷冷的声音道:
「我们并不是赶来讨夫人的好的。正如这个人所说,我们奉沃尔辛厄姆阁下的命令,来搜索这个宅邸。」
「嫌疑是?」
「窝藏敌人的间谍。」
管家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那是中伤的谗言。你们已经诬陷了伯爵大人,难道这还不能让你们满意吗?」
「如果你们想洗清嫌疑,那么协助我们就是最好的做法。」
「能够做决定的人不是我。没有女主人的指示我无法同意,请把国务长官的命令书交给我。」
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杰夫利摇了摇头。
「我会直接给女主人。大家进去。」
「无礼之徒!」
管家伸开双手,阻挡着一干人的去路。在屋子里窥探着样子的人们看见管家的样子,顿时轰的一声都跑了过来。
「你敢抵抗吗!」
沙顿他们一起下了马,站到了杰夫利背后。
杀气腾腾的两组男人互相瞪视的时候,宅邸内部也骚动了起来。
「请您止步!」
「这太危险了啊!」
管家慌忙回过头去。杰夫利明白,自己和目标对手见面了。
「你退下,特兰德。」
那凛凛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了正门门口。她有着一头严谨地编了起来、郑重地盘在头上的栗色头发,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是个即使不穿华美的服装,也极其能吸引别人的视线的美女。
「是沃尔辛厄姆大人派来的使者吗。我前来与您会面。」
「初次见面,我是杰夫利洛克福特。」
恐怕她听过这个名字吧,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在表情上。
「我是安迪卡霍华德。请问您有什么贵干?」
「有人得知西班牙间谍文森特德桑地亚纳潜藏在这所宅子里。他诱拐了探受女王陛下宠爱的少年小丑,企图带到西班牙去。」
安夫人面上浮起冷笑。
「还是一贯的借口。既然霍华德家是天主教徒,就可以胡乱栽上任何罪名。我根本不知道那个西班牙人,也不知道那个小丑。」
「那么,即使我们搜查宅邸也没有问题吗?」
安夫人平静地接受了。
「请。但如果证明了我是无辜的,那么请向我道歉。我不是说您,而是沃尔辛厄姆阁下。」
「没有问题。」
反正他本来就讨厌自己,那么就是再让他发点脾气自己也不疼不痒。杰夫利向沙顿使个眼色。
「你去调查房屋里面,我们去河那边找。」
「明白了。请多加小心。」
杰夫利点了点头,向尤安说句「走了」。
「哦!」
亚兰河边有伯爵家专用的码头。但系着的只有几只小舢板,而且没有最近使用过的迹象。
「是不是已经出航了啊?」
尤安急躁地道。
「还是说,他们并没藏在这里?」
「不,绝对不可能。」
话虽这样说,但杰夫利在内心思考着:
(也就是说,他还在城堡里了?但那个伯爵夫人为什么又如此镇定......)
这时,对岸的草丛唰啦啦地摇动了起来,一群肤色浅黑的孩子们钻了出来。
「啊。」
他们发现了杰夫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忙又要藏回草丛里去。
「等一下!等等!我有事要你们告诉我!」
孩子们对看了一眼。然后最年长的孩子向前一步问道:
「我们告诉你,就可以让我们在这里玩吗?」
听他们那带有异国腔调的口音,再看到包在他们黑发上颜色鲜艳的布,杰夫利立刻明白了,这些孩子是吉普赛人。不管走到哪里,他们总是遭到迫害,所以只是看到对岸有人就害怕了起来。
「当然了,我们不会打扰你们。你们是要捞鱼吧?」
杰夫利说,男孩们露出很开心的表情。
「嗯。我们要捞鳟鱼。我们很会捞鱼的,昨天也捞了好多呢。」
「是吗。你们到这个镇来有多久了?」
「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拉马斯要结束了,我们必须得马上走才行。不然城里就会有很可怕的人来赶我们,大哥哥你要问什么事?」
「昨天有船停在这里吗?比系在这里的小船要大一些的船?」
少年点子点头。
「有的。可我来打水的时候就不见了。」
「甲板上......船上有谁在吗?」
「嗯,有两三个人。他们在看船的样子。我们一走近他们就好凶的样子,摇着手轰我们走。」
尤安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畜生,来晚了一步!」
正如他所说的,包围河口太迟了一些,桑地亚纳他们一定已经出了外洋。虽然被剧烈的失望感袭击着,但杰夫利还是向少年道了谢。
「谢谢你,孩子。小心别被城里的家伙们看到了。」
「嗯!」
杰夫利再回头看向同伴们。丹田用力,一个个地打量着他们的面孔。现在自己绝对不能消沉。绝对不能这样简单就放弃。
「征用船只。伯爵夫人的那些。在我回来之前做好准备。」
「是,船长!」
听到这强有力的声音,水手们也恢复了失去的霸气。对,就算他们先走,也只抢先了半天时间而已。到了海上,只要天公作美,那就不是什么不可能追上的距离。
「哪一只好?」
「右数过来第二只。看来那只最新。」
转过身去,背对忙碌地动作起来的部下,杰夫利向着高台上的亚兰迪尔城堡走去。每一步都蕴含着震动地面的愤怒。
「洛克福特船长,我们跟蓖虱子一样查了一遍,里面谁也没有。
在马车那边等着的沙顿一见杰夫利就冲了过来。
「有线索了吗?」
杰夫利点了点头。
「似乎是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逃走了。」
「咦?真的?」
「有人看到有船停泊在这里,我们要立刻追上去,实在很抱歉,我们必须在这里分开了,谢谢你们帮了我很多忙。」
「啊......没,没关系的......」
沙顿一定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可现在已经没有详细说明的时间了。杰夫利向他行了礼,向和特兰德一起看着这里的安夫人走了过去。
「请把码头上系着的小船借给我们。」
安夫人轻蔑地说道:
「不用还也没关系的。只要能不用再见到您的脸。」
「这我可不能保证。」
杰夫利直盯着美丽的安夫人的面孔。
「您在说谎,凯特到过这里。」
伯爵夫人扬起了下颚。
「您还在说这样的话吗?沙顿先生可是什么也没找到啊?」
「河岸边野营的少年看到了,这里曾经停着一只不会说我们的语言的水手坐的船。」
「吉普赛人都很恨我,所以才说那种话陷害我的。是我命令他们庆典一结束了就立刻离开这里。与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可是麻烦得很啊。」
安夫人露出冷冷的微笑。
「如果我有丈夫的话,就不会如此劳心了吧。以我一介弱女子之身保护领地就非常辛苦了,那么治理英国的女王陛下的辛苦一定比我更多加几倍吧。」
根本无懈可击。她没有说出任何东西。看来强大的女人并不只有伊莉沙白一个,英格兰的贵妇人都强得过头了。
杰夫利咀嚼着败北感,离开了那座该受诅咒的城堡,转身回到有尤安他们在等着的河口去。
在踏上只有一支桅杆的小艇时,文森特对海斗说道:
「到舵那边去吧。前面就是你的座位。」
海斗看了看船尾。
「已经有人坐在那里了......」
「是的,就在他的旁边。不会划桨的人只能坐那里的。」
海斗很不高兴,到现在都没有好好看过日出。还要跟别人挤在一起。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就是那个叫雷欧的仆人吧,在球之丘上,海斗央求文森特「请你救那捷尔的命」的时候,那个少年还曾经向文森特进言说没有必要。
(还是个小孩子,就这么无情无义的......)
海斗沉默地在硬梆梆的座位上坐下。雷欧也在往这边瞟着,而海斗脸直直地向前面看,根本无视他的视线,反正也没有亲密起来的必要。可是雷欧的态度比海斗还要恶劣。
「别到这边来,这里很窄的。」
伴着低低的一句,没有防备的肋腹上就吃了一记肘撞。
「......晤。」
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海斗扭歪了脸,身体都折成了两段,拼命地忍着疼痛。
(可恶,他把我当什么啊?)
海斗咬住了嘴唇。为什么我必须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呢,又不是我自己希望才来这里的!这么想着,怒火就更是抑止不住地翻腾了上来。对方比自己小,跟他起冲突的话,自己也太没大人样了。可虽然心里这么说,忍耐毕竟也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