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纪寒不予理会,仍旧重复道:“轻裳在哪里?”手指劲力一收,一阵细微的骨骼声错位声“咯咯”响起,“快说!”
任极的呼吸顿时不畅,脸色也渐渐铁青,但他的神态却很是悠闲,虽然话说得吃力,语气却仍是轻松的,甚至还咧咧嘴扯出一抹笑:“朕说不知你不信,那你要杀便杀,只是,既然你那么
肯定朕知道尊夫人的下落,杀了朕,你可能就什么也无法查出来了。”
那笑容在莫纪寒看来刺眼非常,明明是他捏住了任极的脖子,为何却会觉得被掐住脖子的人是他自己?
内心一阵烦燥,手上的力不由又加上几分,任极的几乎不能呼吸,脸色也已经转作青紫,双眼却直直与莫纪寒相对。
处于下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种挫败无力感几乎让他双眼发红,曾经的一幕幕再度划过脑海,一瞬间,莫纪寒就要捏碎任极的喉骨。只是在接触到任极的视线时,不知怎的,有了一丝无法克制的犹豫。
回廊上突然传来一声不大的惊呼,接着数道破空之声挟着凌厉的威势分逼他上中下三路而来,莫纪寒眼见时机尽失,被迫松手闪身急退。
而任极则在下一瞬间身形暴起直追过去,双手五指成爪急攻莫纪寒门面,莫纪寒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去看那几枚正急速追来的暗器,只见它们直奔任极三路要害而去。旁里传来郑海的惊叫:“皇上小心!”
不过电光火石间,但闻数声“叮叮”的金属落地声,所有人都不由一怔,尤其是莫纪寒,瞪着自己握剑的右手,诡异的表情就仿佛那只右手不是自己的。
任极最先回过神来,伸手就去摸莫纪寒的脸颊,轻笑不已:“莫将军,原来一直以为你会恨不得杀朕而后快,现在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朕的么?这可真是让朕受宠若惊。”
莫纪寒浑身轻颤,厌恶的侧头摆脱任极的抚摸,怒喝道:“闭嘴!”右侧银光忽现,挥剑直削任极的右掌,剑势比之前愈加凌厉几分。
任极拧腰跨步闪开,双腕一翻竟出了一对短刀迎上,见到莫纪寒诧异的表情,笑容不变地道:“怎么,莫将军很吃惊?皇家可住得不安稳,要保命自然是得多学几样本事的。”
眼见得两人又打起来,郑海着急得去拉越宁:“越统领,你倒是赶快想想办法。”
越宁却在旁边站得直直的:“皇上早已有旨,但凡与莫将军有关的,均不得插手,刚刚我已是违命了。”
郑海的嗓子顿时又拔高了几分:“那就这么看着?皇上要有什么闪失,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目光带上威逼之意,看向在越宁身后跟随的几个暗卫。
越宁沉声道:“我的脑袋在刚刚就已经要送去砍了。”又接上一句:“郑公公不必看了,他们绝不会听你的话的。”
郑海怒极,喝问:“越统领,那几枚暗器是怎么回事?我让你出手解围,你却发暗器,刚刚若是误伤了皇上,你又打算如何交待!”
越宁却是脸色连一变也不变,平静答道:“郑公公还不知道我发暗器的手段么?再说刚刚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恐怕现在皇上心里……”说到这里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
郑海顿时噎住,脸青唇白的呼呼直喘气,却找不话再来驳他,只好立在原地呆呆看着被包裹在两团银光中的人影,他倒是有心要冲上去将两人分开,但他只怕还没进剑圈,就已经被外围纵横的剑气切得七零八落了。
任极心中郁气尽出,说不出的舒畅,对战之时更是心如明镜,进退之间比之前反而轻松不少,见莫纪寒虽一招狠似一招却没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在挡下他的数下连击后说了一句:“莫将军,你现在的心情已不适合再与朕交手。”
没人比莫纪寒更清楚自己此刻心里的慌乱,自己竟然想也不想的就将本该全数钉在任极身上的暗器给打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当初医治的经脉并未完全恢复,还有些不能自控?!或者,他是应该留下任极的命的,至少现在得留下,因为他还要问轻裳的下落,而任极,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虽然这样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却发现这些理由竟然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相反,脑中一个反驳的声音正越来越大,反反复复说着:不是这样!
“铿”的一声刀剑相交,莫纪寒一声闷哼长剑脱手,任极的刀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莫将军,我说过你现在不适合交手。”
寝殿内寂静无声,稍顷,轻微的“滴嗒”声响起,寻声望去,莫纪寒腕间已被猩红浸湿,鲜血缓缓滴落在明镜般的大理石地砖上。
任极收了刀,轻叹道:“莫将军如此冲动,真是少有。”继而转头吩咐越宁:“既然莫将军来了,朕自然要好好招待,先请莫将军下去上药吧。”
莫纪寒手指微微一动,刚要跨步上前,越宁沉声回道:“遵旨。”同时移形换位,抢在莫纪寒动作之前赶到他身后,一指点上他的肩井穴。
耳畔风声一起,莫纪寒立有所感,卸肩左转,岂料步子还未站稳睡穴上便袭上一缕指风,心中刚叫不好眼前就是一黑,直接往地上摔去。
越宁反射性的要伸手去接,任极早抢先伸手将人抱进怀里:“越宁,你脚程快,去把‘紫菁膏’拿来。”说话间已替莫纪寒点穴止血,左手用力就将龙袍的里衣扯下一截,小心的缠缚在了那道伤口上。
越宁应了一声,小心问道:“皇上,要宣太医么?”
任极低头看看滴落的鲜血:“不必,朕伤的朕心中有数,叫他们都不要来打扰,朕要静一静。”手臂用力,再度将莫纪寒打横抱起,往寝宫走去。
越宁领旨,拉着郑海就往殿外走,郑海刚想要他放手,又想起任极刚刚说的话,不敢造次,只好把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由着越宁把他拉到殿外去。
到了殿外越宁松手,低声道:“得罪。”
郑海本来心里一直憋着股火,此时听到越宁道歉,那股火顿时就被浇得烟熄火熄,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我去吩咐底下的都仔细着点儿,越统领你快去拿药吧。”都是奴才的命,更何况奴才难为。
四下人刹时散得干干净净,直到这时,靠近回廊前的一扇角门后的花丛才微微动了动,一抹纤细弱小的人影俯着身子,一步一挨的慢慢往偏殿方向去了。
等到越宁再来时,整个寝殿里已经瞧不见半个人影,将药送到任极手中后,他也知趣的退下。
偏殿的院里,莫言正在打着小年糕,看样子很是忙了一阵,脸颊红扑扑的挂着层薄薄的汗珠,听见动静抬头道:“柳姐姐,你终于回来啦?怎么这次打扫花了这么长时间?你快来看看,这小年糕打成这样成不成?”
等了一会,没见柳莺过来,不由抬头,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柳姐姐,你脸色好难看,怎么回事?皇上发脾气了?”
柳莺缓缓摇头,莫言奔过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那是你身子不舒服?我扶你进去躺躺,帮你热碗汤喝。”话音未落,痛叫一声:“哎哟,柳姐姐,你抓得我痛死了。”
柳莺手指几乎是掐着莫言的胳膊,脸色苍白得如同见鬼:“小莫,我看到他了。”
莫言摸不着头脑:“柳姐姐,你说谁啊?”
柳莺两眼直直瞪着她:“还会是谁,当然是莫将军。”
瞬间的哑然后,莫言猛的原地蹦了起来,惊叫:“你说什么?!”
她这一蹦,被紧紧抓着的胳膊立时更痛,哀哀道:“柳姐姐,先放开手,你确定你没眼花么?这怎么可能,莫将军明明都逃了,怎么还会回来?”
柳莺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掐着她的胳膊,赶紧放开:“我怎么可能眼花,我可是从头到尾一直躲在角门那里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没有漏的。”
说着胳膊上就一痛,低头看去,原来是莫言正抓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极小心的将人放到龙床上,完全没有在意被血污脏掉的床单和龙袍,亲自端来热水坐在床沿,除下莫纪寒的鞋袜脱掉他的外袍,解开刚刚的简单缠裹,将伤口仔细检查过,确实只是划伤了小臂的肌肉,虽然伤口有点深,却没有伤及血脉经脉后轻轻吐了口气。
虽然他对自己的武功绝对自信,却仍揣揣,他实在是——不想再伤他了。
小心洗净后上药包扎,任极终于切切实实的摸上了那让他朝思暮想数月之久的容颜:“等到你回来可真不容易。”
第 63 章
莫言心中乱成一片,脑中轰轰作响,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大哥,仅仅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后,又会自己跑回来!“柳姐姐,你真的没有眼花?”
柳莺正色道:“小莫,你看我像会乱说的人么?我在角门那里蹲了近一个时辰,再怎么眼花,那也该瞧得仔细明白了。”
莫言立即便要开跑,柳莺一愣后赶紧将她牢牢抓住:“你要跑到哪里去?”
“我要自个儿去瞧瞧,莫将军以往可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宫里多呆的,哪可能就这样跑回来?这事太蹊跷。”
柳莺闻言抓得更牢,生怕劲稍一松莫言就会跑个没影:“你上哪里去瞧?皇上刚下了旨,闲杂人等都不准接近寝宫的,现在根本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你这样冒冒失失的跑过去,是想被人扔出来么?”
莫言被她拉住,本来急着想挣开,等到柳莺话说完,她已经是垂头丧气,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会这样……”
柳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拍拍她,两人正相对无言,旁里传来一个声音道:“哟,你们两个是在说什么悄悄话?连打好的小年糕都不要了么?那我干脆不客气了。”
莫言一听到这个连日来如同阴魂不散般的声音,头发都差不多竖起来,想也不想就将刚刚一直紧握在手里都握忘了的木锤抡了出去:“死混蛋,你敢动!”
那人身影轻轻松松就闪了过去,再伸手把呼呼带风的木锤接住,把在手中玩了几个花样,还不忘在刚打好的年糕上按了按:“我不是看着没人要么,打得这么好的年糕放在这里,可惜了,现在可是大过年的。”正是鸣枭
一把没拉住,莫言已经往鸣枭的方向冲了过去,看到两人又吵作一堆,柳莺立刻感到头大无比,本来还以为回宫了大家各干各差,见面的机会变得微乎其微,怎么说也该清净不少。不曾想鸣枭这个副统领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隔三差五的找上门来,次次都要挑得莫言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他倒似享受得很,居然还跑得越发勤快了,这人,是脑子有病么?
眼见得莫言已经举起拳头,柳莺默叹一声,绕过去一声不响的把小年糕收起来,她还饿着呢,还是炒点小年糕来吃实在。
凤鸾殿内灯火辉煌,明亮的烛光把偌大的宫殿照得宛如白昼,各式的琉璃灯也因此被衬得越发精美绝伦,只是,却没有丝毫年夜的喜气。
整座殿里都安静得出奇,简直就像没有人住在这里。
一个宫女低头匆匆走过,虽然她显得很年轻,可从打扮上可以看出她的等级颇高,发间身上满是来不及拍去的细碎雪屑,被灯火一照,顷刻间化成雪水慢慢浸进了发丝和衣料里。
那个宫女也似觉得有些冷,微微抖了一抖,却不曾停下脚步更没有去换衣服的打算,穿过宽阔的前厅和过道,绕过履了一层薄雪的小花园,进了后面更为宽阔宏大的宫殿中。
色泽浓郁的大红纱帐随风轻舞,却没带出该有的喜气,尽管灯火辉煌,地面墙壁都被烘得暖暖的,沉沉的寂静和回荡的轻微脚步声却让人感到从骨子里发出的冷意。
皇后华丽的寝宫已然在望,加快脚步走过去,在靠近窗边小榻前轻轻跪下:“皇后娘娘,郑公公刚刚带来的旨意,皇上今晚不过来了。”
包裹在华丽的衣袍下的女人松松散着发丝靠躺在小榻上,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小腹,手中虽握着书卷却是对着半开的窗外那扬扬洒洒的细碎雪花在发呆,听到声音后似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便垂下视线,看起了手中的书。
那宫女赶上几步将半开的窗户关好,带着丝抱怨的道:“娘娘,你孕在身凤体金贵,怎么能这样吹风?”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轻轻叫了一声:“娘娘……”
若樱轻叹口气转头看她:“小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你什么也别说,这都是我的选择,怨不得旁人的。”
小若咬咬唇,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可是,这也太……皇上怎可以这么过分,从娘娘有喜后就月余不到娘娘这儿来了,除了大年三十的到娘娘这里坐上小半个时辰,整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可还是在过年呢。”
“您可是皇后娘娘啊,更怀了龙种,皇上他……”
话还未完,就被若樱挥手打断:“小若,仔细说话!”
小若被她一喝,赶紧噤了声,呐呐半晌垂下头,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娘娘,小若知错了。”
若樱轻叹一声:“小若,你还是太小,以后千万要入在心上不可或忘,一朝出了错,就算我是皇后,那也没法保住你的。”
放下书卷,容色明显现出疲累,揉了揉眉头作势要从小榻上下来:“不谈这些了,小若,我乏了,扶我下去休息吧。”
小若赶紧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嘴唇几张几合,最张欲言又止,只将她搀到床边坐下,又拿软垫堆在她的腰后,道:“娘娘,安胎的汤药应该熬好了,我去给你端来,服过后就伺候你休息。”
喝过汤药,盖上华贵柔软的锦缎被褥,小若替她放下锦帐,若樱轻声道:“好了小若,你也下去休息吧,我不需要伺候了。”说着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的模样。
“那、娘娘,我就睡在外间,万一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叫一声就成。”
说着小若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殿内顿时暗了下来,而本该闭着眼睛睡着的若樱,却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睁开了眼睛,看向黑暗中的虚无一点,一只手轻柔的搭上自己的小腹,叹息般的自语:“这样的日子,也没比死好上多少。”
莫纪寒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暗色的虚空里,脚下是触不到地的不真实感,不论他走上多久,也像是始终在原地打转,找不到出路。
尽管如此,他仍是在不放弃的继续朝前走,连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眼前开始渐渐出现一点光。
光亮随着他的走近扩大,逐渐映出一个朦胧的身影,尽管很模糊,他的心却剧烈的跳起来,因为他知道,那个身影是轻裳的。
想要叫她,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口怎么也发不出来,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细若蚊鸣的轻叫道:“轻裳……”那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然而,背对着他的身影却似没有听见,仍旧背对他站着,一动不动。
叫出一声之后,后面再叫就顺畅多了,莫纪寒一边加快脚步往那里走去,一边不停的唤道:“轻裳、轻裳……”
可是无论他如何呼唤喊叫,轻裳却仍是一动不动,莫纪寒心跳越发的急促起来,到最后几乎是用跑的,轻裳已经离他越来越近,然而就在他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时候,轻裳的身影却如同轻烟一般飘散无踪。
“!”
莫纪寒猛地睁开眼睛,烛火跳入眼中刺激得他有些想流泪,再次闭上眼睛,才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