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和同僚一致认为他失恋了,猜中其表,猜不中其里。
南天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难过。
他第一次强烈地希望退出重案组,有关莫问之的调查还在进行,每天开会的时候都会听见那个让他肠胃扭结的名字。
「莫问之最近的行踪……」
「那个姓莫的家伙昨天……」
「昨天鸿兴集团旗下的影视城开业,莫问之有过去剪彩,他身边……」
每听一次那个名字,被寒冷由里到外侵蚀的心,又会垂死挣扎般,微弱地一抽。
很疼。
被调查对象狠狠地玩弄,还悲惨地爱上对方,最后发现自己在对方眼里,只是个活该被铐在床上狠插的货色。南天仿佛在刻意折磨自己,每天把自己的愚蠢反省个一百二十回。
调查每天都有进展,上个星期四晚上又有一场新的黑帮火并,这次警方得到了五具尸体和十二把子弹射光,扔到马路上的手枪。
几天后,警方调查有了进展。
「这次比上次好一点,总算能抓几个家伙回来问口供。其中一个还在黑帮里有点地位,我想他应该见过太子本人。不过这家伙嘴挺硬,要撬开他的口,起码也要十天八天。」
「放心啦,老大亲自出马的话,最多几个小时。」
「靠!你是暗示我们老大滥用私刑吗?」
小分和阿岩在一旁嘻嘻哈哈,看向落落寡欢的南天。阿岩同情地鼓励他,「南天啊,妞丢了就再去找一个嘛。天涯何处没辣妹?」
小分说,「对了,说起辣妹,我忽然想起一个事。那个莫问之的秘密情人到底查到没有?阿岩,老大不是把这件事交给你了吗?」
「我有什么办法?鸿兴集团那个律师团是出了名的恶魔团,居然投诉我们警方骚扰他们董事长,更过分的是法庭还判他们赢,现在禁止我们靠近和继续骚扰莫问之,如果没有得到允许,连在他办公室和房子外面监视都会被投诉……」
「那到底查到没有嘛?」
「当然没有啦!他的保镖都不知道是不是狗变的,鼻子灵得要死,每次靠近他的房子监视就被揭穿,窃听器这招又不灵。我怎么可能查得到……咦,南天你去哪?」
「洗手间。」匆匆扔下一句话,南天转身就走。
关上洗手间的门,他靠在门上,感觉眼泪从脸上缓缓滑下来。
很想他,真的很想他。
他没有那么坚强,可以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听着同僚们关于他的讨论。莫问之这三个字,在他的耳膜里,是一种深沉的痛。
坐在他腿上,吃着那块鲜美的牛排,在地下室,听他说那句「很暖和」时,南天曾经以为,他们之间,真的有一丝甘美的联系。
其实没有。
自从那天凌晨他失望地离开后,莫问之就好像完全把他遗忘了。
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 ◇ ◇
从洗手间沉郁地出来,小分好像一早就在等他似的冲过来和他说,「快点,莫问之的心理治疗时间又到了,大家都去了语音分析科,就等你呢。」
他还不知道莫问之已经知道窃听的事,满怀希望。南天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今天必定无所收获。
「我不去了,老大吩咐我今天去调查一下鸿兴集团名下的仓库。」
「哦。那你去吧,等下回来听录音。」
南天微微一怔,「还要录音?」
「老大说要录的。他也不能听现场,因为现在就要审问那个参与黑帮火并的小头目,等一会他审完了就来听。」
南天默然,有少许庆幸。
幸亏莫问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南天暗叹自己还是很蠢,这男人不把他当东西,但他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
调查的时候就可以发现莫问之的财力有多大,这还仅仅是就他掌握的鸿兴集团而言。光是仓库的名单就列了一张长长的表。南天一家一家走访,见他们的仓库经理,询问日常的进出货渠道和数量品种,整整一个下午,才划去了名单上不足五分之一的仓库编号。
快下班的时候,手机疯狂地响起来。
南天拿起来,听见小分激动的叫声,「南天,快点回来,开香槟啦!」
「出了什么事?」
「当然是大喜事!老大审的那个黑帮小头目挺不住了,把莫问之给供了出来,说他就是星期四晚上黑帮火并案的主使人。哈哈,经过这么久的调查,我们终于第一次有机会把莫问之带回警局做正式审问啦。阿岩已经去了鸿兴集团把莫问之抓回来,你快点回来重案组和我们一起开香槟!」
南天骤然呆住,他被抓了。
那个无所不能,邪魅得宛如恶魔,害得他如行尸走肉的莫问之,居然……
从心脏开始,沿着血管的流动方向,四肢好像都麻痹了。
小分还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继续,「南天?南天?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喂,你不会兴奋到呆掉了吧?我提醒你,现在还没有大获全胜哦。证人只有一个,我们还需要找其它旁证,更不要提鸿兴集团那个难缠的律师团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只能扣留他个四十八小时也是叫人振奋的。这小子的保护网实在太严密了,一直以来我们都碰不到他一根毛,现在总算可以……」
南天挂断电话,向自己的车跑去。
◇ ◇ ◇
匆匆走进一派欢乐鼓舞气氛的重案组,南天猛然站住脚。
他为什么这样急切?那个把他当成发泄玩具的男人财雄势大,自有保全自己的方法。况且,他早就把自己给抛之脑后了。
南天睁着深黑的眸子,怅然若失地看着同僚们的笑脸。
小分第一个冲过来,真的递给他一个杯子,「老大说香槟等正式把他送进监狱的时候再开,我们经费不够,这次先用外卖奶茶代替。」
南天愣愣地接了过来,奶茶是刚送到的,隔着纸杯还有点烫手。可他的手却冷得像冰,在微微颤抖。
「老大呢?他……莫问之抓回来了吗?」
「刚刚回来,老大正在审讯室和他玩文字游戏呢。这家伙,抓了他不到一分钟,律师团就杀上警局了。哼,幸亏我们这次有证人,可以指认他当时就在案发现场,想保释啊?没那么容易。」小分一脸吐气扬眉的快乐。
南天的心无法按捺地猛跳起来。他转过头,看着审讯室的方向,无法压抑地提起脚步。
小分拦住他「先别忙。老大审问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进去打搅,你要审他,等老大审完再说吧。查了他这么久,我也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让他体验一下被连续审问的滋味呢。」他忽然想起一个可以分享的有趣消息,对南天说,「你要是等得无聊,不妨先去听听这家伙今天的心理治疗录音,不过说的东西和案情没有多大关系,来来去去就是他和他那个秘密情人的事。」
「什么?」南天惊讶地问。
莫问之怎么可能还去做心理治疗?
他问小分,「录下来的对话放在哪里?」
「当然是语音分析室……喂喂,南天,不用跑那么快啦,先喝完奶茶吧!」
语音分析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快下班的时间,连公共走廊都没有什么人影。南天跑进去,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仿佛充满这个房间,他走到播放台前,用颤抖的手指按下播放键。
滋滋的电流声后,他听见了熟悉得让他想放声大哭的低沉男声。
那个下流无耻,任性霸道,却仍然让他情不自禁爱上,最后又不把他当成一回事的男人。
「我不喜欢道歉……不,麦克,我想我是不会道歉。这么多年……」
「这正是我们定期聊天的原因,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在努力,你已经很有进展了。」
「有进展吗?我可不这么觉得。我还是那个样子,我的强迫症一点也没改变。只要我稍微觉得不自在,我就还是没有办法面对面的把心里的感觉说出来。」
「问之,你今天是不是有点沮丧?」心理医生叹了一声,改用一种更温和的诱导的语气,「问之,你要知道,曾经遭受过绑架,并且看着至亲死去的幸存者,或多或少都会留有心理上的创伤。而你当年的年纪还那么小……」
「已经十五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再大的创伤也该愈合了吧?这都是因为我太没用,就像当年一样,如果我机灵一点的话,说不定妈妈……」
「放松,问之,放松点。」心理医生柔和地截断他的话,「不如我们来谈谈你那个可爱的床伴吧。他最近好吗?」
南天坐在播放台前,屏住了呼吸。
莫问之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音箱里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他很恨我。」
「恨?」
「我想应该是恨吧。我做爱的时候一定要把他铐起来,插他的时候一定要逼他照我说的做,不然我就会不择手段地折磨他。他觉得我不尊重他,还觉得我在把他当成发泄玩具。」
「你呢?你真的这样想吗?」
莫问之又开始沉默。
他避过这个问题,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他要我稍微尊重他一点,我说,不行。」
「你说什么?」
「我说不行,我做不到。」莫问之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痛苦。
心理臀生又叹了一声,「问之,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你有强迫症?」
「我说不出口。当着他的面,我说不出口。」
「那你想告诉他吗?」
几秒的安静。
莫问之仿佛凝聚了很久的力量,才清晰而快速地吐出两个字,「我想。」
「那好,不如我们练习一下。你就当他在你面前,你把要说的话说出来。问之,你愿意尝试一下吗?」
「好,我试试。」
滋滋的电流声,仿佛把南天全身上下的神经都扯了起来。
他忍住呼吸,憋着胸口里的一口气,憋到肺部发疼,静静听着回荡在语音分析室里的声音。
「我想对你说,对不起。」
「我并不想对你那样,每次伤害你,事后都会很内疚。」
「我有强迫症,这是一种我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情绪。每当我在乎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就会感到极端的恐惧和不安,好像我随时都会失去他们。」
「没什么可以消除这种不安。」
「只有在我觉得彻底掌握了一切,把所有的东西都牢牢控制在手上时,这种不安的感觉才会稍为缓和。」
「所以,我无法压抑要把你锁起来的欲望。每次我都害怕你会从我怀里溜走,这和你是否愿意配合无关,即使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我还是无法控制地要把你锁起来。我想听到你大声告诉我,你喜欢我对你做的各种事情……虽然我心里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是被逼的。这就是我患的强迫症。」
「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是我不愿意,我只是,做不到。」
莫问之的声音太认真,清晰的字句透过喇叭的震荡传来,落在南天缓缓解冻的心里,涨得发疼。
他知道莫问之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的男人,正在为他做着世上最艰难的事。
眼泪从下巴滴落,飞溅在播放台上。
南天抱着头,在无人静室里痛哭。
「对不起,我没当你是玩具。只是第一次时我还并不那么在意,到了后面,事情却越来越失控。」
「我有强迫症。」
「我注定会伤害你……」
◇ ◇ ◇
审讯室内。
莫问之一脸淡然地坐在桌前,不在乎地让聚光灯直照他俊美的脸。
「莫先生,你就聪明点承认吧。我们已经找到证人,可以证明你上个星期四晚上八点三十分到九点正这段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
「我当时正在家里。」
「有人可以证明吗?」
「我的保镖,和仆人。」
老大冷笑起来,「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你是他们的老板,在法庭上,这些人不会有多大用处。和他们的证词比起来,陪审团会比较愿意信任我们警方的证人。」
「听说你们警方的证人也是黑帮头目,前科累累,诚信度也不高。」莫问之从容地看看手表,「警官,我已经很配合地回答了你将近一个小时的问题,现在我的律师团就在外面。老实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走?」
「老实说,你现在是重大案件的唯一嫌疑人,办保释可不会太容易。如果你找不到其它客观证人,也就是除了你那些保镖和仆人之外的人,来证明你在案发的这段时间在家……」老大调侃地说,「那么今天晚上你就有免费的政府房间给你睡了。怎样?想到什么别的证人了吗?」
「没有。」
「我就猜你没有。」老大用膝盖猜他也找不出什么证人,冷笑一声,「那好,我现在就……」
砰!铁门被猛然撞开,扫得桌面的档飞舞起来。
南天铁青着脸,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前。乌黑的眸子向屋里急速地扫视着,当遇上莫问之时,彼此碰撞的视线瞬间凝结了。
「南天?早说了我审案的时候不要进来……」
「我可以作证。」
「什么?」
「我可以作证,他不在案发现场。」南天平静地重复,他还是看向莫问之的方向,不曾移动视线。
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依旧的淡漠尊贵,不可一世,他只朝南天轻轻一瞅,就已经把他的心、神、魂魄,完全给吸过去了,就像在梦里一样,从前一直恐惧着被外人知道的所有事,现在却变得完全不重要了,「上个星期四晚上八点三十分到九点整,我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在他家里。不但如此,上个星期二,星期三的晚上,我也和他在一起,我可以证明……」
「南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和这家伙在一起干什么?我不是停止了你的卧底任务吗?」
「不,不是卧底,和工作无关。」
「所以?」
南天咬着下唇。
他朝莫问之走过去,停在莫问之的身边,抬头,看向一脸疑惑的重案组老大。
「对不起,老大。」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我就是那个秘密情人。」
乌黑的眼眸,绝然的光芒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莫问之看见了,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尾声】
难得一次扣押重点嫌疑犯的机会,最后却因为重案组探员挺身而出的证词,而不得不让一直在强烈抗议的律师立即办理保释。
莫问之带着南天,在重案组众人交织着不敢相信、愤怒、和无可奈何的眼神中,踏出警局大门。
「你为什么这样做?这会毁了你在重案组的前途。」
「你明知道重案组在窃听,为什么还要继续你的心理治疗?」南天平静地反问。
莫问之顿了顿,呼出一口气,垂下他漂亮的眼睑,「没有你的证词,我一样会平安无事。」
「我知道。」
「我有强迫症。」
「我知道。」
「南天,我永远都不会变的。我会强迫对方,会采用各种捆绑镣铐,会不顾对方感受的做到自己觉得够为止,还会……」
「我知道。」
莫问之瞪着他,缓缓地,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你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吗?」
「有。」
「是什么?」
「我不想说。」南天果断地回答。看着莫问之微带错愕的表情,他又扬唇,暧昧地笑了起来,「不过不要紧。你想知道的话,可以把我铐起来,用你最爱的方式逼问我。我记得,你好像有一套不会把我弄得太疼的手铐,是……什么搞搞乐俱乐部订购的进口货吧……」
只要你袭警的恶行仍在继续。
总有一天,我会逮捕你的心!
【第一部完】
【后记】
《袭警》终于完成,首先例行欢呼,呜啦呜啦呜啦呜啦!然后对那些准备用书来打弄宝宝头的大人们说一句——那个,不要说这个文有始无终,最后还是没有解释谁是太子。因为这个文还有第二部《拒捕》,嗯嗯,那个时候谁是太子就会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