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掉了。听起来荒唐,但确实会像是那个杀伐决断英明神武的男人会做的事。至于事实,到了现在,知道又如何?已改变不了任何事。
江远从来不曾奢望一个杀死自己所爱女人的男人对他会有多么仁慈。他知道,作为一个君主,他的出色,他更知道,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的残忍与无情。
他从来都知道。只是,真正到自己来面对时内心却是无法平静了。
江远拿起手畔另一卷书轴。
“幽国被成祖尊皇帝灭国之后,幽国的皇族青禹一族也因反抗而遭到剿灭,不过,还是有余党存在,到我朝圣祖先皇帝时其族人又有过不间断的暗杀反扑行为”
尚尹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惋惜,“当时因为幽国余党反抗激烈,先帝大怒,就连当初艳绝天下的羽妃也因是幽国人之故而被处死……”
江远拿着卷轴的手微微一动,却又马上恢复了情绪道,“你这里说其实当时青禹并未被完全灭族,可有何根据?”
“属下并不敢肯定。但确有传言说当日幽国被成祖尊皇帝带兵剿灭时皇族里有一对双胞胎公主恰巧由其母亲带着在外游玩而逃过一劫,之后便不知所踪。”
“你认为曹子沫的亲生母妃便有可能是当初逃过死劫的公主之一吗?”
“属下当日受到王爷您的提示,也觉得茹妃一事有可疑之处。按理说,茹妃当日是极受乌孙王宠爱的,王后之位虚悬许久,但她却从不争取,平日深居简出,为人低调,而且当时她自
杀一事虽无可疑,但自杀的动机却始终让人莫名。虽然她在绝笔中称自己身患不治之病对人世已无留恋,但属下总觉得不会如她所说的那么简单。一个女人在她最受帝王宠爱时抛却性
命想要掩藏的到底是什么呢——从她当时死时要乌孙王善待自己儿子时便可窥一斑,无非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利益。她死后乌孙王伤心之余便将曹子沫过给了无子的王后抚养。据传,茹
妃有倾城之貌,是与乌孙王在外巡视时路上偶遇带回宫的,其出身家境少有人知。这更让属下联想起外间传言的青禹一族流落民间又具倾国之色的两位公主,属下粗算了下当时两位小
公主的年龄,也与茹妃的年岁大体吻合。”
江远点点头,放下手中书卷,手指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的道,“你分析的很对,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茹妃肯定是自杀,但理由却并非仅仅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权益着想,以她当时的受
宠,如果只是想要为曹子沫争取乌孙王位,她没必要牺牲自己做到自杀这步。换个角度想——如果她真是当初出逃的公主之一,那她最惧怕的是什么,最希望的又是什么。”
江远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静的让人忘了时间流逝。江远看着静寂的夜色,联想到了百余年前那场幽国之乱,被灭族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此刻的自己却是
无法体会。江远自嘲的一笑。
或许自己此时这种心情也被那个男人算中了吧。
“如果她是青禹一族的公主,她最怕的自然是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乌孙当时极度依附于朝廷,你说青禹皇族目色异于常人,所以她才不得不深居简出低调行事,恐怕目色上也做了
伪装。而作为一族之公主,她最渴望的无非复国复族,为自己死去的族人讨个公道。她将希望全部赌在自己儿子身上,但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给自己儿子带来危险,所
以她选择死,而把曹子沫过继给乌孙贵族的王后抚养则是最佳的选择。”
“按王爷所说,这青禹一族的执念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不过,”尚尹很快从怔楞中醒过来,“属下惭愧的是,属下费劲心思,也无法探出另外一位公主的下落。”
“尚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去后放你假好好休息。”江远回过头来,脸上泛着莫测高深的笑,“至于另外一位么,我已知道她的下落,不必再查。”
*******************************
笔直的管道旁,一队看似早已整装待发的商队,停滞路旁,虽然是在等人,但人人脸上却肃穆恭敬,没有一丝不耐。封三轻敲了下马鞭,愈来愈觉得事态有异。果然,过了片刻,一名
随身近侍自远处住宿的酒楼上一路飞奔而来,到了近处,手上早已呈了一封信函。
封三眉头一扬,略带惊讶,“怎么回事?”
近侍嗫嗫嚅嚅地禀道,“禀王爷,陛下……留了这封信在桌上,说不用去找他,然后点了臣下穴道,走了……”
封三赶紧抢过信函,看完扶额无语。七哥定是不满自己直接去找他的心上人要人,让他无法继续赖在那里。
不过他敢肯定,七哥绝对不会再回去找那个人。毕竟才被人家“请”出门,他拉不下那面子,嘿嘿。
封三叹了会儿,朝一干侍卫近臣们挥挥手,“皇上估计另寻他处整理心情去了,先随本王回去,皇上不日将会回朝。”
67章
华灵儿自从被人认出身份,便一路被各处地方官员盛情恭敬地款待。这种百官追捧万民朝拜如皇后般的待遇,即便是自小含着金汤匙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相府小姐娇贵如她,却也是从
来没有受到过的,一时不由虚荣心被大大地满足了一番。但这样被人四处追捧着过了几日,天性好动的她便受不了这种中规中矩装模作样受人拜谒的日子了。
“累死了,这种速度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爷啊!”回到暂住的驿馆,华灵儿开始郁闷,她本就是嫌王府太闷,才出来游山看水玩乐一番,现在山也没游水也没看,倒被一帮子无关的
人缠住了脚。
“小姐,那些百姓都说随王妃是个美丽又和善的人呢。”随身丫头在一旁捂着嘴笑。华灵儿撇撇嘴,“你笑我呢,那些小百姓,对王爷崇拜得很,就算王妃位子上坐头猪,他们只怕也
会认为是个仙女。”
小丫头扑哧笑道,“小姐,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是……”
拒绝了当地知府晚间的宴请,主仆二人正笑闹着在临时驿馆里用膳,一封信函不偏不倚落在华灵儿手边。华灵儿皱了皱眉,她知道,江远有派人一路暗中保护,所以并不怎么惊慌。
“是王爷的信函。”华灵儿看了看信,又很快走到窗边朝外看,却没发现任何踪影,回头拆了信,读毕,一双翠眉都蹙到了一块儿。
“小姐,王爷信上怎么说?”
“说他临时有事,不来找我们了,还嘱咐我要小心,叫我尽快回府。”华灵儿拽着信笺郁闷着。她都还没有去著名的扬州看看呢。原本就盘算着等江远来了两人一同去,毕竟能挽着随
王那样的男人逛扬州城,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她这随王妃最名正言顺了,可现在……
*************************
昔日相思楼,依旧是闻名扬州城的相思楼。只是昔日楼里的美人却不复。老鸨依旧扭捏着步子圆滑地招揽宾客。
“哎呀,这位公子您……”
凌厉的目光扫来,老鸨立即闭了嘴。混迹青楼察颜观色见风转舵是她们这行的看家本事。眼前这一身黑衣的年轻公子周身气势令人畏惧,知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二楼东首那间房。”
冰冷的语气让老鸨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呵呵,原来公子您是来找依梦姑娘的,她今日正好休息……”
一张银票落在老鸨手上,“别让我说第二次,二楼东首那间房,备上酒菜,人离开。”
老鸨懵了,到青楼,只要房间酒菜不要人,她这里可不是客栈呐。可心里纳闷,嘴上却是不敢说。忙使着眼色叫人去办。
当初的相思楼是他暗设的消息传送点,如今的相思楼却只是间普普通通的青楼。换了老板,换了主人,但这间房的摆设还是几乎没变。摇情坊还是摇情坊。就连当初他戏弄那人的那张
檀香木曲桌都还依旧摆在那里。
想想当初那人被自己压在桌上尴尬恼怒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屋内自斟自酌的男人沉浸在往事中愉快地笑了起来。
“小姐,我们扔下那些人,偷偷跑来扬州,没问题吗?”
“没问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一路听那些乱七八糟的阿谀奉承烦都烦死了,放心,王爷有派人暗中保护。”
小丫头闻言下意识地在马背上回头,满脸疑惑,“可小姐……你说王爷派的人会不会也被我们甩掉了,要不,我们一路过来怎么都没见到……”
华灵儿嗤笑道,“说你笨还不承认,王爷是什么人,他手下高手如云,说是暗中保护又怎么会让我们发现行踪。”
小丫头感叹道,“果然是嫁给王爷的好,想以前,小姐你哪次偷偷溜出府不是在半路被大公子派人捉回去的。”
“呵,现在我大张旗鼓地到外面来,也没人管我,我是随王妃,大哥他就算想管也只怕不敢管了,上次我回府大哥还恭恭敬敬地叫我王妃呢,哈哈。”说到此处,华灵儿得意地笑起来
,却又不知是想到什么而突然神色渐凝,两弯秀眉紧紧蹙到了一起,神色间一片与她的明媚活泼毫不相称的忧色。
“小姐,你怎么了?”
华灵儿回过来神来,才觉自己的失态,忽而莞尔一笑,猛抽了一鞭马屁股,“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被大哥捉回去的郁闷经历,蝶儿,扬州城就在前方,这次我们要玩个痛快,哈哈
,驾——”
蝶儿只得策马跟在后面,她觉得自己服侍了许久的小姐自从嫁进王府后就好像变了,但哪里变了又说不出来。总之,只要小姐高兴就好。
受历代文人墨客吟诵的扬州,让天性活跃却又深受名门拘束的少女大开眼界。白日逛街泛舟,夜晚观灯游湖,都是赏心乐事。
“蝶儿,我白日买的那根白玉簪子放哪儿去了?”
“哦,因为小姐买的东西太多,没地方放了,我便收在那个大箱子里了。”
“快帮我找出来,我头上正差根那样的簪子呢。”蝶儿应着在卧房里翻找起来。华灵儿自个儿在铜镜前临镜梳妆,突瞥见窗前闪过一条人影。华灵儿一惊,却很快听见窗外人低低的嗓
音,“王妃勿怕。请跟我来。”
华灵儿开门出来,果见一着青衣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夜色中朝自己抱拳致意。
“你就是王爷派来一路暗中保护我们的人?”
“是,属下是王爷帐下十八青卫之一。”
华灵儿安心中却又不免诧异,王爷信中虽说派人暗中保护自己,但至于派什么人华灵儿却从没问过。随王的青卫是什么身份华灵儿自然也是完全不知,只是从他一路上行踪隐秘猜想出
他并不想将行踪暴露在人前。那现在在她面前显露行踪又是为什么呢……华灵儿有些奇怪。来人似乎看出华灵儿心中所想,“王妃毋庸诧异,属下一路未现身是不想打扰王妃的游兴,
现在么,王妃请别出声,跟我来就知道了。”
“小姐,得快点了,不然赶不上灯会开始了。”蝶儿拿着簪子从里屋出来,却不见人影,不由失声,“小姐!”
华灵儿施展轻功跟着前方的人影在夜色中穿行,不知不觉间已出城走出了很远,心下疑惑正待停下脚步询问,却发现那一直在前方的人影不知何时已不见,华灵儿心中一惊,“青卫大
哥?”
只见夜色凄迷,四周更无人声。
华灵儿在原地怔楞了会儿,忽听得风中飘来一阵隐约的琴声,收敛心神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站在城外数里处的山坡脚下。那琴声应该就是从山顶传来。抛却心中怪异的感觉,其实这是
个不错的夜晚。明月当空,微风徐来,带着山中竹子特有的清新。风中更有琴音不断传来,时而婉转时而激昂。那婉转中仿佛是对着生平挚爱倾诉衷肠的温柔,而那激越中却又似有着
策马扬鞭笑指天下的豪气。华灵儿侧耳听着,不由对这山顶弹琴的人生出一股好奇,相见之意油然而生。
她虽相府千金出生,胆识却非一般闺秀能比,当下抽出护身软剑,循着琴音朝山顶走去。
越往高处,琴音越近似在耳,华灵儿借着明亮的月光轻松走上山顶。
山顶,小亭之中,有人背对她而坐,月光下,黑色的丝质袍袖闪着冷洌的光亮。
弹琴之人果然在……
华灵儿忽然愣住,全身有如寒冬之日被人冷水浇身。
琴声骤停,弹琴之人缓缓回身,俊美深邃的五官并无表情,连那双幽深凌厉的眸子也只是泛着意味不明的光。
可华灵儿记得,记得那日大婚典礼上,他掀掉她花盖后,这双眸子看着她的冰冷杀意。
68章
“竟然是你。”
沐云冷冷推开伏在自己身上衣衫不整的女人。
芙蓉为面,若柳为眉,堪称倾国之色的女子掠掠散乱的鬓发,缓缓起身,那云鬓散乱衣裙半裸眼带妩媚的模样,让常人见了只怕立时会骨销魂散,不知身在何处。沐云瞧着她,眼含厌
恶,表情却是冷沉之极。
“我就是爱极你这种越是被人算计越是沉稳冷静的模样。”女子娇笑着靠上他的肩头。沐云冷眼看着在自己面前媚态横生的女人,缓缓道,“传言昔日奇人鬼药王曾偶得一珍草,花费
数月之功练得一丸奇药,无色无味,能于无形之中渗入人之体内,中之者,如坠幻梦之中,与心爱之人欢好。”
“不愧是昔日的皇太子今日的燕鹄之帝,只消这片刻便想到了此药。”女子由衷赞叹着点头,“鬼药王当年苦恋一名女子,数载不能如愿,便苦苦寻得药草经数月调制才制得两颗药丸
。此药能因风而散因气导入人体内,虽无色无味,药性却极是霸道。当年鬼药王设计让其心爱的女子也中了此药,二人在药性驱使下情投意合情意绵绵地一宿欢好,只不过事后药性散
去,那女子得知实情之后,羞愤恼怒之下竟自绝于鬼药王面前,鬼药王大恸之下大悟,将此药命名为‘空色’意为‘梦里欢情,不过一场须臾的色相之幻。’而他自己也因痛失所爱而
悔恨万分自绝于心上人墓前”。
女子叹息着娓娓道来,似乎在悼念那一场属于前人的久远的爱情悲剧。听故事的人却眉宇微皱,忽然眼神一闪,“你是将药下在自己身上。”
这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女子眼光流转,笑着点头承认,“自然,若非先给我自己下药,这天下又有谁能轻易在医药皆精的你身上下药成功!”
“看来,把你送到大宁皇宫对你来说还是个不错的经历?连这种传说中的奇物都能被你找到。不过你是否想错了一点。”沐云看着女子,眼神陡转凌厉,“当初我没有杀你,并不表示
现在我不想杀你——还是,你想步你那个愚蠢的表姐的后尘,单如凤?”
最后带着丝丝寒意的三字让这名叫单如凤的女子猛然一颤,面色转白。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地摇摇头,呵呵笑了,“你不会杀我的,我知道,你恨单宁,恨与她一切有关的人和事,
可是你也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人缓缓靠近沐云,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表情,“鬼药王当初为了得到心爱之人而制得‘空色’,我为了得到我心爱的男人而用‘空色’,恋慕之心是何等相似,不过,我的要求可没他那
么高,能与你亲近一宿春风一度我今生已无憾事,就算……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