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天下 第三部 天乱——飞汀

作者:飞汀  录入:02-04

头顶隐隐有鹰啸传来。苍凉而悠远,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离别。他紧拥着他却丝毫不动。他却叹息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们在城外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语,只是紧紧拥着怀中的人,仿佛这次分离后便不会再相见般,他无法向他传达此时自己心中难以言喻的不舍。他行踪不定,他高坐王庭,这一别,不知何日能再次相见。
他感觉他抱得越发用力了,人却是仍旧不出声响,不由疑惑,“沐云?”
然后他感觉拥着他的男人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学武之人的警觉终于让他醒起,此时只要这个男人微一用力,他便有通天本领也无法躲过。接着耳边响起他沉沉的嗓音,“答应我,江
远,否则,我敢保证,今日,我会不顾一切地把你带回我的皇宫。”
这绝非说笑,他知道。除了无言,还能做什么。这个人的疯狂……
“答应我,两月之后,无论什么事在何处,与我扬州再见。”
他无奈地点头,承下千金之诺。他终于放开手,却再次捧起他的脸,用力吻进那唇舌深处。
待气息稍离,睁眼时,那黑色的身影却已飞下山头,转眼没入山峦雾霭之中。
在那层层雾霭之后,只余一袭青衫,寥落静立山头,任山风拂襟。
王者天下人物补遗随王江远篇
宁朝天盛十五年,鄞州地界大旱,朝廷方面开仓济粮,却因官府衙门层层官文递交拖沓或怠误时间或级级克扣最终不过是杯水车薪。大半年间饥饿加疾病饿死病死灾民累达数万之众。
此事震怒圣听,下旨彻查了当时与赈灾有关的官府衙门,查办了与此事有所关连的大小官员一百五十多人,上至一品二品大员,下至府尹衙役,甚至其中还有牵连到一两个王爷,俱是
杀头的杀头,发配的发配,一时朝堂之上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在朝廷重拨灾粮之后,为息龙颜之怒安抚黎民,满朝文武更是自解私囊纷纷捐资赈灾,一时倒也在民间小为传颂。更有有
心人集聚了不少文人才子做出了些歌功颂德之词流传于坊间,传至当今圣上耳中,龙颜大悦,这一番被誉为“官难”的朝廷巨震才算过去。
鄞州的冬天很怪,没有雨没有雪,只有干嗖嗖的冷风从早到晚的刮,像是要刮进人骨子里去。在经历大灾之后这个小城如一个久病恹起的人,那场由它而起的如远在天边的朝廷动荡没
有对它产生丝毫的影响。这里,阴冷的干风下,萧瑟的街道,稀落的店铺,蔫蔫的酒旗,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只是清冷得让人沉闷。
在生意还算兴旺的酒楼前,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瑟瑟索索地蹲在人流必经处的小角落,他面前放了一块破旧的草席,草席上摆着五六件毛裘制品,有男子带的暖帽,也有女子戴的围脖
,看那毛色,大概是自家猎的野兔毛皮什么的,毛色杂乱一看便知是劣等,但好在这劣等的毛裘却经过巧手的缝制,加了各色精致的花纹衬里,还有精心编制的丝绦及各式模样讨喜的
彩蕙,整体上看来倒也不比那大店铺上买来的差几分。
并不御寒的袍子已经很旧了还打了不少补丁,但洗得异常干净。小男孩裹了裹单薄的外袍朝着手心呵了呵气,扭头朝酒香菜香热气腾腾的酒楼内望了眼,又转过头来注视着面前的过客
和街上来往的行人专注地等待着买主。
他并不像远处的小摊贩总在大声地吆喝,只是察觉有过客有意走近时,会灵动地出声招呼。一对似外地的年轻男女走近,小男孩马上挺直了瑟缩的身体用一抹清脆的童稚嗓音不高不低
地招呼,“客官,想买顶暖帽吗,只要十文钱,戴上暖和又气派。”
年轻的男女挑了几眼,各要了顶暖帽和围脖。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把二十文钱放进袍内贴身的口袋,满足地笑了,今天卖得很快,照这样预计晚饭前就能收摊回家了。还能给娘亲带一个
这全聚楼里的蟹花葱卷。一阵干涩的风吹呼呼吹过,单薄的袍子在风中摆动,小男孩忙用生满冻疮的红肿的手压住被风掀起的袍角,两片干裂得厉害的唇不自主地发着抖,小巧的脸上
由于生满了冻疮红肿得厉害,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只有那对眼睛,犹如寒风呼啸中颤动的墨色琉璃,倔强的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奇光异彩。
晚饭时分,小男孩卖完了最后一顶暖帽,卷好草席,又到全聚楼里买了个蟹花葱卷用随身的绢子包好藏在贴身保暖处,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家。
他的家在城西头,按寻常人的速度要用上一个时辰左右,但他只要半个时辰便到。在无人的巷里用自己练得纯熟的轻功飞奔这是他的乐趣。
在经过一条熟悉的巷子口时,飞奔的小小身影停了一下,迟疑着,终于还是停在了那颗低垂的苍白头颅前。
头发花白的老人抖动地抬起肩膀看着他笑了笑,“远哥儿,是你啊。”老人的居处与小男孩的隔了好几条巷子,家里只有一个不到六岁的孙女,祖孙俩相依为命,靠着老人每天在巷子
口卖豆浆的几文钱糊口。天气暖和些时还总卖得出几碗,待到如此寒冷天气,此处行人稀少,从早到晚怕是也卖不了几碗。
小男孩一直看着一旁木桶里用半燃的木炭温着的大半桶豆浆。老人以为他想喝便拿了碗和勺替他舀。
“齐爷爷,不用舀了,这豆浆我全都要了。”
老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男孩重复道,“爷爷,上次喝过豆浆的前面胡同里的孩子们今天也托我给他们买回去,所以这些豆浆我都要了。”
老人张大嘴,喜出望外,颤巍巍地道,“好,好,这就好,远哥儿真是我的福星,老朽从早上到晚上都没卖出几碗,每次远哥儿一来就全卖光了,太好了……”
小男孩腼腆地笑着从怀里拿出揣得温热的钱,一枚一枚地数了三十文放进老人手中。“齐爷爷,把钱收好,得赶紧回家给小孙女做饭了,不然小家伙肯定得饿哭了。豆浆桶我明早给您
送过去。”
“这……远哥儿,太多了……”老人迟疑着。这三十文钱加上上次的那些可供他们祖孙俩过活好几月了。小男孩将钱塞进老人手中,笑嘻嘻地道,“齐爷爷不用担心,这是那些小孩子
说您做的豆浆好喝特意多给的,您就安心收下吧。”说完抱起半桶豆浆飞一般地奔往巷尾去了。
老人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很快消失在巷尾的小小身影,摸着手中满满的铜钱,渐渐哽咽起来。“好孩子……真是个好心肠的孩子……”纵使他老朽昏庸,他也知道,这个孩子每次来总
会买光他的豆浆。
老旧的屋子上空炊烟袅袅,他的娘亲正在做饭。小男孩微笑着进门,“娘,我回来了。”
里间的厨房里走出一个妇人,虽然身姿婀娜,却是面色蜡黄眉眼惨淡得乍看有些吓人。纵使天姿国色在穷街陋巷,也只能做粗布裙钗求得安稳。
“今天怎么这么早?”
“今天客人多,卖得快。”
小男孩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钱袋,稍有迟疑但还是很慎重地如往常一般将一日所得的钱一枚一枚地数给母亲看。
“十件毛裘,十文一件应该是一百文。为何只有六十五文钱,远儿?”
受到母亲询问的眼光,小男孩垂下了头,“我在全聚楼买了一个蟹花葱卷……五文……”
妇人点点头,“还有三十文呢?”
小男孩嗫嚅着,妇人眼光扫到了不远处桌上放着的豆浆桶,霎时眼中泛怒,严声道,“如此不知悔改不知自制,今夜跪到屋外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小小的身影在门外静静地跪着,夜晚的风刮得更厉害,门被吹得怦怦直响,小男孩不停地用内力替自己御寒,却哪里抵得过这劲疾寒风,早已冻得浑身不停哆嗦。
妇人静静地开门出来,将冻得浑身瘫软却兀自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小男孩抱进屋内。放在早已生好的火盆旁,待小男孩身子回过温来,再用放在一旁的热水替他暖手脚。身体受热气冲
击让小男孩从半昏迷中慢慢清醒,默默不语地由着母亲为他暖手脚。
“你怨恨母亲吗?”
小男孩摇头道,“不怨,远儿知错。”
妇人重重叹了口气,替他轻轻揉着冻僵的手指,“知错你还一犯再犯。”
小脑袋垂低了些,轻轻道,“远儿知错,但远儿不忍。”
妇人叹息,“不说全天下,就说这鄞州城内像他们祖孙俩般堪怜的人就不知有多少,你又能怜得了多少!”
“远儿明白……娘亲,远儿想赚很多的钱。”小男孩眼睛一亮。
妇人闻言一声冷笑,“赚钱了又怎样?就能救济穷苦之人了?一场灾害一场战争一场洗劫,不知又有多少人倾家荡产露宿街头,你救济得了多少?”
小男孩缓缓垂着头,默默地思索着。
“远儿,要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一定要让自己变得很有本事才行。”母亲温柔地揉捏着他的手脚
“要让自己变成全天下最有本事最有权力的人,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小男孩抬起头来,双眸闪着晶亮,“那皇帝是全天下最有本事的人吗?”
“……算吧。”
“娘亲说谎,那他为什么连娘亲都保护不了?他难道不喜欢娘亲吗!”
“那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保护。”妇人垂下了眉眼,原本倾国的颜色虽然做了掩饰,但眸光流转间的那抹幽怨清丽,却仍能撼动人心。
妇人轻呵着小男孩冻烂的手,然后缓缓道,“远儿,答应娘亲一件事。”
“嗯。”
“今后进了宫,什么都可以做,千万别做皇帝。”
小男孩一愣,然后笑了,“娘,您在说什么呀,我只想呆在娘的身边,哪里也不去。”突然醒起了什么,急急地朝着身上猛掏,掏出了个用手绢包着的早已僵硬成一团的东西,肿成包
子似的小手托着献宝似地递到母亲面前,“娘,这是我今天在全聚德给您买的最喜欢吃的蟹花葱卷,可惜冷了,不过明日热一热就行了。”
妇人猛转过头去,把小男孩紧紧抱进怀中。只在瞬间,泪水便湿透了衣襟。“远儿,远儿,你如此良善,今后又如何能在宫内那片虎狼之地独自存活……”
小男孩抬头看母亲眼中晶莹的泪。在他懂事之初起,他便知道了他并非普通之人,他的母亲,姿颜绝世,更占尽天下恩宠,他的父亲……
小男孩靠进母亲怀中,轻轻地道,“娘请放心,远儿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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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天寒地冻,要来碗热豆浆吗?”小男孩依旧如往常瑟缩着身子在人来人往的酒楼一角,只是他身前放着毛裘的草席旁多了一个冒着热气的豆浆桶,多少为他单薄的身周添了些
暖意。要卖两份东西,自然回家晚了许多,小男孩只说天气冷过路的客人少东西难卖。妇人明知他每次去街上之前总会去一趟那对祖孙家,也只暗中叹气,不再说什么。
在街上长时间的叫卖让手上的冻疮化了脓,脸也被风刮了裂得厉害,但他每日总是非常高兴地将满把的铜钱和空的豆浆桶交给那对齐姓祖孙。他知道自己这点帮助只是杯水车薪,但他
的杯水车薪至少救活了两条人命不是吗,稚嫩的心雀跃着。直到某一天,铿锵纷沓的马蹄声闯入这处平静的所在。烧、杀、掳、抢,不是强盗,却做着比强盗狠十倍的事。不过是边界
纠纷,一言不和便杀了进来。仓惶间小男孩带着母亲拼命躲进常打猎的山中。
第二日回来,经过巷子口不远处那间很熟悉的茅草房,静静站住了脚。茅草房的一边坍塌,用力拨开那倒塌的半边墙壁,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具白发苍苍的尸体,他的身下护着一个六岁
的女童,没有什么伤痕,却是被活活闷死的。显然是昨日洗劫,祖孙来不及逃离便被活活压死在墙壁之下。
小男孩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苍白的须发,那黑发上稚嫩的红绳……他原以为他至少可以救活这两条命……原来,他不能。
妇人走过来替他擦去干裂的面颊上的泪,缓慢而郑重地对他道,“远儿,你要记住,只有掌握世间最强大的权力才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但永远也不要坐上那万万人之上的顶端,因为,那个位置,有的只有寂寞。
小男孩永远记住了这句话,记住了那一刻自己的无力与伤恸,记住了说这句话时母亲哀伤而绝望的表情。
在他刚满八岁的那个有着月华清露的夜晚,他被人领进了一片金碧辉煌的所在,被领到了一个男人面前。
那个应该是他父亲的男人对他说,以后你就作为朕的义子住这宫里了。
小男孩静静地听着,也静静地看着眼前君临天下的男人,从他眼中的宠爱他知道,他能给他想要的权力,甚至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所以,从今日起,你必须抛弃江远这个名字。”江是他的母姓,想要在这宫内存活,想要接受这个男人赋予的权力,想要君临天下作这座宫殿的主人就必须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小男孩点点头。
八岁时,他抛弃了自己的名字,成了一个无名之人。十六岁时,他有了一个传颂天下的名字。
承天之道,王者圣威,永伴君侧,赐尔为随。
江远无名,而随王之名,至此,誉满天下。
66章
大宁正史卷二载:太祖刚建国之初,于大宁与乌孙及燕鹄三边相邻之地界,曾有一小国,名幽。幽国虽地小人稀,但国内矿产丰富,土地肥沃,是以,幽国人多富。幽国人善纺,所织
轻绡运往中原及他处一匹往往高达数百金。幽国人善经商善敛财善结交,但统治幽国的青禹一族却极为神秘,除了必要的邦交,极少露面在世人之前。有言青禹一族以目色为青的苍鹰
为圣物,更有传言称青禹皇族中,不论男女,皆禀绝世之貌,且有操控神鬼之力,幽国之民深敬之。
江远缓缓放下卷轴,静静坐着,悄然无声。
尚尹一旁候着,起初不敢打扰,怕乱他思路,过了少许时间,却感觉到江远只是静静地坐着,终于忍不住发问。
“王爷,你是否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江远静静坐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尚尹,你之前可曾细读过我朝史册?”
“属下虽未敢断言说通读,但我朝历史自太祖建业到至今两百余年间之大事,属下还是略有所知。”
“你当初通读史册时卷二的末页可曾是记载幽国之事?”
这个问题却是问得有点不合常理。须知,这史书乃是历朝历代皇帝派专人撰写,多添一笔少写一笔均是灭族之罪。尚尹虽觉纳闷,却仍一丝不苟地答道,“属下当初所看时这正史卷二
中便有记载幽国及青禹一族之事,正是末页的位置。属下正是在调查途中偶然忆起当日史书上的记载,觉得会有线索可寻才拜托藏书阁的书吏借书于我将这页抄录下来。”
江远缓缓将头靠向椅背,脸上浮起了笑,“可是,我当初在宫内书苑里读史时,卷二末尾却是没有这一页的。”
不急不缓的语调里有种淡漠的嘲讽。卷二末页没有,就连整部正史里也毫无幽国相关的字眼,幽国这个存在了几百年的国家,被人从史书上彻底抹掉了。不,确切的说,是在他面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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