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哄哄一阵后,楚培基跟他的手下消失在苏谨的眼前。看着关上的大门,苏谨伏在地上轻声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变成了痛苦的呜咽。
「妈……妈……」
「苏谨!苏谨!」接到苏谨的电话而火速冲回家的楚奚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客厅和满身伤痕的苏谨。楚奚抱着他,怒气几乎要掀翻屋顶。「是谁?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你爷爷,楚培基。」身体很痛,可是苏谨的神情很镇定。
「那个老头子,我……我……」楚奚捏紧了拳头。
「楚奚!」苏谨看着楚奚,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你知道一个叫慈永泽的人吗?」
永泽?!那个被他深埋了十年的名字。楚奚的胸口一阵抽痛。种种往事重又在他的脑中复苏。羞涩而明亮的笑脸,湿热的夏天里,相拥而眠时的燥动,对未来许下的种种承诺,曾经以为可以像风
吹过一样烟消云敌,却因为苏谨的提起而鲜活地出现在眼前。那一刻才发现,过去,是如此深刻地烙印在心底,永远,也忘不掉,抹不去
「你提他做什么?!楚奚有些苦涩地回答。
「你爷爷在十年前派人轮奸了他,又拍了录像带逼他离开你。」苏谨的心在痛,可是声音却平静如昔。
楚奚楞楞地看着他,眼中一片空茫。然后,苏谨眼睁睁看着他发狂,发怒,看着他跳起来砸坏客厅裹一切可以砸的东西。
「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楚奚的咆哮在空旷的厅堂回响。「楚培基,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永泽!永泽!我对不起你!永泽!」看着他抱着头向墙上乱撞,苏谨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和着他被痛殴时流下的血,渐渐地,渗入黑色的地板缝隙。
以为有可能获得的聿福,或许在相遇的那一刻,便已经崩毁了。
楚奚冲出门找楚培基算帐的时候,苏谨没有拦他。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苏谨换了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除了来的时候带来的木盒子。
打开已经斑驳了色泽的木盒子,苏谨的手摸过已经泛黄的两张旧照片,无声地笑了起来。
地上,飘落着楚培基没有带走的一百万现金支票。苏谨想了想,伸手将支票拾起来放入自己的口袋。静静地看着自己总共没有待满一百个小时的屋子,苏谨默默地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冤孽……都是冤孽……」
楚奚怒气冲天地闯入本家,却只得到楚培基突然中风送到医院的消息。等他赶到医院,正好听见楚培基含混不清地念叨着这几个字。
「楚培基!我要杀了你!」激动地冲过去,楚奚却被属于楚培基的保镖们牢牢钳住胳膊,只能看着躺在床上的楚培基而无法碰到他。
「楚少爷,请你冷静一点!」楚氏集团御用的大律师高一鸣表情严肃地对他说。
「要我冷静?」楚奚恨恨地盯着床上只剩下一口气的老人,「为什么你不问问这些年来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他害死的不只是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他早就
该下地狱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血亲,你的亲爷爷,这么说他似乎不太妥当。」高一鸣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向不苟于言语的整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嘲讽似的笑容,「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楚培基先生还是
楚氏的董事长,你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不但是谋杀犯,还是谋杀自己亲祖父的特级谋杀犯。好了,楚奚,你爷爷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为什么不耐心一点,等着自然规律发挥
它的效力呢?」
所有的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那个西装笔挺,道貌岸然的知名律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楚培基发出「呵呵」的声音,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高一鸣冶冷地看着他,然后把楚奚拉到楚培基的床前,对他说:「楚先生,我相信你有一些话想要对楚奚说,他现在已经气冲冲地杀到了,你想说什么就趁着他还没动手的时候快点说吧。」
「他……是谁?」楚培基混浊的眼睛突然露出一光采,苍老的手抓住了楚奚,「他叫什么……他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才让人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吗?」楚奚努力控制着自己,看着眼前有如风中残烛一样的老人,他曾是那么地恨他,又是那么地怕他。
「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楚培基的眼窝里突然流出了一滴眼泪,这个情景让楚奚和高一鸣都觉得十分怪异。
「他快死了,你就说吧。」高一鸣推了推楚奚。
「苏谨,他叫苏谨!」虽然百般不愿,楚奚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苏……谨……」楚培基松开了手,目光变得很遥远。「我该想到的,他跟晓苒是那么像……我早该想到的……」
「对不起……对不起……」声音渐渐低微,楚培基大睁着眼睛,临死前一直念苦「对不起」这三个字。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对不起谁。楚奚也不知道。看着楚培基死不暝目的样子,他
突然觉得自脚底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好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又好象,有什么事情随着他永远地销散了。
楚培基的葬礼办得隆重而热闹,唯一让人感到困惑的是,身为楚氏唯一承继人的楚奚自始至终也没有出席他爷爷的葬礼。坊间有种种猜测,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猜到楚奚现在在想些什么。
高一鸣的律师楼里,正接待着一位大客户。翘着二郎腿,高一鸣大律师悠哉地翻着手上的卷宗。楚奚头发散乱,衣服皱巴巴的,长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抵在自己的手上,表情凶恶地看着高一鸣。
「我都说了我不知情,死者已矣,你怎么还是这么穷追猛打的?」高一鸣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无奈地说。
「我才不会相信!」楚奚低声吼叫着,「你当楚氏的专属律师已经超过十五年,又是跟叔叔一起长大,是我爷爷出钱供你一直到你拿到律师资格,高叔,你怎么可能会对楚家的事一无所知?」
高一鸣的嘴角动了一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二十几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清楚?反正楚培基已经死了,你追究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你只要好好地经营楚氏就可以了,其它的问题我会替你解决。」
「谁说没有意义!」楚奚站起身,在高一鸣的办公室袅烦躁地来回走动。「爷爷把一半产业留给一个叫苏晓苒的女人,可她是谁?我为什么从来也不知道?爷爷的遗嘱里为什么没有叔叔的名字?
就算叔叔有病,他也是合法的遗产继承人不是吗?还有苏谨,为什么爷爷临死前这么在意他?还说他跟苏晓苒长得像?苏谨,苏谨也不见了!」楚奚抓着自己的头发再次陷入癫狂的状态。
「天生用不着楚培基的遗产!」高一鸣手中的铅笔「啪」地一声折成了两断,「没有他,天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高叔?」惊讶地看着高一鸣,记忆中,一向冷冰冰的高一鸣从来没有过情绪失控的纪录。
「我没事!」高一鸣把手中断掉的笔扔到桌上。
「我知道,因为你找不到苏谨所以现在处于暴走的边缘。不过我劝你一句,你找到苏谨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你还是尽快把他给忘了吧!」
「你还说你不知道?!」楚奚一把揪住高一鸣的衣领,「你一定知道对不对?你一定知道的!快点告诉我一切,不然我真的会对你不客气!」
甩开楚奚的手,高一鸣冶笑了一声。
「楚奚,要不是因为天生从小就宠你,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放肆地在我的办公室里撒野吗?忘记苏谨对你只有好处,当然,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不会介意让你再受点刺激。毕竟这是你自找的,不
能算我辜负天生的托付。」
「你说,你说啊!」楚奚红着眼睛看高一鸣轻松地坐回他的高背转椅。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小情人苏谨应该是苏晓苒的儿子。」高一鸣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至于为什么楚培基会把自己一半的产业送给苏晓苒……楚奚,不如你来猜猜看?」
「高一鸣,你少卖开子了,我没工夫做无聊的猜谜功课!」
高一鸣看着楚奚,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怜悯。
「苏晓苒是楚家女佣的女儿,长得很漂亮,跟天生一起长大。苏晓苒喜欢天生,天生也很爱她。虽然年纪还小,可是两个人却悄悄地谈起了恋爱。」高一鸣的声音有些动摇,打开抽屉,他摸出一
只烟叼在嘴上,又抽出另一支扔给楚奚。
「后来呢?」
「后来?后来……」高一鸣点着了烟,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将他的脸笼入其中,楚奚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楚培基当然不会同意。因为晓苒出身低下,配不上他的小儿子楚天生。」
楚奚脑中渐渐浮出一张睑,清秀而略带着羞涩,儿时的记忆悄悄自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我好象记得,家里有一个女生,常常会跟叔叔在一起带我玩!」
「天生真地很疼你!」高一鸣又吐了一口烟。「晓苒也是。他们不只一次在我面前说,等以后他们结了婚,一定要生一个像你一样聪明又可爱的孩子。」
「楚培基知道他们在交往的事非常生气,不止一次跟天生起冲突,甚至打了他。你父亲的个性软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楚培基一心想要培养天生,他把天生当作命根子一样地爱护着。只是可
惜,天生喜欢艺术,追求自由,虽然身体瘦弱,可是个性比你父亲要强韧得多。他跟晓苒约好要一起逃离那个让他窒息的家,可是在约定的日子裹,他却没等到苏晓苒。」高一鸣看着楚奚,「还
想让我再讲下去吗?」
楚奚有些明白了,一些事情似乎要浮出水面却又模糊不清。他哑着嗓子对高一鸣说道:「高叔,你接着说吧。不管什么事,我想我都能接受得了。」
「苏晓苒被你爷爷强暴了。」高一鸣静静地说,「就在她要跟天生一起逃离的那一天。这可能是你爷爷惯用的手段,只不过跟其它的不同,这一次的强暴是他自己上阵。」
「……那个……禽兽!」
「对,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高一鸣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晓苒失魂落魄地跑来找我,要我把她藏起来,因为她觉得再也没有脸面去见天生。她求我,不要告诉天生这件事,也不要为她
出头,因为楚培基是楚天生的父亲,她为了天生所以只能认命。天生发了疯一样地到处找晓苒,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因为他想不到,晓苒是我藏起来的。」高一鸣苦笑了一声,「我想告诉他,却
不能告诉他,每天每天,我陪着天生走遍各个街道,陪着他到处寻找晓苒的下落。」
「再后来呢?」楚奚紧张地问,「叔叔找到她了吗?」
「我没忍住,还是跟天生讲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高一鸣捏紧了拳头,「每次一想到这些,我都恨小得杀了我自己。如果我没有跟天生讲,那么天生现在也不会变成那样,都是我不好
,我不应该心软的。」
「晓苒被你爷爷强暴的时候她的脑部撞到了桌角,可能影响到了神经,她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完全瞎了。她那时又挺着个肚子,天天哭,夜夜哭。」
「等一下,你说她挺着肚子,难道是……」
「没错。晓苒怀孕了,是你爷爷的孩子。我劝她把孩子拿掉,可是医生说,晓苒身体状况很差,如果流产可能会有危险。」
「你是说……苏……苏谨……他……」楚奚张大了嘴巴,半晌回不过神来。
「是的,苏谨如果真是苏晓苒的儿子,那么他就是天生的弟弟,你的叔叔,亲叔叔。」
「不可能!不可能!」楚奚后退着,坐在了地上。「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他怎可能是我叔叔……哈哈……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说过不能说的,你偏要逼我。」高一鸣耸了耸肩。「既然都说了,我索性全部告诉你好了。」
「天生知道了这件事后受了很大的打击,可是他坚持要跟晓苒在一起,于是凑了点钱带着晓苒躲到了乡下。楚培基动用了很多人力找他们,结果还是被他找到了。我知道以后赶过去,可惜太迟了
,天生被他抓了回来,而晓苒却是下落不明。」
「天生被关在楚家的地下室里,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到他,我也是。」高一鸣靠在椅背上,声音裹充满了疲惫。「终于有一天,我打通了所有的关节潜入楚家见到他,天生却已经不认得我了。他的
世界裹,从此只剩下晓苒和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高一鸣摘下眼镜,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天生疯了,被他的父亲活活逼疯了。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楚奚,我比你更恨楚培
基,恨不得他早一点去死,可是我没有力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只能尽我的努力去保护天生,我欠他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我想楚培基已经知道苏谨是他的孩子了。因为你十六岁的时候出柜,
楚培基曾经要我修改他的遗嘱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苏晓苒的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找到了苏晓苒却又再次被她逃脱。」
「楚奚,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楚培基走得一定很痛苦。他最后众叛亲离,被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深深地痛恨。我相信,当他知道苏谨是自己的儿子却又跟你是情人的时候,楚培基一定恨不得想
杀了自己。」高一鸣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流出泪来。「我每次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高兴地想要跳舞。楚培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结局。」
「高一鸣,你也不是人!」楚奚冲上去对准高一鸣的肚子就是一事,然后甩上门离开。
高一鸣捂着肚子,扶着办公桌还在笑。「天生,天生……人在做,天在看!」
一年后。
青山疗养院里,白色虽然是这里的基调,但从楼前向外望,是一片苍翠的树林和平整的草地。修整得如普通的公园,楼前有鲜艳的花坛,也有小小的喷水池。离楼宇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如秋千、沙
地、蓝球架之类的玩乐设施。
因为远离嚣喧的都市,这块藏身于山丘树林中的小小疗养院更显得宁静平逸。
穿著浅蓝色病号服的住户们穿行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或喜或怒,或笑或哭,就如同大干世界裹的芸芸众生将一世的情绪都浓缩于此。
天正透蓝,明亮的光线照在大地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花坛的一边,立着大大的画架,面对着花坛,坐在画架前的人全神贯注地挥动着手上的画笔。
「吃饭喽!」清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可是他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依旧专心致志地描绘着自己的图画。
「爸爸,来,乖乖的,过一会儿再画,我们先吃饭好不好?」穿著浅灰色工作制服的青年蹲在他的旁边柔声细语地劝说。
他的身体还是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啊,已经快要画好了呢!」青年也不催他,而是抱着膝盖看着他的画,「爸,妈妈的背影真漂亮。」
他挥动着画笔,阳光照住他的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辉。青年侧睑看着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他们的长相有几分相像,同样细软的头发,同样纤细的下颌,只是青年的长相有些偏中性,显得
更加秀丽。他的鼻上架着一副银色的无框眼镜,跟他周身散发出的气质非常配合,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过一个月他才要过四十岁的生日,可是他的鬓角已经斑白,若没有看到他依然年轻俊美的面貌,从后面看,会让人以为他已经过了六十。或许是因为长期以来心无旁骛,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