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末在周五的时候为了不把工作留到休息日而加了很久的班,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半夜两点了。
温泉旅行的当天,松冈开着车来接他。向来守时的松冈来的时间非常准。宽末也只好揉揉没睡醒的眼睛,单手拿上旅行包出了门。
松冈穿着长袖的细长衬衫和运动裤的简单装束。明明是随处可见的穿着,松冈穿起来却不会显得土气。宽末自己却穿着灯芯绒裤和厚厚的羊毛衫。虽然他也想过要在自己平时的服装里选一些好看
的衣服,但却因为觉得太庸俗而感到羞耻。松冈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不认为自己给人的感觉会好,本来去温泉是值得开心的事,他却又开始感到卑屈起来。
车里放着电台的广播,虽然松冈说坐车的时间会很长,你有喜欢的CD的话就拿来放吧。可是宽末对音乐不太有兴趣,这几年都没买过CD。
高速公路的路况畅通,走那里的话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为了照顾不习惯车子和高速的宽末,松冈还是把车开到了踏实的国道上。
走高速公路也不要紧的。
宽末虽然这样说了,但松冈却笑着说:我只是想悠闲的驾驶。
宽末想松冈要长时间的一个人驾驶,为了保持最低限度的礼仪他起码不能睡觉。可是单调的景色加上车里的暖气,昨天的睡眠不足开始作祟。宽末被强烈的睡意包围着,就算说努力地说话眼皮最
后还是会合上。
几次和不停想闭上的眼睛做斗争都以失败告终。宽末渐渐睡了过去,手也从身上落下。感到轻微的震动宽末才醒来。是因为要等信号灯,车停了下来。
糟糕。宽末小小地咋舌。
什么,怎么了?松冈问道。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睡觉的。
你不用在意我,睡吧。
可是你一直一个人在开车。
开车能转换一下心情,我没关系的。你昨天加班到很晚吧?
那个宽末挠挠后脑勺,看着松冈的脸。昨天加班的事我说过吗?
你没有说。只是我昨天和叶山通电话的时候说到了你的事。听说你好像加班到很晚的样子。
啊,原来是这样。
松冈和叶山的交情比较深,互相联络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叶山说在小石川有宽末在真的太好了。工作很忙又与事务长合不来,但是只要和宽末说了话就会好起来了。和之前的恋人一起工作也完全不会感觉别扭,是这样吗?
宽末笑了。
我最初在她被派遣过来的时候感到有些别扭。可是她都已经决定要结婚了,我当然也该放开显得爽朗一点。
嗯。松冈附和着。叶山还说她经常和你聊天。
除去事务长,工作场所里就只有我和她了。说是聊天,其实经常是我一个人在听她讲话。我们交往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是现在一半的话题是说工作,一半的话题是说她的男朋友。
你不会感到心情复杂吗?
复杂?
松冈眼神四处游移着。
要听以前交往过的人说现在的男朋友的事。
宽末耸肩。
我不介意啊。和叶山交往的时间很短,那时说是恋人但是感觉更像朋友。
还有依恋还是完全没有感觉了?
想说没有感觉了,宽末却想起了在百货商场和叶山再会的事。
分手之后,我想过要是和这个人结婚了会怎样,可结论是她的结婚对象不是我才是正确的选择’。
没有选择被裁员的男人作为结婚对象真是太好了。宽末只是想讽刺着自己,却没有顾及到什么也不知道的松冈。
宽末你很想结婚啊。松冈以强硬的口吻断言着。
你为什么这样想?
沉默了一会,松冈说道:我还是江藤叶子的时候,你说过想尽早结婚。
那个啊。宽末笑了。比起想结婚,我更想早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要结婚的话形式也很简单。
想起江藤叶子的事,至今他还是会感到难过。尽管他知道江藤叶子和坐在自己身边开车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那之后两人不时地说着话,直到车开到了温泉的地方,车里的电台广播才停下来。
松冈安排的旅馆是在温泉地尽头的一家纯日式旅馆。温泉地中心还可以看到好几家宾馆式的旅店。虽然他们住的那家旅馆相当老旧了,但却修葺得很漂亮,店员说着乡土口音的话也与旅馆很相衬
,飘浮着旧的吉祥时代的香味。古老的栅栏门和生有苔藓的又黑又亮的石子路也很有一番风情。比起新修建的豪华旅馆,宽末更喜欢这样的建筑物。
像在宾馆一样被热情地迎接,然后他们就被带到了房间去。铺有榻榻米的房间非常宽敞,从开着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竹子做的栅栏围着的小庭园和水池,这让宽末的心情非常舒畅。
女招待进入房间给他们上了茶,然后宽末就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色。铺着榻榻米和有壁龛的房间让他有种回到了乡下的错觉。明明是第一次来到的地方,却没有陌生感,宽末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
松冈在褥垫上座下伸开双腿,可是看到宽末横躺在榻榻米上之后,松冈像他一样在旁边仰躺下来。在低的位置他们的视线相遇了。这样有些奇怪,两人对视着笑了起来。松冈转身变成俯卧的姿势
,然后慢慢向宽末靠近。
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大人。松冈用认真的表情说道。
为什么这样说?
来到这里反而让我的心情慌乱起来。
我们是为了消除多日的疲惫才来的吧,不要想太多了。
这样啊。松冈认真地小声说道。
他说话时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宽末不禁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松冈撅起嘴问道。
松冈的这个样子让宽末不禁联想起自己的侄子,于是他伸手抚摸起那个闹别扭的男人的头来。
没做什么却感到不安一定是因为你工作太过头了吧。今天和明天就把工作的事都忘了,好好享受一下吧。
松冈的短发比想想要柔软。抚摸着松冈的头时,松冈的脸也有些变红了。好像要掩饰自己发红的脸一样,松冈将脸埋进褥垫里。
怎么了?
我又不是孩子了。
从褥垫里传出的声音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我知道啊,可是你很可爱闹别扭的样子和我的侄子很像。
松冈的耳根红了起来,觉得很有趣的宽末像要开玩笑般抓住了松冈的手指,热度立刻从他的指尖传了过来。
讨厌
抗议的声音非常微弱,还带着甜美的余味。宽末看不见松冈的脸,明明只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而已,却意外地觉得他的声音显得很妖媚。宽末赶紧失措地放开了松冈的手指,连他自己也感到羞耻起
来。
房间里很温暖,榻榻米的触感也很舒服,再加上恰如其分的沉默,宽末打了几次小小的哈欠之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走廊上传来人走动的足音宽末才转醒,醒来他立刻感受到身边有人的气息,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安稳的表情似乎和谁的有些相似啊,是叶子。真的是同一个人,他终于想了起来。
宽末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对不起,我又睡着了。
松冈笑了。
也没有睡很久,大概二十分钟。
与松冈对视的时候,胸口奇怪地骚动起来。这样的感觉怎么都安静不下来。宽末便一鼓作气站了起来,然后不住地轻轻摇头。
要去泡澡吗?
听到宽末的问话,松冈的肩膀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嗯。
虽然想去露天浴池,可是这种天气会觉得冷吧。
应该没关系。旅馆的网站上说从浴池出来很快就有浴室,不用走多远。
这样啊。
宽末从旅行包里拿出替换的衣物,背后传来了松冈的声音。
入浴的时间到了,你快去吧。
一起去也可以啊,怎么了?
听到宽末的话,松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和我一起去的话,你会觉得不舒服吧?
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眼睛,让宽末的胸口一紧。他生日那晚推开松冈的记忆清晰地复苏了。那时他并不是对接吻有抵抗情绪,如果没有那鲜明的属于男人的触感,他觉得自己也不会在意。可是
不会不舒服的。
宽末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他突然没了自信,不安的感觉在脑袋里升起。想到会看到松冈裸体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只不过是男人的身体,自己会对他产生嫌恶或其他什么感觉,他完全想象不出来
。
松冈为难地笑了。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宽末你先去吧,之后我会跟去的。
察觉到了宽末的无措,松冈提出了各自行动的提案。没有勇气说一起去,感到别扭的宽末自己先去了温泉。
因为是小旅馆再加上又是白天,所以男浴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浴池很大,洗澡的地方也隔成七间,一切都做得很正统。墙壁和地板上铺的深绿色瓷砖感觉很有昭和时期的味道。
宽末将水冲到身上,然后立刻进了澡盆,温热的洗澡水感觉非常舒服。水面泛着乳白色,感觉非常润滑,还有硫磺的气味。
虽然在意松冈,但是温泉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状态还是让他非常开心。宽末一个人在浴池里游着。这对他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奢侈。
浴室右边有一扇门可以走到外面去,宽末来到石头建造的露天浴池,陈旧却充满野趣。再加上外面有种开阔的感觉,而且没有高高的栅栏很适合远眺。山下的小镇都可以一览无余。开车来旅馆的
时候,宽末就知道向上爬了很长的山路。这样俯视才感慨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很高的地方。
宽末一个人泡在温泉中欣赏着美丽的景色就十分满足了。虽然这样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时间让他感到至高无上的幸福,可他还总是习惯性地很想和谁说话。这样的景色,这样舒服的温泉,想要和人
互相交流一下。如果没有想那么多和松冈一起来就好了,就可以和自己随心所欲地说话了。
宽末回到了室内的澡盆,再次泡进了水里。和外面的露天浴池比起来,室内的水温度要更高些。
更衣室的门突然开了,宽末还以为是松冈,结果进来的却是两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想着会不会到己洗完为止松冈都不会来的时候,松冈总算出现了。
当松冈抬起右手坐在洗身的地方的时候,宽末注意到他的身子相当纤细,虽然平时就觉得他的很瘦了,可是脱了衣服之后,那种纤细简直到了让人心疼的地步。虽然只有一次抱过那个身体,可他
却没有什么实感。因为喝得很醉,所以那时的事他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如果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想起来,自己说不定会因为感觉太过鲜明而呆不下去。
细致地洗过手和脚之后,松冈也进了浴盆。可他所在的地方离得有些远,于是宽末就游着过去靠近他。
你来得真晚啊。
松冈耸耸肩。
不只是你,我也有点打瞌睡了。
松冈低语着,然后用手押在嘴角打了个小哈欠。他那向后仰的颈项显得相当白皙,脸颊也微微泛着红色。
水的温度还不错嘛,想去露天的浴池吗?
嗯,外面的景色非常漂亮呢。
在网上看到露天的感觉也很好,可是外面很冷吧,还是在这里呆久点再试着出去好了。松冈的头上搭着毛巾,他看向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温泉果然很好啊,感觉疲惫都消失了。
是啊。宽末附和着。你最近也很忙吗?
工作吗?销售的季度末每次都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
只听噗咚一声,松冈头上的毛巾掉进了水里。他慌慌张张地捡起毛巾,伸到浴盆外拧干。他的脖子和脸都像染上了樱花的颜色一般红透了。
你怎么了?
什、什么?
松冈将毛巾盖在脸上。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你的脸好红啊。
松冈低下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你看见了?松冈有些嘶哑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我看见什么了?
就是
松冈说不出口。这时宽末总算想起他看到了松冈的裸体的事。明白过来的时候,对方虽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可宽末还是感到羞耻起来。
也没有很认真看,就是你洗身子的时候稍微看了一下。
可是他已经看到了也是事实,于是宽末说了声对不起。
松冈将下颚搭在澡盆边低着头。
我有点头晕。
你不要紧吧?
宽末抓住了松冈的肩膀,松冈被吓得失措地颤抖起来。被松冈的反应吓到,宽末慌张地收回手。
啊,对不起。
我先出去了,宽末你慢慢泡吧。
说完松冈就不由分说地出去了。宽末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性骚扰的事一样不好意地自责起来。普通的男人之间,就算看到裸体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对于喜欢自己的松冈来说,被看到裸体或许是件
有特别意味的事。
虽然之后宽末也很快出了澡盆,可松冈已经不在更衣室了,他大概是回房间了吧。不知道该用什么脸去和松冈见面,宽末想回房间却又不能回,于是他苦恼地在更衣室里呆了将近三十分钟。苦恼
的最后,宽末买了道歉用的橙汁回到房间。
松冈穿着长袖T恤和牛仔裤正看着窗外发呆。
啊,欢迎回来。
松冈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恢复成了平时的松冈。
刚才对不起这个宽末拿出橙汁说道。
松冈苦笑。
是我说了奇怪的话,对不起。
不是不是,都是我不好
宽末不停道歉的时候,两人感到各自的行为都很可笑,于是互看一眼笑了出来。虽然两人要一起呆到明天感觉很别扭,可是像现在这样也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从澡池回来的路上,我听女招待说稍微爬一下后面的山就能到一个视野很好的地方,那里的景色很漂亮,你想去吗?
没有其他的事做,又受到了松冈的邀请,宽末就跟在后面去了。
女招待说的稍微爬一下,其实并不止一下。路又斜又陡,非常远。上山的路只有人能通过的宽度,正是所谓的兽道。松冈平时经常在外面走,根本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山路,几下就走上去了。可平
时以科室工作为主的宽末,很快地就开始气喘吁吁。
要休息一下吗?
听到松冈的话,宽末不停点头。一弯下腰来,就看以看到远处云雾缭绕的山。
这坡真难爬啊。
说这话的松冈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我要是能多做些费体力的事就好了。
虽然知道对方比自己小了五岁左右,但宽末还是对自己体力之差感到羞耻。
说起来我有朋友为了增强体力而跑去拳击练习场,大约一个月以后眼看着体格就变好了。
拳击练习场
怎么样,要一起去试试吗?好的话我就去找找看,找一个下班后方便去的地方吧。
宽末很有兴趣。一个人的话会不好意思,可是和松冈一起去心里就踏实了。然而找不到新工作,下个月以后就要失业的状况还要跑去拳击练习场入会,他可能连每月的会费都交不起吧。
拳击练习场果然很好啊。
是的。松冈说着脸上瞬间划过一丝遗憾,然后又笑着说道:要是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飘落了下来,抬头看向天空,原来是雪。天气很冷,灰色的云层很厚,可没想到都已经三月中旬了还会下雪。没有风,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身边的松冈向着天空,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又很快呼出来,然后再吸气。就像以前读小学的时候看到下雪那样高兴,宽末也学着松冈做起来。那么出色的人原来也有像小孩一样的地方,宽末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松冈的侧脸。
雪好吃吗?
闻言,松冈的脸红了起来,然后闭上了嘴巴。
没有味道,只觉得冷而已。
宽末也模仿起来,想要尝尝雪的味道。可还不知道有没有落在舌头上的时候,雪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就像池塘里等待诱饵的鲤鱼一样啊。从旁边看见了,却在一瞬间遗漏了。松冈低语着。
最初不是你要做鲤鱼的吗?
嗯,是这样没错。不是有句话说借鉴他人,矫正自己’吗?
真是过分的借口啊,你明明是鲤鱼的首领。
松冈眯着眼睛笑起来,指向上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