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时间,的确如此。当我意识到这片空白时,就代表结束。
罗芷欣老是说我是那种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个性。
看似开朗的她,某些时候让人猜不透的沈默,有几次在不经意地视线相触会看到掩饰不住的哀伤。有些熟悉……
──我猛地坐起来,撞到头,痛得不亦乐乎,一定肿起来了。
这几天老是磕磕碰碰,是不是撞邪了?
“安安!”
我捂著额头,刚打开门,一个人冲了进为,我躲闪不及,被撞到地上。
“搞什麽鬼?”这次是雪上加霜了,我不知该继续抚慰我的脑袋,还是先暂时检查一个快散架的骨头。
“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刚直的脸孔,表情很诚恳,不过我不接受。
“没想到你也有这麽惊天动地的时候,扬?”
任何被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弄得一鼻子灰的人都会像我这样,上帝会当作没看见的。
“事出有因,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扬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快跟我走!”
“干什麽?”我懒洋洋地问。
“邢出事了。”
我再一次出现在邢府门,按著门铃的那一刻迟疑了,清脆的铃声响起,扬在身边推了我一步,没有退路了。
甫推开门,便被一股强力拉了过去,门陡然关上,我被压在门与人的身体之间。
之所以没的反抗是我的反射弧向来比别人长,等信息从脑中反馈回来时,已无从逃避了。
邢?
“你──”
“别走……”
挺拔的身高,像个孩子似地靠在我胸前,的确有些滑稽,我也实在有了笑的冲动。只是冲动,终究没有笑出来。
语气很虚弱,不像是平常的他。我看人一向不怎麽准,他的转变令我几乎无所适从。置身事外的性子此时以挥得恰到好处,我的表面一定平静得一如往常。
“干嘛?”
“怕你走掉。”
我哑然失笑。
“我不走。”可以移开了吗?
他纹丝未动,钳住我腰部的力量很不舒服。
我无奈,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他在发神经,不幸的是,我得陪著。
屋子里静得锺表脚步声也听得到,这是种灵魂与肉体玩离别游戏的气氛,我努力不想挂在身上百十来斤的“物体”,将目光停驻在某一点。
笑脸,他在显眼的位置向我致意,我回以问候。
你有一个好弟弟。
谢谢。
你不是个好哥哥。
对不起。
我也不是。
……为什麽?
我没办法当他的哥哥。
……为什麽?
为什麽?
不为什麽。
垂於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又松开。我直起身体,用手格开与他的距离。
“晏……”
“好了,再抱我就要收钱了。”我看著他空荡荡的手,“绷带呢?”
他怏怏地说:“拆了。”
“你不要再打篮球了?手废掉也没关系吗?”超龄问题儿童一个。
他抿著嘴,半晌方道:“反正你都走了,还管了干什麽?”
“原来我还是多管闲事。”我冷笑,转身。
手扶著门时,他的声音传过来,“安安。”
我的手停在那里。
“安安!”
“安安……”
我面对著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这两个字为何能如此左右我的情绪,没有认真去想。
也许突如其来,完全没有防备,触及到最隐约的一角,别无选择,只有沦陷,或是逃亡。
“别太自以为是了。”我说。
“你不向是这麽看我的吗?”微弱的声音。
如果我说是会不会太打击人。
我以为这是难得糊涂的一回,人究竟有多少时候是醒著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尊敬师长?”我对上他黯淡的目光。
“起码也要叫一声哥哥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亮闪闪的,灯光不及,星光也不及。
同时明白,自已在一步步走入一个陷阱。
脱口而出的话,为这场纷争划下一个句号。
他没有出事,我倒是像被某辆重型机车碾过,眼冒金星。
他笑得开心,白色的纱布一圈一圈地缠上手臂。原本弄得挺好的,却劳动我这个连蒙古大夫也不如的人动手,能裹上就是他的福气。
很难看,他乖乖地坐著,不置一词,直到我看不过去再弄一遍。
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我对自已说。
(10)
扬从拐角处走出来,诡异地笑。
“你不用发火,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要找也找正主去。”
我敢吗?开玩笑。
扬靠在桥的栏杆上,“她说邢把她赶出来了,要我就是扛也要把你扛来。”
“这麽快就听家里头的了,我对你的未来还真是担心呀哪!”
反正晚自习是赶不上了,好在运动会期间,多少没那麽严。桥上灯火明灭,混时间的好地方。
扬哼一声,“你还是担心你自个儿吧。”
“我?”我作恍然大悟状,“多谢你的巧舌如簧,让我平白得一个弟弟。每年正月十五,我会向你的灵位上三柱香的。”
“弟弟?”扬低笑,眼神怪怪地凝视我,“弟弟?”
这时候和他诽话就是傻瓜。
扬凑近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上写著什麽?”
我不理他。
扬不以为意,从兜里掏出一盒磁带,庚澄庆的。
“帮我还给芷欣。”
我接过来,是最新的“海啸”。
“听听看,蛮不错的。”
我问他,为什麽不自已还,假他人之手没什麽诚意的。
扬避而不答,问我要不要去滨河路上逛逛夜市。
我想了想,坦白地告诉他身上没几毛钱,扬现出促狭的笑容,说大不了留下来老板洗盘子。
夜市的热闹,我并未留心。扬的话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意识。
别想太多,别想如果,那些东西只会让人後悔。
你後悔过吗?
没有。
你以为我会後悔吗?
你不会吗?
……
我很慎重地问他,当兵快东吗?
他的神情有了些许的复杂变化,不是愉快,也不是悲伤。
扬反问我:“也想当兵吗?”
“想。不过我知道是不可能的。”身体……根本不允许。
“幸好……”
“幸好?”
我重复他的话,他一瞬间神色冷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扬……”
“我先走了。”
还有,他说,专辑里有一首比主打好听。
名字叫“情非得已”。
我环著胸,在喧闹的夜色中,我竟觉得刺骨的寒冷。
河上,已起风了。
接下来的日了,我处於比地球自转还繁忙数倍的运动状态中。
邢好吃,且不良於作。至於我,相信没人会期待。在看著邢吃了几餐快餐食品後,我是没什麽感觉啦,某一旁观者开始发出自以为是的“正义宣言”:“安安啦,你怎麽可以这样!(那你还要我
怎样?)邢是因公负伤耶!(关我什麽事)就算不好好补一补,也要弄些温馨可口的家常菜吧!(开什麽玩笑,我?)”
也不管我面部表情是见了鬼还是撞了邪,罗芷欣不由分说地把我推进厨房,以狼外婆诱拐小红帽的语气开始游说,奈何我坚持杜老先生之高风亮节“风雨不动安如山”後转入政治逼供:“你做也
得做,不做也得做,否则你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识时务者这俊杰,我冷汗淋漓:“好吧。”
“你答应了?”眼放几万伏电压,吓死一大片。
“你躺下来,让我踩过去。”
──“你去死吧!”
!!!!!!!!!#………
头好痛。
我皱著眉头,在厨房里晃悠。
外面罗芷欣笑得格外开心,她有了一个新玩具,一只手不能动的邢无奈叹息的样子颇为可爱。
“安安,你快一点!”
她还有心思来管我?真是的,怎麽快,我连做什麽都不知道。
打开冰箱,空旷得犹如没有石油的撒哈拉,枯黄的两三根葱叶在冰冷的气流中摇曳著,让人想起狂轰乱炸下瑟瑟发抖的人们。
底层躺著一只鸡蛋,棕色的外壳,坚强地独立著。我拈起来,看了好久。
罗芷欣又开始催,反正今天我已以不打算吃饭了,她喊也是白喊。
煎是不太可能,又要放油又要放盐多麻烦。
我揭开锅子,里面有点水,早上煮方便面留下的。我把蛋放进去,放在炉子上。
反正吃到肚子里都差不多,只不过好像营养不同。
煮鸡蛋虽然味道淡一些,但对身体很好,学习辛苦,要多补一补才好。
脑海里模糊地出现了一些话,与片断,慈祥的脸,说著重复的言语,似近似远。
我已多久没有回去了,那麽宁静而又喧哗的地方,多久了?久丧失了某些记忆,徘徊著远离。
似乎,我必须回去一次。去尝无味却温热的水煮蛋,去见夕阳中等在路口的人。
我垂下头,呆呆地看著冒著热气的锅,嗯,那个,要煮多久呢?
事实证明,坚持就是胜利。
罗芷欣放弃与邢争吃一个半生不熟的鸡蛋的打算,打道回府去享受婆婆(保姆)的大餐,临走时,很明确地表明她不与他分一杯羹的坚定立场,然後笑得很贼很贼地扬长而去。
因为邢说现在流行吃半生不熟的鸡蛋,我也没去管他。
他拿起电话,拨了熟悉的号码,问我吃哪一种快餐。
大概是厨房呆久了,什麽都不想吃。邢却说他把帐挂在罗芷欣名下,不吃白不吃。
“你敢吗?”我表示深度怀疑。
“她不知道。”邢一本正经地说,“她很没有理财观念的,以後你上那家店报她的名字就好了。”
难怪月底有时候罗芷欣都会财政紧缺。在钱方面,她的确有些迷糊。
结果是什麽也没吃成,无意中看一下时间,竟发现分针与秒针已完成了不知几圈的马拉松,我隐约可见老左驻立於门前面色阴沈犹如遭受大难的样子,於是,我坦白地告诉自已,已经迟到了。
邢很抱歉,虽然我觉得和他没多大关系。
邢说:“要不要坐车去?”
我想,迟几分锺与迟一节课差不了多少。但有人出全,我犯不著和自已过不去。
在小区的商店里,我们买了面包和牛奶,又遇见那个认错人的邻居老太太,她对我与邢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表现出见怪不怪的神情,还热情地劝我们不用赶,小心车子之类的话。
邢解释说以前总是起得晚,中午也是到处噌饭。我在想居然有人比我还会“插科打诨生活没规律”──是不是很长?承蒙夸奖,罗芷欣送的。
学校很安静,高一的读书声蛮富韵律感。我与邢在太一楼分开,他问我:“你们班主任不会太罗嗦吧?”
“不会。”只是会念两三个小时而已,而且找你单独谈话後还要在班上泛指兼指名道姓个几天,不多不多。
邢欲言又止,我转身向“筱垣楼”走去,他的声音传赤:“晚上会来吗?”
运动会烽火荡尽,晚自已又变成没有硝烟的战争。我说:“不会。”之间有一段距离,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红漆铁门,老刘(数学老师)的声音,洪这,且带笑,只是遇到难题时喜欢一个人在讲台自言自语,直到解出来为止,直到解出来为止。
我敲了门,推开。沈重的摩擦声,几十双眼睛一齐望过赤。
“报到。”
老刘望著我,愣了一下,“进来。”她大概面对一个迟到的新面孔颇有些不适应,但数学老师的思维很快让她反应过来。
我从教室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毫无意外,罗芷欣的位子是空的。
“还没讲多少,”同桌告诉我,“老刘又被困住好一会了。”
我点点头,摊开课本。
那些数字在眼中淡化,只是种种符号。
(11)
满满的课时,待回过神,已是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因为发呆的缘故,没有赶上吃饭,学校的食堂是那种去晚一步只能吃冷饭菜的情况,不吃也不是没有过。
在邢受伤後,芷欣就没再来晚自习。按她的话说是刑满释放。也就是说……
又是一个人了,两点一线,没有停顿。
我为自居然在这里胡思乱想而诧异,也许,根本什麽也没有,一切只是庸人自扰。
补著不知是哪一天的作业,我瞟到一个身影走到桌边,“晏子安,你来一下。”
我站起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旁边的同学送来“珍重”“一路顺风”的眼神。
在办公室里,我坐在老师对面的座位;原本是空的,没理由不坐。
老左戴著一副棕色眼镜,自高二接班,就没见取下过。看不清镜片下的表情,我落得轻松。
“听刘老师讲,你今天迟到了。”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著,那双眼应该在注视我面部的每一个表情。
“我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就晚了。”
话自然地说出口,没有太大的破绽。说谎,未免难听了些,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以前因为太坦白或者说不懂得韬光养晦,得到许多不得於自已的後果,於是学乖了,学校不是真空,一样可
以因为教训学会为人处事的某些道理。
老左接下去说:“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几门功课的老师都说你上课心不在焉。”
这句话我不必回答,因为他早已想好了每一步承上启下的名句子,我只要摆出洗耳恭听的样了即听。
我走出办公室时,第一节晚自习课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还可以捱到不用上课了,老左功力退步了。
“罗芷欣也没来,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我回到教室,老左在门边站了好久。看著他的身影,我想,他这个班主任未免当得太辛苦,难怪顶上毛发日稀。
见到邢,说不意外是骗人的。
他左手提著一包东西,右手挂著怎麽看怎麽难看的绷带,怪怪的。邢说:“给你。”
拆开来,是蛋糕,超市里刚烤出来的。
“你同学说你没有吃饭。”
我问:“你刚才来过?”
“嗯,就是你被老师叫去的时候。”
“你的手受伤了,还跑出来干什麽?”
话虽如此,我对这种天掉“夜宵”的事还是蛮高兴的。
他看著我说:“你还是多笑一些比较好。”
低敛双眉,些许的惊愕。笑麽?
同寝室的人在叫我,应了一声,却没挪动脚步。
我问他一个人没问题吗?他有些伤脑筋的样子,痞痞地问我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会不会去照顾他。
我现出刚才他赞赏不已的笑容告诉他可以去超市买瓶安眠药,吃上几片,他就可以达成愿望。
“他狠心。”他佯装哀怨地广阔。
“好了,快回去。”我推著他,“还有,以後晚上不要来了。”
“你不希望我来吗?”他边退边问。
“开什麽玩笑。”我随意道。
回到“紫荆苑”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因为月色还好,我安全地越过重重障碍来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