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都是男生,
可是,
我喜欢他;
他爱我。
我把他当恋人一样喜欢;
他把我当哥哥一样近爱。
舍弃这一身皮相,
余下的
只是一个”学长”的称谓……
(1)
教室里的空气不太好,外面在下雨,玻璃挡住了想飘进来的,也让呼吸停滞在布满字的粉尘里。
中午,暮夏。有些声音,但不至於感觉到嘈杂。文科班女生虽多,但文理分科後各班的隔阂仍在,小团体的窃窃私语,更多的是沈默。
桌子上堆了或多或少的书,并非全为了高三辛苦的埋头耕耘,起码我不是,堆得不太整齐的书上,罗芷欣带著三分睡意,头枕在上面,“安安,借我睡一下。”
我不置可否,把作业移开,她柔柔的发丝顺著脸颊滑下,触碰到我移动的笔尖。试卷上黑的字母,黑的发,丝丝厘厘,我没有拂开的意思,看著,然後是她迷糊的声音,“安安,和我说会儿话吧
。”眼睛闭著,浅浅的颤动。还有几分锺就要上课了。
“说什麽?”即使不看,也知道有人正看著我们。反正已习惯了,高三才刚开始,女生还有闲暇想那些有的没的。
“随便,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就是因为她说话总是这麽有口无心,才会叫人误会,只不过,就是因为她这句话,我才改变了原来的沈默是金,不可否认,每个人都不会总是很坚持所谓的原则。
笔尖在纸上沙沙的响著,我找不到到可说的话题,大部分的时候,她说得比较多,尽管我对她的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她说话时夸张的表情与形体动作很特别,不会让人觉得无趣。
“安安,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说过。”在高三文理分班第一次见面,还有正式成为朋友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看著我,复杂的味道,“很像,真的很像。”
“他……”我迟疑,感觉似乎不该问。
“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有点像幻觉,或许是作业做太久了,她的眼前似乎迷了一层雾。
水雾,我想起江南的早晨,还有,屋外下的雨。
铃声响了起来,她冲我扮了个鬼脸,很难看,我笑不出来,一整个下午,我望著不明的前方发呆,听雨。
我寄宿,她不是。一般通宿的学生是不来晚自习的。那个雨天过去不久,地上还是湿湿的。她说要来晚自习,我说有门禁,没办法送她回去,她说自有办法。
待了这许久,当然猜得出她的办法,一定是逼著她有青梅竹马兼小弟来接驾。听她说过许多次,两家是世交,小时候叫姐姐叫得又甜又乖,大了别扭得要死,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拳打就是脚踢。毕
竟只大那麽半年,能尊敬到哪里去。
听得多了,没见过,小了一个年级,轻松得很,和被课业压到不见天日的我们相比,还有不少的青春可供挥霍。
晚自习在十点锺结束,起出教学楼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树下面,自行车的颜色有点特别,像泛光的琥珀。
罗芷欣抱著书,到他面前,说了一些话。我站在路灯下,树被风摇曳著响,没有去听。
她大概还沈浸在聊天的兴奋里,左蹦右跳,看见她领著人朝向我处的方向。
“安安!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来人走得不甘不愿,我也被传递了某种不快。灯下面,人显得清楚些,比我高──听她说这一届高二都很高,碎发,我移开视线,谁都不喜欢被人盯著看,即使是同性。
“是不是很像,我没说错吧?”
他的表情,因为逆光,并不十分了解,身形却是僵住了,呼吸也能感觉到的深重。他走近一步,我不自觉地後退。
“罗芷欣──”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在旁边笑著,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习惯性地拂过遮在额前的浏海,就寝的时间就快到了。“对不起,我先走了。”罗芷欣有他,应该不会出问题。
转过身的时候,听见一声呢喃,遥远的。
“哥哥……”
“哥哥……”
我无意识地念著,昨晚因为没有时间去问,是谁呢?
很像一个人……
太晚睡,纵使强打精神也撑不了一上午,政治课自习,正好补眠。已经自习了风天了,老师不见了人影,听说是私自调到外地去
了。老左(班主任)说人往高外走,水往低处流,谁也怨不得。那老师课上得还好,有些同学舍不得(大概被以前的老师荼毒得太厉害),其实强求不来的。
罗芷欣说我冷血,後来看明白了,只是懒而已,懒得去想,懒得去管。像便像罢,於我……有何干系呢?
“安安,有人找。”
我坐在教室的後面,看不清几米开外的人,於是打开後门,打算从走廊绕到前面去。
门很沧桑,又破又沈,拉开时发出难听的声音。我扶著门框,差点被冲上来有人影撞到。
我後退一步,是昨晚那个人。
“对不起,我以为你要走,就急忙冲到後面来了。”他的语气很急,有点手足无措的味道,奇怪。
我摇头表示没什麽,问他:“你有事吗?”
“我……”
有人要出去,我只有让开,和他走到外面。
午休的时间没有结束,安静可听见树间的风声。
邢……是这个名字吧。在罗芷欣口中,这个字出现的频率算是很高的。除了昨晚他有些失常,我与他并无交集,充其量不过学长与学弟的关系罢了。
“有什麽事吗?”知道自已的语气听来冷淡,只是找不到热络的原因,何况同是男的,不用为所谓的风度浪费时间。
他的眼睛里面有一个影像,我知道,那不是我。
他将手伸到我面前,摊开,银色的光,细细的链子,“送你。”
普通,且没有任何的饰坠,如果在地上看见,我会以为是废铁,然而在邢手里,它散发著柔和的亮泽。
我捻起来,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滑过,他手一颤,链子掉下去。我用另一只手去接住,凉凉地落在手中。
“我想,它给你是最适和的。”
我听见自已的声音,“适合……我吗?”
我收下链子,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
罗芷欣看见,发了一下子呆,然後一如既信地说笑,在有意或者无意之间,她的眼光会飘到那上面,我诧异自已,这样的细致的有失常。以前,罗芷欣说我神经粗,我没反驳。
高三教学楼有个名字,“筱垣”,弱竹与残破的城墙,不明白为何起如此凄凉的名字,不过,当夕阳西下时,地外学校最高点的筱垣楼确有几分沧桑之感。
在楼前,看那两个字,心情无法言喻。已经高三了。
经过路上的是从後操场打篮球回来的人,都是高二的,邢的身影特别显眼。
脸上汗水淋漓,背心都湿透了,篮球夹在手里,耀眼的感觉,让我不自觉地想藏匿起来,怕被灼伤。
邢看见了我,绽开了笑脸,像是被感染,我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没想到他竟扔下朋友,跑到我面前。
“我说过很适合你。”他很得意。
我低头,银色的光芒在颈边流淌,说一声:“谢谢。”无缘无故地接受别人的东西,这样的我大概也很随便吧。
邢的神色黯淡了一些,“你不喜欢吗?”
“你想太多了。”太阳在身上留下的温度,我颇感不适意。随意应一句,走回教室。
这样畅意在阳光下奔跑的人,和我距离太远,而我也不想习上古夸父追日,我怕死,更怕热。
铃声响起的时候,脚步停滞了一下。
推开门,我没有回头。记得高二没有课。
(2)
上午,太阳懒洋洋的,人也是。寄宿生倒了一片,每晚都有人在熄灯之後到路灯下去看书,尽管这只是高三的开始。佩服,但知道自已做不到。
语文课上,强打著精神,班主任的课,没办法太混。
老左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地中海”式的头发,想起那个身高比头发长得快的笑话,才醒一点神,他讲的是《琵琶行》。
“讲此外无声胜有声”时,有个同学的CALL机响民,班上笑了几声,算是对老师卖力讲课的附赠。以前觉得他的课还行,现在越来越没劲,三句里总有一句上夸自已,前辈子肯定是棵要死不活的
水仙。对不起,太污辱水仙了。想著,脑袋迷迷糊糊的,再回神时,他已讲起了诗。
老左喜欢诗到了痴迷的境界,不管讲哪一课都能扯到一首,同学说他以公济私,用古文给我们洗脑,将来一个个全整中文系去,面黄肌瘦,长得一个比一个爱国,他就不怕鸡立鹤群了。
他神情颇为自得,慢条斯理的吟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为伊人……”
桌子震动了一下,我转壮举,罗芷欣冲我使眼色,我环顾四下里,小小的纸团差点淹在我乱七八糟的书堆里。
邢和你说了什麽没有?芷
没有。我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他很奇怪。
纸条很快又扔了过来:你也很奇怪。
想再传的时候,老左的眼神似乎瞟过这里,只好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曾经想,如果从学前班开始练内功的话,这十几年下来,光打时间就可以坐出几个东方不败,独孤求败什麽的,哪里要在这里受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摧残。
盯著黑板上的字,没看进眼里。
在水一方。
下课铃一响,罗芷欣就兴奋地和我讲高二联队要与校队打比赛,我听了半天才知道她在说篮球。
“和我有什麽关系?”我既不是高二,也不是校队的,更重要的是我对篮球一点兴趣也没有。
罗芷欣说邢也要参加比赛,我没话说了。
“和我一起去看嘛。”
我想说不,她又连赖带强地一说再说。每次她一赖,我说没辙了,结果……可想而知。
从筱垣楼到後操场,路程比以前缩短了。我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大部分是女孩子,脸上扬溢著和罗芷欣一样的神采,我问她,是不是球打得很棒,她肯定地回答,并且,人很帅。
“不要告诉我又有哪个像流川枫。”
“怎麽可能,流川枫可是无人可比的。”
当然,因为他又不是“人”。
这种话不能当面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篮球场中围满了人,有些已经开始开油了。罗芷欣仗著“玲珑”的身体,左窜右跳,找到一外视野颇佳的地方,看得到全场的局势,且不会被球打到。我对球类没兴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和其太
有“缘”,它打我的次数比我打它的次数要多。
“邢!”
罗芷欣大声喊著跑向场边的人,嗡嗡的声音在人耳边环绕,很恐怖。
不知是哪个俱乐部的队服(後来罗芷欣告诉我,是76人的)穿在他身上,看上去很和谐,或许,让我有此感觉的是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你来了。”
他望著我,是混和了惊喜与希望的,一时间,我无措,只好逃避似地移开目光。
“喂,我也来了耶!”罗芷欣适时的叫嚷让我松了一口气,尽管耳朵还是有回音。
“你就算了吧,待会又要让我出血。”
“弟弟孝敬姐姐是应该的,你认命吧。”罗芷欣志得意满地说。
他早八百年前就认命了。对这一点,我同情邢。
我问他:“会赢吗?”
罗芷欣回头看我。
邢不答反问,“你希望我赢吗?”
我想一想,校队里并没有我班的人,於是我说“是”。
邢没有说什麽,他用行动证明的。
“没想到,你也会在乎输赢。”
罗芷欣的声音轻柔如风,我想,她还是那种震耳欲聋的好。
一分,两分……
校队毕竟是校队,高二打得很辛苦。
邢算上高二的灵魂,也控制著全场的攻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在汗水中尽情挥洒。
我不知不觉从树荫走到场边,眼睛随著他一举手一投足而动。
“邢是控球後卫吗?”听说控球後卫就是球场上的教练,看到邢,方明白这层意思。
罗芷欣的嗓子略显沙哑,还是激动得不得了,“对呀,不过他什麽都可以的,加油!加油!”
什麽都可以?
我再次注视著场中那团火,耳边充斥的是名种高昂的助威声,而置身其中的人,如我,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靠著树干,稀疏的枝叶,斑驳的影子。眼著一片迷蒙,色,无诲是蓝绿,甚至是红,都揉成一团,混沌得化不开。
使劲摇晃,难以抑制地苦笑,慢慢地,在谁也没注意的时候,离开,走了。
“我赢了。”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被汗水浸湿的脸庞。
球服粘在身上,头发很乱,急促的呼吸表明刚跑过一段不短的路程。邢带著令人耀目的光彩,那样突然地闯入我的视线。
他怎麽……
“你真会找地方,我转了好久才兜到这里。”邢坐地旁边的石凳上,满脸笑意的调侃。
处於教学楼阴影的角落里,不会有外面的喧闹,也听不到球场的种种声音,它够远。
沈吟了一下,我对他说:“对不起。”
他有一瞬间的怔愕,随即以一种大而化之的样子说:“那个呀,芷欣说了,你不喜欢体育嘛,就像我不喜欢看书一样,勉强不来的。”
她还真是什麽都说。
他问我:“在看什麽?”
我把书递到他面前,他瞪大了眼睛,“三十六计?”
“只是看看而已,有用的只有最後一计。”我佯作无可奈何的吧息。
他笑著,神秘地氏声说:“不对,有一计你运用得一定会比那个好。”
虽然他的表情看上去很“阴”,然而我却不得不顺从自已的好奇心,一探究竟。
“什麽?”
“就是----美人计呀。”
说完这句话,他一跳三丈远,我呆了半天才醒过神来。
“你站那麽远干什麽?”
回到教室,就听见有人叫我。
“上次那个人又来找你,我说你去凉亭了。”
教室里空空荡荡,宣传委员在出黑板报。
红烛颂……看来教师节又快到了。
什麽时候一起出去吧。
耳边响起这句话,脚下不由顿住。
(3)
晚上,他照旧来接罗芷欣,照旧和我打招呼。
脸上还带著我“不告而为”的成果,笑嘻嘻的。
“你的脸怎麽了?”罗芷欣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下结论,“好像贱狗。”
我的眼神飘呀飘,就是不看他,怕自已也会笑出来。佛曰众生平等,又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夸张地瞪我,然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月光还好,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罗芷欣抢先说:“今天我还等著你请客呢,怎麽一下子就没影了?安安也是,球赛才过半,人就不见了,就剩我孤伶伶的一个人在那里。”
拜托──我不敢争辩,以免死无全尸,先错为上,“对不起了,我实在被吵得头昏脑胀。”
“很吵吗?我怎麽不觉得。”
因为你就是根源。
“没有哪个人会认为自已很吵的。”邢推著自行车说。
罗芷欣睨著他:“老弟,你很欠扁耶。不要以为你以一分的优势赢了校队就有什麽了不起,哪天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