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心底,最深最深的痛楚。
「交换『将军』这职位的代价,就是│离开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和每当我奉命出征时,必须在宫中留下
人质,而竹儿…是我反覆思量後,最好的人选。」
「…为什麽是竹儿?」小二突然觉得,刘云附近的空气中,充满浓浓的哀怨。
这是小二头一次听刘云提到自己的事,虽然有些高兴他肯将心事告诉自己,但是…他实在不喜欢看见他头顶上
笼罩著愁云惨雾。
小二印象中的刘云,除了曾为自己伤心之外,还没见过他为其他事伤过神,而今,他才明白,刘云的身世,就
是他心口最大的伤。
「会选上竹儿,一是因为他不会说话,二是他和善的长相与举止,在宫中很少人会防备他。再者,他也较一般
奴才为机灵,若要差他在宫中办事,也比较方便,他就像个被大唢给锁上的铁盒子,只要是交代他的重要事,
用不著害怕他会泄漏半分,是个挺好用的奴才。」
「…你…居然将竹儿…当成物品来看待…?」小二觉得不可思议,他看著冷静的诉说自己将竹儿当物品来使用
的刘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到底是个高高在上的贵族,丝毫不把人的自尊当一回事儿,没有丝毫的人情味儿,这样的刘云,小二觉得好可
怕,但是,可怕之馀,又更令人心疼。
是环境使然的吧?
皇宫比宝月楼,还要复杂个千万倍,自己可以处在污泥之中还坚持清白,但是,若处在皇宫之中还妄想要出淤
泥而不染的话,恐怕性命也要丢了。
刘云看著小二全身紧绷,看著他的眼光彷佛看见杀人魔,那般的恐惧,心一痛,无奈的笑笑
:「小二…你後悔与我在一块儿了?」
不可否认,他是在帝王家出生,算计是与生俱来的,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看过太多的明争暗斗,自己的亲手足
当了皇帝,就算自己再怎麽不想与人斗,倘若自己还想保全性命又想全身而退的话,必须结交对自己最有利的
朋友,必须用绝对忠於自己的奴才,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就像在审视一件货品。
他第一次学会用爱人的眼光来看待人,便是认识小二那时,认识小二,让他知道了原来还有比保全性命还要重
要的事,那就是爱上一个人,这也是第一次,刘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
(二十二)
「我今儿个…第一次听见你谈论自个儿的事。」小二像是要安慰刘云一般,露出了笑容,伸手抚著他的脸颊,
再道;「以後…要常常说心事儿给我听,别闷在心里,好吗?」
刘云闻言,回报小二一个灿烂的微笑,有些鼻酸,有些感动。
「好…今後,我什麽事儿都说给你听。」
「欸?若是调戏我的话就省省啦!」小二想起方才被刘云亏的窘样,立刻和他约法三章,免的以後一天到晚被
他戏弄。
刘云亲吻小二的眉角,收紧右臂,将他抱的更紧些。
「瞧,距离两座大殿的前方,有一座小规模的建筑。」
小二再次随著刘云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见到一座规模甚小的行宫,竖立在一片绿意盎然的苑林之中,刘云再
道:
「那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原来你以前住在这麽美的地方啊!」小二叹道,带著些羡慕的语气。
刘云看著频频发出赞叹的小二,笑了笑,再道:
「我母亲尚在人世时,这儿对我而言,就是天堂了…纵使…自从我懂事以来,父皇从没来过这座宫殿…但是,
我一直认为,这里有我,和母亲,便已足矣,我对父皇,其实没什麽印象,除了…刚满弱冠那时,在大殿上见
过他一次,之後,就是从战场上凯旋归来覆命,等著领赏…其馀
…倒也没怎麽见过他…就连最後一面…也没见上…」
小二将视线拉回,凝视刘云脸庞,瞧见他眼底的泪水无声无息滑下脸颊,而本人则毫无知觉。
小二伸手抹去他的泪水,刘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绯红瞬间染上双颊,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发现无洞可钻,
只好搔搔头傻笑,傻呼呼的模样惹的小二一阵大笑。
刘云也有这麽可爱的一面啊?今日他可是见到了许多令人惊奇的事呵!
「即使这样,你还是很爱你父皇吧?」
刘云闻言身子一愣,盯著小二良久,才叹口气。
是啊…纵使他让母亲独自一人忍受孤单,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
从前看著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而决心报复,但是自从看见,自己从战场上负伤而归时,他在大殿上又焦急又担
心,而在群臣面前大声对太医咆哮的模样之後,他就算要恨,也恨不了了,那时他才明白,父亲对他的爱,和
自己对父亲的爱,原来没那麽容易被仇恨蒙蔽的。
「是的小二,我很爱…我的父亲。」
「我就说吧~~天底下哪有恨父亲的儿子呢?」
「你以为全天下的父亲都像你爹一样好啊?」
「哼~~我是不知道是否全天下的父亲都像我爹爹那般,但我知道,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父亲~~」
小二像是自己说了多麽了不得的话一样,得意洋洋的抬头挺胸,刘云说不过小二的天真,只得频频点头称是。
望著山腰下的长安城,刘云悄悄将两份秘密,埋入心底。
他不敢告诉小二,竹儿在皇宫当人质,其实代表著他将整个王府的人命押在那儿,让自己有後顾之忧,才不敢
有叛国的念头。
他也不敢告诉小二,自从皇兄登基以来,每每派与他的战役,都是极难打胜的仗,几度险象环生,若非因为皇
兄错估了自己的武将资质,还有一点运气使然,他早已不知死了几次。
不告诉他,是因为,在自己上战场之前,他也不想再看见小二的伤心模样,他想要在离开京城之前,脑海里装
的满满的都是小二的微笑,随时想起小二的笑,彷佛就多了一份勇气,让自己能不畏强敌环伺,能够平安脱险
回到他心爱人儿的身边。
「刘云?怎麽了?怎麽在发呆啊?」
小二的声音,将沉思中的刘云拉回现实,他摇摇头道:
「没事儿,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进城,免的等会儿城门关了。」
「…不知道是谁耽搁这麽久的喔?…可别推到我头上来啊!」小二撇撇嘴,嗔怪道。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这样你满意了吧?」
「…怎麽说的好像一副你很委屈的样子?这样我多冤啊?…哼!」
刘云的妥协却造成小二的误解,刘云不知道该做什麽辩解,只好对著前方傻傻一笑。
从来都是临危不乱的自己居然会为了这人儿,常常又是辞穷又是发狂的,小二果然是他的克星啊!夺走自己的
情,取走自己的心,接下来还有什麽会被他偷走?说不定,自己的所有早就无声无息全数归他了。
望向不远处长安城,刘云一手抱紧小二,一手拉起缰绳,将脑中的思绪一扫而空,沉淀自己的情绪。
(二十三)
寝宫外头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午睡中人儿。董圣卿轻轻坐起身,一手掀起红纱帐。半晌,白皙
的双腿伸出了纱帐外,套进了鞋子里。
回头瞄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人,微笑浮上嘴角。不想惊动那尚在梦中的人,他轻轻起身。
站直了身子之後,抬眼向外望去,瞧见一位身型窈窕的宫女端著水盆,一晃一晃的跨过门槛,他朝她轻声一唤
。
「翠儿。」
被唤作翠儿的宫女听见叫唤声,连忙抬眼一看,吓的险些将水盆给翻了。
「董…董董董大人…奴..奴婢真是罪该万死…居然吵醒您了!」她慌张的低下头,本想往地上一跪,但手上却
有个水盆碍著,让她只能站在原处低著头。
「噤声!皇上正睡著呢!」
「是!奴婢知错…奴婢该死…」
「罢了罢了,别再说什麽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之类的话儿了,每天听的…都腻了。将盆子搁著,下去吧!」
翠儿将水盆放在桌上,转身低头瞧著董圣卿的鞋跟儿,欲言又止。
「翠儿还有事儿?」董圣卿朝她问道。
「奴婢还有一事禀告。」
翠儿边说著,抬起头来等候他的指示,才附在他耳畔轻声细语了几句。语罢才行了个礼,退出寝宫将帘子给放
下。
直到翠儿的脚步声完全远离了,他才端起桌上的水盆子,搁在红纱帐旁的茶几上头。再将手悄悄往红纱帐里头
一伸。
「啊!」
悬在纱帐里头的手腕不过一秒便被夺了去,董圣卿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身子便埋进红纱帐中,被搂进一个
温暖的胸膛里。
「圣卿!眹抓著你了!」年轻的皇帝露出一孩子似的笑容,直瞅著他笑道。
「皇上!您吓坏圣卿了!」董圣卿好不容易挣扎出他的怀抱,红了一张脸。
「圣卿别恼~眹帮你收收惊~」
语罢,欺身将董圣卿压在身下,嘴角扬起戏谑的微笑。董圣卿哪会由著他这麽乱来?染著红彩的双颊气的又更
红了些,嘴里叫嚷著。
「皇上!圣卿的腰杆子还疼著呢!您又要乱来…圣卿可受不住…皇上!」这算哪门子的收惊方法?
董圣卿嚷的气喘吁吁,但是他这麽嚷著,压在身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他转念一想
,连忙又嚷道:「皇上!东平王正候在外头等您哪!」
「…什麽?眹的兄弟来了?」
年轻皇帝一听见自己许久不见的手足正候在外头等著他的接见,心里顿时高兴的五彩飞扬。董圣卿这才松了一
口气,拢齐了自己的衣裳,趁隙推开他起身。
「眹这就去见他!…多久没见到他啦?…眹…」
奇的是,他话才说到兴头上,忽然一顿。兴高采烈瞧著董圣卿的眸子一瞬间又黯淡了下来。
「皇上?」董圣卿担心的抚著他的脸颊,轻声叫唤,却得来一声叹息。
「皇上为何事烦心?」柳眉紧蹙,董圣卿靠在他胸膛上轻道。
「…眹…突然又不想见他了…」
「这怎麽成?」董圣卿讶於他的任性,忙道:「是您亲自下旨召见他的,若不见他…怕会失了您的诚信…更何
况王爷是您的手足,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见您,您更该见见他,起码嘘寒问暖一声,要不下回您再下旨,还有
多少人把您的旨意当一回事儿?」
「唉…圣卿你说的…都对…但是…眹…对刘云这兄弟…是又爱…又恨哪!」
爱他,因为他是与自己血浓於水的好兄弟,从小一齐长大的好伙伴。
恨他,明明自己才是一统天下的帝王,奈何他总比自己更像个王者,比自己更多的民心…
「势必有一天,眹必须除去这个功高震主的兄弟,所以朕才不想见…但又不得不见…」年轻皇帝说著,将脸埋
进董圣卿怀中,双臂收紧,紧搂著董圣卿的腰。
「圣卿,再让朕这样靠著你一晌…一晌就好…」
赤子之心旺盛的皇帝,带著太多的任性,带著太多的心软,还来不及准备好接替帝位便被赶鸭子上架。有太多
的希冀与盼望,在登基的一刹那被硬生生的给封在心底最深处。这些,原本隐藏的天衣无缝,直到在静默无人
的深宫中与他相识,才如洪流一般倾泄而出。
董圣卿默默垂下眼帘,抬手轻轻抚弄散在怀中的青丝。
他俩不该相遇…
眼前这脆弱的人…到底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但却是自己将他隐藏在心中的爱怨情愁全都给引了出来,让他被人
怨著,被人轻视,又被人摸清了底细..到底来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董圣卿俯身在皇帝额前烙下一吻。
「皇上,您别怕…圣卿与您共生死…」
圣卿帮您除去…您的敌人…
(二十四)
「东平王,几年不见,别来无恙阿!」
「托陛下的福,臣很好。」
大殿上,两个男人一见了面,周围的气氛立即剑拔弩张起来。小二站在殿外,焦急的来回踱步,不时往殿里张
望,就想偷听他俩的对话,若不是刘云特意叮嘱他候在殿外,他早就冲到刘云身旁听个仔细了,而不是在这儿
和守卫大眼瞪小眼。
相对於殿外,殿内也是一副大眼瞪小眼,半晌不说话的情况。气氛一片诡谲,双方都在揣测对方心里究竟在想
什麽。良久,皇帝首先打破沉默,小二只听见他轻咳了几声。
「…刘云哪…咱们这样,像是两不相干的陌生人似的…你何不像从前…唤朕一声皇兄?」皇帝笑颜逐开,想尽
量表现的一派轻松的模样。
「…陛下,臣虽是同您一同长大的兄弟,但如今,您是皇帝,臣是您的臣子,这等礼数的规范是不得逾越的。
」
「你!…唉…」
他看著极力想撇清往日兄弟情谊的刘云,心底窜上一股寒意。想开口骂他,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词,只得叹口气
作罢。
这一来一往,让气氛又更加的紧张。小二稍稍听见了一些,真为刘云捏把冷汗。
唉…皇帝说什麽…不会虚应一应就好了吗!做什麽小家子气的同他斗呐?
这刘云应该比他更懂得伴君如伴虎这道理阿!倘若逗的皇帝老爷一个不开心,可是要杀头的啊!这个道理刘云
应该比他更更懂得才是啊!为何现下倒是他在替刘云担心呢?真是急死人了…
突然,小二耳边又传来殿内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但却太过细微,听起来含糊不清。小二蹙眉,将身子往声音
来源处挪近些,但还是听不清,只听见守卫移动兵器挡在他前方铿锵作响。
「呵呵…小兄弟,您是跟著东平王爷来的吧?」
正当小二和守卫再度陷入大眼瞪小眼的情况时,身後响起一阵清脆好听的笑声。小二前方的守卫各个都放下兵
器朝他行礼。小二灵机一动,心道此人该是朝廷里的高官,自己说话该要斟酌些,不能给人家留下刘云的把柄
。
「草民是。」反覆思量,小二乾脆只答话,其他事儿什麽都不说。
「说话不必那麽拘束,你是王爷的人,我董圣卿还得礼让你三分呢!」董圣卿笑道,还真的就要行礼,慌的小
二一阵手忙脚乱。
「欸?…我…草民…只是一介寻常人家…唉…您快别多礼啦…这样我晚上睡觉会做恶梦…唉呀…我到底在说什
麽,总之…你不可以对我行礼啦!」小二手足无措,思考逻辑全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