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惠一自言自语似地小声地说着话。看着他的表情,我心里不免想着,莫非他还真的认为他会考上吗?真像个傻瓜一样,也不称看看他自己有多少斤两。然而在这个时候和场合,我不得不已好朋
友的立场来安慰他,再对他温柔也不过是现在而已了。于是,我走近站在公布栏前面三浦惠一的身边。
「真可惜,不过,你已经尽力了,关于这一点,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嗯!」
他用手擦拭着自己的眼角,我也抱着他的肩膀试图要安慰他,他也就顺势地将头*在我的肩上。我轻拍着他弯着的背部,这才发现四周尽是一些又哭又笑的人,大家来来往住地走着,还不时碰到我
们的肩膀。站在另一边的是友人,接着,只看到他以非常复杂的表情说:
「去看看那边吧!」
「怎么样?去看看吧!」他依然将脸埋在我的肩上哭泣着。友久于是将他的脸经轻地拉了开来,然后继续说:
「那边有你的号码喔!」
「不是都看过没有了吗?」
三浦惠一皎牙切齿,生气地对友久吼着。
「在那边的是候补者的名单,你的号码是一一二九号吧?」
「骗…人的吧?」我惊讶地说着,三浦惠一则什么也波说。他只是紧紧地拉起我的手,然后拋下一句话。
「我去看看就过来。」三浦往贴着候补名单的公布栏走去,我则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友久注意到我的反应之后说:「鹭沼每年会录取二十名左右的学生人做为候补者,他的号码还排在满
前面的,应该是可以入学了,真是让人惊讶啊!果然,努力就一定会有代价。」
这简直太荒唐了,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友久无言地看着我。
「和也?」
「…太过分,太过分了!」从公布栏的前面发出了三浦惠一的大喊声。他很快地跑回我的身边,然后丝毫不在乎地在众人面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考上了!考上了,确实是考上了,我在候补者
的名单当中!总算又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我的眼前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加上三浦惠一*在我身上的重量,一个不小心,我便跌坐在地上了,即使如此,三浦惠一抱着我的手腕依然没有放松。
「好象在作梦一样,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我的样子有些怪怪的。
「和也,你怎么了?」
好象只有我一个人会变得如此全身无力,我以仅剩的力气微弱地笑着。
「啊啊!我是因为又高兴又惊讶,所以才会这样子啦!」
对于我所说的话,他一点也没有怀疑。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知道之前在互相说过恭喜上榜的话之后,我们走进车站前的麦当劳。三浦惠一自然是一副非常高兴的模样,他开心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环绕着。友久夹在不开心
的我和非常开心的三浦惠一中间,不时地露出暧昧的微笑。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站在房间里了,我无力地将整个人瘫在床铺上。他果然还是要和我一起上鹭沼高中了,如果我说要住
校的话,那个家伙想必也会住校吧!这样一来,我不就吃住都要和他在一起了吗?那可是比现在的状况还要糟上好几倍呢!我的眼前顿时变得一片黑暗,现在还来得及到别的学校报考吧?但是,其
它学校的水准都比鹭沼还低,三浦惠一连鹭沼都考得上了,其它的又有什么问题呢?而且,无论我说要去哪里就读,他也会跟随我而去。 「讨厌,真讨厌!」我抱着头趴在床铺上,心中一再地盘
算着要如何才能离开三浦惠一身边。然而,怎么样也想不到有什么好方法,由于我正在思考着自身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听到楼下伯母和母亲的大声谈话,楼下现在已经是静悄悄的了。没有多久,我
的房门传来一阵敲门声,我连回都没有回一声,因为我已经没有响应的力气了,母亲因此而担心地打开房门,当她看到黑暗的房间不禁吓了一大跳,随后便按下电灯的开关。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点…」
母亲轻轻地搂着我的腰。「莺沼不是考上了吗?恭喜你,实在是太好了,而且三浦惠一也一起考上了,不是吗?这么一来,你住到学校的宿舍就不会寂寞了。」寂寞这个两字真让人觉得碍眼,我开
始感到忧郁了,于是,不知不觉轻叹了一声。
「和也,听妈妈说几句话。」
母亲的声音有些奇怪,这使得我不禁抬头望着她。「妈妈认识一个人,下一次会介绍他给你认识,他叫做杉本尚文,是市内一家料理店的老板,虽然有一点年纪,却是个体贴温柔的人,由于他的妻
子很早就过世了,所以他也没有半个子女,他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和我可以一起搬过去,但是,杉本先生再过两个月,就必须回到料理店的总部关西了,他想带我一起过去。虽然我们也
希望你也能够一起来,然而,你这么努力才好不容易考上鹭沼,所以我想,如果你要留在这里就读也无妨,这个问题,就由你自己来决定。」我第一次听母亲提起再婚的事,我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
沉着,如果不这样,恐怕我会总不懂母亲所说的话。
母亲低下头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件事,你伯母并不赞成,他觉得对方的年纪太大,但是我不在乎这一点,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了解的。」也就是说,母亲要再婚,然后到关西去,如果
我也跟着他们去的话,不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吗?我也因此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这个「理由」离开三浦惠一的身边了。
「我要和妈妈一起去。」
「但是和也…这样子好吗?」
「我想和妈妈一起去。」即使母亲再婚的对象年纪很大,对于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我也不知道,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好抱怨的了。
「想要离开三浦惠一的身边!」这是我唯一考虑的事情。毕业典礼的时候,樱花还没有开呢!我趁着三浦惠一不注意的时候,将友久叫出来,然后来到校园里没什么人会经过的地方。对于特地将他
叫来这里的我,友久好奇地问说:
「有什么事吗?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个——」
我将一张纸条交给友久。
「这个是什么?」
「我的母亲要再婚了,我也会跟着她到关西去,这是新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你乱说的吧?鹭沼该怎么办呢?」
「不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我回答得非常干脆。
「现在开始,新的地址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三浦惠一。」
「这个…」
友久的眉头深锁,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如果他问你的话,你说不知道就好了,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
「这个…」
友久重复着和刚刚相同的话,我不禁笑了起来。
「打电话给我啊!也要写信,我一定会回你的。」
友久一脸哀伤地看着我,最后终于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的,但是…和也,真的这样子就好了吗?」
「很好啊!」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都低头不语。友久是我从小学到中学以来,最要好也是最亲近的好朋友,一想到这里,便让人想起了从前的事情,怀念的心情不禁让人感到些许的哀伤。「三
浦惠一怎样都无所谓,但是和你分开的话,特别让人觉得寂寞,因为我一直将你当做是我最好的亲友。」
「笨蛋!我不是一样的吗?」
友久伸出右手来,我也伸手去握紧它。胸头一紧,让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还好今天是毕业典礼,即使眼睛红红的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第二天,我便和母亲以及她再婚的对象,一起离开了这个村庄。
私铁总算在约定的时内抵达终点。我一来到收票口的时候,便看到站在售票处的地方有一个正在等待着我的人影,令人怀念的脸孔让我一看到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看见他对我招手,我也顺势举起
一只手来响应他。
「你总算到了。」
我耸了耸肩。
「一切都没有改变,你也还是老样子。」
「是啊,走吧!我的车子停在那边的停车场。」
于是我们两个人并肩地走到停车场。
「对了,你吃过饭了吗?如果还没有的话,我们先到那边的店里去吧!」
「我在换车的时候,在车站有吃过一些了。」
「是吗?那我们先到医院去好了,车程大约头四十分钟。」
「这么远啊!」
友久一听到我这么说,便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这里很少有这么大间的综合医院。」友久在市公所上班以后,整个人更显得老实,从前他就讨厌他自己的身材,现在倒是和他的年纪很相衬,我们都已经成人了啊!友久注意到我的视线,于是,
他一上车就皱着眉说:
「没有人这样看人的啦!你是在想我老了是吗?」
「才不是!只是很怀念罢了,你没有什么改变。」
「是吗?喂!安全带系上。」
我一边笑着,一边系好安全带,果然是在市公所上班的人的口吻。「你还真是标准的公务人员呢!是不是平常都系着领带,生活无趣,话也不多的样子啊?」
友久顿时变得哑口无言。「就像你对女孩子的兴趣一样,像那种个性不好的女人只会给你带来困扰而已。」友久经常对我抱怨他的女朋友个性不好又任性等等,结果,他还是一样非常爱她。「下次
介绍你们认识。」
「好是好,但是,你可不要她的面前说我讨厌任性又个性不好的人啊!那可是半年以前发的牢骚了。」
「我知道。」和友久谈话还是一样轻松快乐。现在看来,我先前的忧郁或许都是多余的,看着窗外不太熟悉的风景,车子止住医院的路上行驶着。
「随着这个海岸直走就可以到达医院了吗?」
「那是五年前的旧地方,现在已经盖新的医院了。」
接下来短暂的时间里,我就这么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在见到三浦惠一以前,我还是先对你谈谈他的事情比较好。这几年下来,发生了不少事情。」
友久点起一根香烟,这和我平常抽的味道不太一样,他的香烟着些许青草的芳香。「首先我要说的是,那家伙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父亲在他高二那一年去世,他也曾经结过婚,但是,不过
才两年的时间就离婚了,从那时候开始,他虽然也和不少女孩交往,但都维持不了很久,现在则好象没有固定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他曾经结过婚,友久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于是笑着说:
「你不知道吧?」
「是啊!」的确…在大学时代,我对友久说过,凡是关于三浦惠一的事情我一概不听,友久也遵照我的话做,连一次也没有向我提过他的事情。而现在能够这样自然地对我说他的事情,友久一定认
为我还是无法不在乎他的。
「他在考上鹭沼高中之后,虽然和我一起入学,但是,才读两年就退学了。」
友久倾着头,想看看我的反应。
「你想知道原因吗?」
「…无所谓。」
「那么我就说了,因为他的父亲去世了。」
「是不是学费、生活费等等都没有着落的关系呢?」
友久摇着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因为那家伙进入鹭沼高中就读以后,就住进了学校的宿舍,从此,他的家里就只剩下他父亲一个人生活。虽然偶尔他的婶婶会来探望,然而,就在即将要放暑假
前的一个星期六,我邀三浦惠一一起去看电影,但是,他突然被叫出去,虽然我原本就觉得这个家伙是个麻烦人物,然而,我还是叫他到赶紧到职员室去报到。那个晚上,他就没有回到宿舍来了。
我听到他的父亲死亡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只是,死因让人有些难过,好象是他的父亲在衣柜里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然后,他为了去拿那样东西,却一不小心将整个人夹在衣柜和轮
椅当中而动弹不得。于是,他就这样子过世了,真正的死因究竟是饿死,还是因被夹伤而死的谁也不敢断定,只知道,他父亲在这个情形维系了两、三天的生命,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就医已经来不及
了。
发现他父亲的尸体是在死后一个星期以上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父亲的尸体早已经开始腐烂,还是因为正值夏天的关系,他们家的邻居才会觉得有异味而被发现,当初通报警局的理由是「有奇怪
的味道」。从此,那家伙便陷入了无可自拔的低潮,而我又因为要上学而无法给他任何的帮助。」
我感到心跳加速,就连指头上血管里血液流过的感觉,在这一瞬间都变得那样地清晰可见,我激动地说不出任何话来。友久他正是在责备我,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就不需要告诉我这些事情了,而
这些话也确实造成我内心无法磨灭的罪恶感。友久将变短的香烟捻熄存烟灰缸里。
「当葬礼结束后,那家伙也没有回到学校来了,他说要出去工作,当初他是这么努力才会考进高中的,如今却这么干脆地说辍学就辍学,我当然是拚命地劝他啰!只不过,他的婶婶说过负担不起他
的学费,再加上这家伙的拗脾气。其实,如果在意这种事的话,还是可以申请学校的奖学金补助啊!」
再和三浦惠一见面前,我好象已经陷入了自我的地狱当中了。友久的话,一句就像一根针一样,不断地刺痛着我的心脏。
「不管我再怎么劝他,他还是坚持己见,最后被说服的我们。我只好问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于是他回答:『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倒是有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问他:『是什么事?』
那个家伙回答我:『和也的住所。』老实说,我那个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我想,他一定知道我和你保持联络的事情。或许是他来我房间的时候,不小心让他看见你寄来的信件吧!
于是那时候,我便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下你的地址,那家伙只是认真地瞧着,然后惊讶地问我:『这个是什么?』我回答:『和也的地址。』然而,当我将写好的纸条撕下来给他的时候,他却非常生
气地怒吼着:『你为什么会知道?』接着就突如其来地住我胸前挥了一拳。那时候,我前排的牙齿还因此掉了两颗!简直是不可原谅!当时,我觉得这个家伙真是太过分了,而且,我这个时候才知
道,原来他确实完全不知道我和你还有联络的事情。」
友久对着我,指着他当时被打掉的两颗门牙。
「后来我想想,他会这么生气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我们先前都对他表示不知道你的去处,就在那时候却听到了和原先不同的答案,你知道吗?那家伙在知道你转校之后,还曾经一度拚命地探听你的
住所。虽然,我一开始都依照你交侍的话而不敢告诉他,但在我被他殴打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楚的关系,我便脱口而出说了:『是和也叫我不要说的!』这句话。
趁着那家伙因为这句话而呆住的时候,我很快地跑了出去,你的地址也就这样掉在他那里了。就在当天,他突然来到学校宿舍,然后一直到他开始工作为止,我便不曾再看过他了,当我们再度见面
的时候,已经是他工作以后的事情。世界就是这么小,更何况我们都是同一个村的人,即使再不想见到的人,却还是会碰巧见到,不可思议的是,那家伙看到我的时候,居然轻声和善地对我打招呼
,我也就很自然地响应他。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便一起喝过几次小酒,但是,我们人却从来都不曾提到关于你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当友久惊觉我变得惨白的脸,便慌张地将车子停到路旁,我这才赶紧下车,然后跑到路旁的草地上呕吐。这下子,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不好意思,都怪我没有注意,我不知道你会晕车。」